更漏滴答滴答, 秋夜月懒洋洋的看了一眼, 此时刚好是五更天。
距那群唐门和月夜蝙蝠般飞过卫城的时刻,刚好三个时辰。
先前屋外凄厉的厮杀声已经渐渐平息,绢纱制成的木雕窗上徒留一个个狰狞的血手印, 似乎有谁拼命的想要撬开过这扇门,最终却绝望在了这被铁索缠绕的窗下。
嘀嗒、嘀嗒、嘀嗒……
这一次不是更漏的声音, 而是水汪被踩得溅起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门前停下,紧接着嘎达一声, 原本锁在门前困住了秋夜月的铁索机关被打开, 一个墨色的身影从一地血汪踏步而来。
秋夜月总算抬了抬眼皮,他望了眼来人留下的一连串血脚印,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三百七十二。”
唐怀夏看了他一眼, 薄唇轻勾, 低声道:“马上就是三百七十三,你少算了你自己。”
秋夜月没有回答, 也没有看他。反倒是感慨起今日的月色。
“十年前我们第一次相见, 似乎也就是这样的夜晚吧?”
唐怀夏不置可否,只是径自在梨木圆桌边找个了位置坐了下来,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杯茶。秋夜月仍在感慨,他不过仅仅只比唐怀夏大了七岁,今夜看起来却像已年近天命。
说着秋夜月低低笑了声, 带着丝病态的愉悦:“我听说你这么急着杀,是因为同个女人说,若是我不动手, 你三日就能灭了我孔雀山庄,如今已是第四日,你违约了。”
唐怀夏仍不接话。
秋夜月继续道:“我初见你,你还是个垂髻小童,不过即便那是你年幼,我就知道你会是我未来最大的敌人。”
“孔雀山庄太老了,即便没有我唐门,孔雀山庄也终究会被其他所取代。”
秋夜月不置可否,却突然开口道:“你说,要是当初霍天青抱着霍姝上唐门前,我先接手了霍姝,现在的局面会不会反过来?”
唐怀夏冷冷地望着他不说话。秋夜月反倒笑了,这笑在血色的夜里显得有些狰狞有些癫狂。
“你看啊,同时暗器世家的继承人,唐煜和唐夫人留给你的是势大的唐门和秘传的机关图。而我的父亲留给我的只是个残败不堪只有表面架子硬撑着的孔雀山庄。”
“就连当初以为会给你们惹来大麻烦的霍姝……想不到却会成为继承了唐夫人所有才智,甚至仅凭几张残缺的图纸就能制造出我孔雀山庄至宝的存在。”
秋夜月眼眶发红:“要是孔雀翎还在手里,她还在孔雀山庄的手里……我孔雀山庄哪里容得到你唐门放肆!”
唐怀夏冷冷道:“孔雀翎从秋凤梧开始就不知所终,可那时候的孔雀山庄可有人敢犯?说到底,只不过是你们这些后辈败光祖上荣耀还不愿承认罢了。”
“你根本没有资格提起秋凤梧!”秋夜月双目眦裂,“我秋家曾对你唐门有恩!你们唐门那些残落的孔雀翎设计图是怎么来的你们心知肚明!”
“……你真以为我唐门有孔雀翎?”唐怀夏慢条斯理道,“便是有,这场争斗,我可用了它?”
秋夜月被唐怀夏这句话一噎,随即恼羞成怒。唐怀夏四下扫了眼这件由历代孔雀山庄之主所居的屋子一眼,略带叹息道:“昔日孔雀山庄在秋凤梧手上是何等风光?孔雀山庄因孔雀翎而起,却并不是靠着孔雀翎立足江湖。”
顿了顿,唐怀夏略带怜悯的望向秋夜月:“这个道理,秋凤梧懂,我爹懂,我懂,就连你口中的霍姝都懂,真正不懂的,只有你自己。”
“暗器不过就是样物什,真正定输赢的,是人心。”
听着唐怀夏的话,秋夜月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疑惑,很快那抹茫然就转化为了一种身处绝境的无可奈何,成为一种站在悬崖边不惜一切的疯狂!
“我一生执着于孔雀翎,在你看来或许愚不可及。可是,你也就真如你所言,对孔雀翎毫无贪恋吗!?”秋夜月忽然大笑出声,“唐怀夏,我是求而不得,若你得尔永失呢!?”
唐怀夏猛的眯起眼,带着冰蚕手套的手指缩起:“……你什么意思?”
秋夜月却不在言语,只是放声大笑,那笑里包含讥诮与怜悯——这两种唐怀夏最厌恶从他人眼中看到的情绪。然而就在他难得克制下杀心,想要问个清楚时,秋夜月竟趁他不注意,右手食指连点身上几处奇怪之处。唐怀夏敏锐感到不妥,然而秋夜月根本没有给他躲避的机会,近乎是在露出那抹狂热又虔诚的笑容的同时,无数根血刺从他的皮肤中激射而出,三百六十度避无可避的射向唐怀夏!
便是出生唐门,亲眼见证了孔雀翎的诞生,唐怀夏也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暗器!
几乎是在同一顺,至少有三百六十多根血刺从秋夜月的身体里直刺向唐怀夏,密密匝匝的就像是一张细密的催命大网猛地向人扑来!
便是全天下令人胆寒的孔雀翎,在它的面前竟然也只如场绵绵雨罢了!
一般而言,类如白雨梨花同孔雀翎一般的暗器,他们内藏毒针的数量取决与暗器盒的大小。而暗器隐蔽的特性又限制了他们所含毒针的数量。
——可秋夜月不同!
秋夜月自己就是这可怕的暗器,这可怕的暗器就是她自己!
饶是唐怀夏的轻功普天已少有敌手,面对这样凶狠的绝杀也无法躲避,短短的一刻之内,他身上多处大穴受损,为了护住心脉,左臂近乎被扎成了筛子!
“……呜咳。”
唐怀夏面不改色的吐出了口血,神色平静的望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秋夜月,只有那副近乎没有血色脸色才暴露出了他真实的情况。秋夜月望着浑身都浸透血液的唐怀夏嘿嘿的笑,不过笑了两声便大咳出一口血,面露死色。
他望着唐怀夏,得意道:“我……我的血眼孔雀滋味如何?若不是时间不够,我没法让毒和那些血刺融合……你今天,今天绝活不下去!”
唐怀夏望着他,半晌缓缓道:“只可惜我活下来了。”
秋夜月低着头:“是啊,你活下来也好,这样才有人知道……才有人知道……孔雀翎算什么,我秋家,我孔雀山庄,就算丢了孔雀翎,还是暗器第一!”
这个神智有些不清的男人猛地扬起了头:“我可以,我能超越——”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口气灭在了咽喉里,整个人便猛地颓下去,咚得撞上了梨木圆桌。唐怀夏警惕的望着他,半晌确定秋夜月真的死了,才缓缓走进,抬起受伤较轻的右手,替这个阖上无法瞑目的眼睛。
他定定的望着秋夜月片刻,半晌像是承认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了唐雨交给他的盒子。那木盒一经打开,一枚孔雀赫然在内!
这世上最霸道的暗器是孔雀翎,却灭人心神的却是这个而立之年的男人用命散开的血眼孔雀。
也许终有一日,唐怀夏能破解孔雀翎,但终他一生也无法触及血眼孔雀分毫。
孔雀翎尚存,血眼孔雀却再也没有了。
唐怀夏将孔雀翎无比珍重地放进了秋夜月的怀里,这个男人,活着的时候在追寻孔雀翎,便是死亡,也渴求着暗器的极致。
孔雀山庄注定要被唐门取代,他同秋夜月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用唐思淼的口吻来说,便是命运选择了唐怀夏而抛弃了秋夜月。
他缓缓的起身离去。不远处,黎明乍晓。
唐潇见唐怀夏出来,便赢了过去,却因唐怀夏满身惨烈的伤痕变色。而他刚开口唤了个“大”字,便被唐怀夏一眼憋了回去,唐怀夏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放心,暂时死不了。”
唐潇想说什么,却碍于自己只是个师弟,最终只能道:“秋夜月怎么处理?”
唐怀夏沉默片刻后道:“按孔雀山庄的传统葬了吧,毕竟孔雀山庄的主人,而他也当之无愧。”
唐潇面色凛然,领命而去。可他不过离了两步,却忽然听见一声重响。他下意识往声源处望去,只见唐怀夏不是何时坐在了院中的石桌边,听着一传信弟子报告什么。唐潇侧目看去,只见先前还完好无缺的方石桌被深深捏断了一角——这大概就是刚才那声重想的来源。唐怀夏此刻正低着头望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传信弟子,神色莫变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传信弟子抖抖索索道:“大,大少爷……小小姐她,小小姐她——”
唐怀夏摸索着大拇指的戒指淡漠道:“你不会说话吗?”
传信弟子顿时打了个激灵,仿佛豁出去一般,大声回道:
“大少爷,昨日午夜,执勤的弟子在内堡入口处发现了具棺材!那棺材里,那棺材里……”
在唐怀夏看不出悲喜的面容下,那弟子咬着牙,一口气道:“棺材里是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