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府这一回的大比放榜气氛不必从前。
中了的固然狂喜, 但是在大街小巷都议论着隔壁福宁州的倭寇之乱的时候,就算是一大喜事也只能躲在房间里头偷偷高兴。
特别是那些福宁州甚至于就是寿宁县来的生员, 可谓是人心惶惶了。
现在的读书人五体不勤的多,像聂桓这样日日闻鸡起舞的已经是异类。也许是偶像效应, 在听他说过他们的林知府数十年早起练武,从未有一日懈怠之后,这个院子里的秀才举子们也跟着聂桓开始锻炼起来。
还别说,一开始的确吃力,过了一段日子之后,不敢说身轻体健,至少那些个身板纤弱的书生脸上已经有了一些健康的红润来。
用聂桓的话说, 就算倭寇来袭, 最起码能跑得过其他的书生了。
“聂兄快别玩笑了。”其中体格最好的一个,拿过热巾帕擦了擦满是汗的头脸脖子,道,“区区倭寇, 怎么能跑进建宁府来。”
边上的读书人纷纷点头, 很是赞同的模样,只是刚结束的他们实在是没有余力去反驳聂桓的嘲笑。
要真是区区倭寇,可没这么大的胆子窝在寿宁县里头不出来,难道不该是抢够了就逃之夭夭么?聂桓笑了一声,也没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吓他们。再说了,后面的那一句话他也是同意的,“这话很是, 总督已经领军开赴寿宁,怕是不日就攻克了。”
说起这个来,刚经历过一场暴乱的兴化府人显然很有话说,道:“之前王将军攻城,据说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
“不是据说,就是只有一晚。”他们都是亲身经历了这样的一场灾难,就算一直龟缩在家中没有出去,但是一些消息还是知道的。特别是说话的这个家门之前还站过巡逻的兵士,“之前还城门紧闭,一觉醒来,王将军和林知府就进来了。”
“不过,我听乡下的亲戚说,王将军早就围住了兴化府府城,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攻城。”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好像还是林知府来了之后这才劝了攻城的。”
听见这话的众人想起了之前兴化府的大疫,知府不作为放任他们生死,自己一病去了了事之时的绝望。那时候的他们哪里还能想象得到,如今他们还能好端端地站在建宁府参加大比。无论中了没中,至少好好的活了下来。
在座的几位都是幸运儿,自己活了下来,家里也没有直系长辈去世,身上没有孝,这才能够前来考试。几人对视一眼,眼中是深深地庆幸。
聂桓却皱了皱眉,这话他也不是第一次听见了,毕竟谁都不是傻子,当初王子腾的大军驻扎在外,还是有过路的乡人看见。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没人知道王子腾到底在府城之外到底驻扎了多长时间,流言还是传了出来。
“噤声。”在一院子的寂静中,他淡淡地道,“无论当初如何,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说下去,只会给林知府带去麻烦。”
众人面面相觑,齐齐地应了一声。
聂桓点点头,他是比较冷静的也比较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人云亦云的人。当初的事情在兴化府城门甫开,允许内外走动之后,他特地出城打听过王子腾大军来兴化的时间。也在府衙做事的时候找过林瑜临危受命接任兴化府知府的吏部公文,得出了一好一坏两个结论。
林瑜的确如他的大哥说得那样是个好官,他从京城赶过来的时间已经缩短到了极限。可以说,这一路他一个明显大家出生的公子,过得日子绝对不算好。
而王子腾也的确拖延了时间。只不知,是他自己的决定,还是来自上面的命令。
从本心而言,他更想相信是王子腾爱惜兵士的性命,毕竟是大疫之地。但是,这些兵士他也知道的,都是挑了得过天花的人,就算会因此良莠不齐,但是却不会有得疫病之忧。
那么,到底为什么王子腾围城不攻,这个答案也就不难得出了。
他看向寿宁县的方向,心里叹了一声,只可惜世上只有一个林瑜林怀瑾。
郑家在兴化的探子显然没有全部折进接连两次的灾祸之中,在丑牛特地盯着之后,那线人快就暴露了身份而不自知。这个人还是兴化府一个挺有善名的富户,平日里要有什么,造桥修路、布膳施粥是常有的事。许是常做好事,这家人并没有什么折损。之前林瑜要求以着捐赠的名义,提高商税的时候,这一家也二话不说就抬了银子来。
听上去像是挺低调、讲究阴司报应的一家人,没想到是东番的线人。
不过林瑜也没准备将他们怎么样,盯着也就是了。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现在钓鱼台的境况,以及那个郑家大少爷如何了。
寿宁县的现在的情况不得而知,林瑜手边可以打得牌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按照郑翼和田师爷的说法,已经有人前往福宁州去接应大少爷,到时候再来兴化会和,直接回东番。
不过,田师爷这一次被林瑜这么一吓,是不是再选择兴化会和还能难说。
他照旧待在雨亭之中,兴化府独处南方,京城那边已经开始穿夹衣的时节,这里依旧日晒炎炎。巨大的水车还在孜孜不倦地工作着,给一亭的人带来清凉。
爱德华前些日子跑去泉州,据说是拜访一个老朋友去了。林瑜摇摇头,还说要攒钱呢,这外国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风起还真不是近现代才开始的。
当然,也有林瑜开得薪水比较丰厚的缘故。
等常子兰应召前来的时候,就见林瑜披着氅衣,手里拿着一卷书,看着的样子,听见他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道:“坐。”
常子兰忐忑不安的坐下了,昨晚他本来想跟着林知府一道去和那些人见面的,但是却被林瑜给拒绝了。他这一晚上都没睡好,生怕有个万一。这真要是东番来人,他可记得之前老爷的告诫,最好不要和东面的人扯上关系。
却不知,林瑜自己去和那些人谈了些什么。
就见林瑜拿过一枚书签夹在自己看的那一页,轻描淡写道:“那的确是东番的人,不过生意还是可以做的。”说着,他报了一个数字,然后道,“你就按着这个价钱为底线来谈,只有一条,往来运输的船只不用他们的。”
听着昨晚并没有说生意上的事情,常子兰心道,又听见了后面那一句,不由讶道:“咱们并没有海船?”
林瑜摆摆手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会解决的。”内河和航海是两回事情,但是并不一定要每一条船上站着的都是经验丰富的水手。他只需要雇佣一些人,把辰龙那边调来的人给培养起来就好了。
后续的话,只要拿下了钓鱼台,他就能接着地利之便,培训起一支精英的海军陆战队出来。没办法,条件所限,数量不够,只能在质量上下功夫了。
常子兰想了想,委婉地劝道:“林知府可知,京城中的大学士曾经交代过,不好与东番的人来往的。”如今这新糖生意是他们常家牵头,又有之前常柯敏的告诫。真要说起来,他也是有些为难的。
“放心,他们自然会找一个和东番看起来没什么关系的人和你定契约的,你只管卖东西,谁也差不到你的不是。”林瑜对常柯敏会有这一声告诫并不惊讶,神色镇定道,“一会子怕就会有人来和你谈,只管谈你的去。老爷子那边自有我来担着。”
常子兰听见这么一声,也就没有什么异议的退了下去。他也不过是劝一声,要说对那边的前景不想着咬一口,那是骗人的。横竖,到时候就算他不答应,也有别的商户来将新糖走私过去,他为何不自己吃下这一笔的生意呢?
既然有林瑜这个高个子顶着,他也就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
就像是林瑜说的,不多时,果然有人和他来谈新糖的事情。来开的价码都是和之前一样的,但是这个商人他却并不认识,并不在他昨天的见到的那些人之间。常子兰只做不知,定下契约,等对方将先头的银子抬了过来就发货。
偷偷躲在后面的田师爷见常子兰这一副坦然的样子,心里反而开始纠结。
他当然也想过干脆换一个接应的地点,但是在兴化府本就是事先就约定好了的。再改换的话,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很大了。
再者,相比于熙熙攘攘的泉州,那里虽也有他们的眼线,但是朝廷的耳目更多。特别是那些皇商,几乎都是皇帝撒出去的眼睛。
这些商人手下还有掌柜、小商人之类,身上可能并没有皇商的标识,却同时做着哨探的活计。当然,这样的人肯定是不能和林瑜手下近乎全能的地支相比的。但是,架不住量大啊!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特别的活,只要关注一下不同寻常的动静就足够了。
许多间谍活动都伴随着商业活动展开不是没道理的,这一点就算是林瑜也不能免俗。
不过,本朝有一个方便了林瑜的地方。靖承明制,却没有继承东西两厂这样的特务机构。虽然有密折制度,也依靠着全国各地的皇商来反馈信息。但是,商人逐利,眼界也有限,这样收集来的信息也是有限的。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就算能写密折。但是,林瑜相信他们更多的是用这个制度来对别的官员下黑手,这时候的官员没几个清廉的也是事实。
但是田师爷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就算本朝再没有特务机构,因着东番这个在卧榻之侧酣睡的猛虎,靠近那边的沿海朝廷会格外关注几乎是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的结论。
这时候,一个刚经过灾难,相对来说环境比较简单的兴化府就进入了他们的眼睛。
这时候,就要赌一把了。田师爷坐在蒲团上,面色沉静。一个敌我不分、目的不明的知府,还是别的州府。
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叹息了一声,将手中给其他接应人员的信揉了揉,扔掉了。就像是老爷说的,他宁愿失去这个大儿,也不愿意被朝廷抓到把柄,将整个东番拖进水里。
且看天命吧!田师爷心道。
他口中莽撞的大少爷正在寿宁县的县衙后衙急得团团转,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挫败过。
大少爷姓郑,名仁,可见最初的时候郑绍对他的期待。
索性当初他还记得打着倭人的幌子,连雇佣来的也都是倭人中的浪人,最起码失败的话,朝廷也牵扯不到郑家。郑仁捏紧了手中的匕首,心道,至于他自己,肯定是不会活着走出这个寿宁县的,也不会留下这一张脸。
无颜见江东父老,一直自命不凡的郑仁满嘴的苦涩。
他虽然莽撞,但是也不至于将所有的兵败理由都推给那些倭人。确实,这些倭人和父亲的精兵良将比起来,只是地上的泥土,但是他面对的也不是什么装备整齐的军士,而是些许衙役而已。
拿下区区一个小县,和他一开始想象中的一个州差得太远了。
朝廷那边一旦有人领着卫所的兵士过来,还没到城下呢,那些个倭人就已经开始内讧起来,而他根本压制不住。难怪父亲总说他后继无人,可见是真的无人。
郑仁低垂着头,满脸的羞愧。
“大少爷。”一个轻轻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郑仁惊喜地看去,只见却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娃娃脸的青年。他一瞬间滑过怀疑,就听对方道,“老爷知道您被困寿宁县,就安排了小的们来接应。”又说了几句,却是东番常用的接应话语,郑仁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叫父亲这般为儿操心,是儿不孝。”郑仁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但是想着还在属下面前,就硬生生地忍住了,问道,“父亲怎么安排的。”
“小的只知道兴化府已经安排了人接应,只管将您送去那边就安全了。”那青年小声恭敬地道。
郑仁终于彻底放心了,道:“现在就走吗?”
“恕小的多嘴问一句,哪些倭人还有谁知道您的身份?”
郑仁想了想,道:“我只跟他们的头领接触过,就算知道,也只能是他猜出来。”就见那青年对他笑了一笑,道:“那就请大少爷稍等片刻,小的先去处理一些手尾。”
郑仁心知肚明他要做什么,也不阻止,指路道:“他们就在边上的院子里头,一般主母住得地方。”一般主母住得地方摆设都比前头要更加华丽鲜艳一些,那些没见过好东西的倭人就赖在那边不走了。
郑仁看着那人青年轻飘飘地摸了出去,又在原地坐立不安地等了好些时候,这才放心地看见那个青年又折身回来了。还是一张笑眯眯的脸,他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渗人。
但是求生的欲|望让他忽略了这一点,忙迎上前道:“解决了?”还挺快的。又催道,“咱们快走,只怕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青年、也就是子鼠,没有说他去的时候那倭人的头领正召集了所有的心腹,商议着怎么逃跑呢,正好被他一个不留地一网打尽,这才费了些时候。
见这个大少爷催了,便应道:“确是如此,请随小的来。”就领着人向着已经预备好的地方走去。
他在那天晚上休息过后,就被自家大爷派了这个将郑家大少爷提前截回来的任务。这大概是他成为地支以来出过的最刺激的任务了,只是这过程却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无趣一些。
乘着福宁州遭遇倭寇的消息还没有被大肆传开,他包了一条海船,叫人将自己送去福宁州。从信件中可以得知,东番那边也派出了人去救他们的大少爷,出发的时间比他要早一些。
就算兴化府到福宁州的距离要比东番与福宁州之间的要近一些,但是子鼠白跑一次的可能还是有的。毕竟,林瑜的命令是,如果能先那边一步救人出来的话,就冒充那边的人把郑仁给弄出来。若是时间没赶上的话,就算了,没有必要从对方的手里抢人。
子鼠觉得,要是林瑜交代下来的任务也有完成的话,他自己深以为耻,也会地支其他的小子给嘲笑一辈子。
索性,这一路都很顺利。东番的人的确要比他更早一天到了寿宁县,但是却一时没有办法像他一样,悄没声息地摸进城去。
煮熟了的鸭子,叫子鼠给一口叼走了。
那郑仁也是心大,被子鼠成功的领出了府衙之后,只当这人就是父亲身边的心腹,是故这般大的本事,毫不怀疑地跟着走了。
就算子鼠在他脸上涂涂抹抹,换了一身衣裳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也不疑有他。子鼠一般暗暗鄙视这种没脑子的行径,一边想办法怎么出城。
他自己一个人摸进来容易,他是从城墙上翻进来的。可要带着一个人出去,却不能故技重施地翻出去。不过,他也都计划好了。倭寇的首领几乎叫他给杀了个精光,不一会子必定会乱起来,到时候趁乱带着人出去就行。
也就是说,就算郑仁不叫他杀那些倭人,他也会动手的。幸好,这个郑仁对自己的雇佣的这些倭人也没什么好感,说弃就弃了。否则,他还得多花一些功夫。
耐心等了一个时辰,等天色将暗的时候,果然就见县衙那边乱了起来,子鼠就带着打扮得灰扑扑的郑仁向着东门的方向走去。
郑仁惊叹地看着就像是一个本地人一般,拉着他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一路顺顺利利地来到了城门边上的子鼠,小声道:“等回去了,我必替你向父亲请赏。”他倒是有心将这样的有才之士招募进麾下,当然,他也知道,如今他只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少爷。这样的人肯定是父亲精心培养出来的,肯定不会愿意跟着他。不过,这不妨碍郑仁对这样的人先善意以待。
横竖只是一句话,为什么不说?
子鼠装出一丝受宠若惊来,道:“多谢大少爷。”又指着城门道,“还没入夜,烦请大少爷先休息一会子,等要出发的时候,小的再喊您。”又给了一些干粮给他,叫他先将就吃一点。
所谓干粮就是冷嗖嗖的大白馒头,不过自由就在眼前,郑仁大约是心情好,就着冷水吃得还算心甘情愿。
果然,等入夜的时候,子鼠推醒了睡得迷迷糊糊地郑仁,带着他摸到城门脚下。就像是他预料的一样,本就很松散的倭人在发现自己的领头人全都死了之后,也没什么心再守着这个县城了,预备着带着抢掠来的宝贝虽是跑路。
相对的,这守城门的更加松散了。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从那些番队队长身上嗅出某些熟悉的气息。
早就说么,抢完了就跑,还真的等朝廷带兵来围剿?
子鼠叫郑仁在原地等自己,悄没声息地就将守着城门的两个倭人给抹了脖子。一时间,寂静的夜里只听得见动脉中血液喷出的嗤嗤声。
县城的城门并不高大,开出一个能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缝隙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郑仁跟着子鼠除了县城的时候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子鼠牵出两匹备好的骏马来,他才摸着马背,回过神来。这在沿海,马匹也是个稀罕物件。不是买不起,而是用不上。特别像是他们郑家水军,水里来水里去的,要马匹做什么。
不过,他们家还是有一个小小的马场,也有骏马数匹,他的骑术也很能过得去。
疾行至码头,果然,有已经预备好的船只。渔夫只当他们是普通逼货的客人,银钱给得大方,就载了他们向着隔壁福州府的方向行去。到了福州府码头,重新又换了一个渔船,全都是子鼠一手包办。
往兴化府行去的时候,郑仁原本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有心思问子鼠道:“你叫什么?”
子鼠眼都不眨地回道:“小的贱名不敢污了大少爷的耳朵。”
郑仁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豪爽道:“你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可别说这个了。”又问道,“兴化府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吧?”
子鼠点点头,道:“自然都已经准备好了。”
郑仁一听,放心地往着甲板上一趟,这些日子已经叫他习惯去信任这个事事妥当的年轻人,似乎只要他出手,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
要不是这一回他犯下了大错,他必是想办法和父亲说了,将这人拨给自己。不过,现在不能说,等过一段时间,风头过去了,还是可以想想办法的。只可惜没有问出他的名字来,看样子还不算承认自己。
他又不是傻子,这点还是看得出来的。这一路上,他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可就是从不说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连名字也护得严严实实的。这可不是愿意向自己效忠会有的表现。
不过,也难怪。
郑仁仰面躺着,看着天空,道:“我这个做大少爷的,真的很没用是吧?”这样简单的事情都能叫他给搞砸了,还要父亲亲自安排了人来接。
子鼠低头看了看这个方面阔耳、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有福相的郑仁,心道,可不是很没用么?比起他从自家大爷那里听来的他的父亲郑绍的生平,这位可真真是虎父犬子了。当然,还在兴化府的那一个二少爷也好不到哪里去。若说,眼前的这个还有几分血气,那边那个可就是笼子里的金丝雀,半分凶戾之气也没有了。
他这么想着,面上却沉默着不说话,他知道这时候的郑仁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难怪父亲总说自己后继无人啊!”他似乎真的很信任子鼠,也可能是这一次受得打击太大了,以至于闻着熟悉的海风,心神一放松,心里话就冒了出来,“连一个小小的州府都拿不下来,我又有什么脸面去见父亲呢?”
说着,他转头看着子鼠,道:“你说是不是?”
子鼠有心不回他,但是见郑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只好道:“大少爷还年轻,以后多了历练,就好了。”
听他这么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郑仁知道他是不会说什么知心话了,便叹道:“你也别安慰我了,经此一事,我也算是得了教训了。”年轻什么呢,眼前这个家伙看起来可是比自己的年纪还要小一些,却已经敢独闯县衙,将自己安全地救了出来,叹道,“我还不如你呢!”
子鼠只好安慰他道:“小的学得都是是上不得台面的鸡鸣狗盗之技,大少爷学得是万人敌,怎么能和小的比呢?太看轻自己了些。”他还是第一次在出任务的时候和外人聊这么多,相比起自家那位宏图伟略、也有这样的能力去实现自己的目标的大爷,眼前的这个,叫他说,还真的不如他们地支里头新晋的小子。
只可惜,他现在伪装着东番的人,大少爷有问题,只好耐着性子回答,好生安慰。要是换了他手下的小子,有这个时间去伤春悲秋,还不如扎扎实实操练个几回,多出几个任务,保管什么毛病都治好了。
说起来,按着大爷的计划,只要钓鱼台那边顺顺利利地打下来,姑苏那边的要紧事务就可以全部迁过去。那么其他近一半的地支就不用再绑在庄子上了,用自己大爷的说法,再这么绑下去,血气都快磨没了。
他还挺想那几个小子的,子鼠心道,也不知道张老大那边的情况如何了,希望一切顺利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张忠带着新训练好的天干一直在庄子上安静地等待着,他自己也知道,这是自己仅有的机会了。如果这辈子还想着建功立业的话,就得想办法将那个钓鱼台漂漂亮亮地拿下来。
他这些年一直有反思,也认真地按照林瑜当初的话来苦读。如今,已经不是一个大老粗。就算不能说有什么文采,但是有些军事上的东西还是懂的。
特别是那时候,他借着对苏木的教导,也很是学习了一些东西。他是知道的,林瑜一直在指导苏木关于兵法上的东西。也默认了苏木和他探讨这方面的内容,甚至还特地给他们制作了沙盘,给他们来演练。
所以,其实他并没有黄石这个小老弟想象中的那么颓丧。也一直等待着,今天这样的一个机会。
“钓鱼台之上有一股海寇。”丑牛指着地图中代表着钓鱼台的一个小点,然后再一次指了指东北方向的琉球,道,“这股海寇在钓鱼台和琉球两地之间来回,打劫往来船只。不过,他们常年驻扎在琉球,钓鱼台只是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林瑜瞧着地图,看着张忠,问道:“你怎么说?”
张忠心里盘算一回,这才道:“这新的天干还从来没杀过人,相比于水战,还是稳妥一点的陆战比较好。”他指着另一张钓鱼台的地形图,道,“这个岛屿能用作码头的只有这一个地方,只要守住了这里,就能够瓮中捉鳖。”
林瑜点点头,道:“补给不用担心,丑牛已经派人去东番那边准备淡水,只要停靠上几个时辰,补充好物资,就能继续行船。”
海面上不比来往船只很多的内河,只要注意好,夜晚行船也不用太担心。更何况,从东番的东北角去钓鱼台的这一条航路很少有船只经过。
而这两点的距离不过是两百多公里,现在这个季节正好还能赶上一波西南风的尾巴,可以说,天时地利都不缺。人是张忠按着林瑜给的法子亲手训练出来的,装备的也是这时候最先进的燧发步枪,若是这样都干不过这一波的海寇的话,林瑜也不用想什么大业了,老老实实做一个官吧!
唯一可虑的,是这一艘船只怎么瞒过其他人、尤其是东番的耳目。
毕竟兴化府、东番、还有钓鱼台从海图上看,几乎是三点一线的,林瑜的船只想要去钓鱼台,实在是绕不过东番来。
食品的话还好,这些天庄子上的厨房里头一直在准备这压缩食品还有肉脯等能补充人的体力的东西。淡水这个绕不过去,就算丑牛已经先派人过去准备起来。深夜的时候,一艘船悄悄地靠上人家的码头,当人都是瞎子不成?
“如果这里能找到一个天然港口就方便了。”张忠指着东番的东北角,皱着眉头道,“若是从这边补给的话,要瞒过东番的人就顺利很多。”
林瑜一瞧,就知道他说得是哪里。在他的印象之中,这时候这个地方在原本的世界还没有被正式开发出来,却不知道这个世界被开发得怎么样了。所以,他在考虑的时候也就跳过了这个看似很方便的地方。
丑牛摇摇头,说了句大实话:“来不及的,还不如伪装成商船光明正大的过去。”又道,“等钓鱼台那边稳定下来,倒是可以在那里辟一个据点出来。”
林瑜赞道:“丑牛说得对,正是因为这里现在还没人,所以就算能避人耳目,也不稳妥。谁知道那边的海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万一出了岔子反而不美。”
张忠就叹一声道:“是我着急了。”
林瑜笑道:“不妨,这个想法不错。等姑苏那边的地支腾出手,就能混进东番,到时候再开发一个据点出来,就容易许多。”不过,这都建立在钓鱼台稳定下来,姑苏那边庄子上都迁过去之后,剩下的地支才能周转的过来。
又问丑牛:“商船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都妥当了,也都招募上了水手。”丑牛办事一向沉稳,毕竟和子鼠一样,都是老人了,又在兴化府三教九流之中混了那么久,要找几个胆子大敢吃这碗断头饭的人并不艰难。
更何况,他们还当是林瑜想要剿灭钓鱼台上的海寇,就冲着他在兴化府的这一份声望,愿意站出来的人就不少。
“别亏待了他们。”林瑜简简单单地交代了一句,道,“若有好的,你看着办,这个你熟。”眼看着人手越来越缺少,兴化府已经被他治得上下服帖,也是时候多招募一些人了。
丑牛点点头,道:“知道。”
“那就动起来罢!”林瑜轻轻一敲桌子,含笑道,“愿君初战告捷。”
两人一抱拳,异口同声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