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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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承明制, 略有不同。

本朝设内阁,内阁设中极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前三者皆为正一品, 满汉各一人;后二者从一品,多授满族。常例, 内阁八位大学士,五满三汉。

而常柯敏,却是得授文渊阁大学士第一个汉人。

常家也是一个大家族,如今在京中的只有常大学士一房人。其中常大学士长子在礼部任着郎中,主管祠祭清吏司,是个清闲的职位。与林瑜说亲的姑娘也就是这一位的嫡长女,闺名子茜的。

另有二子, 一个出外任着知县, 妻子带了上任,一双儿女就留在京中;幼子还在念书,只是如今连举人都还没考出来,眼看着读书这一条路快断了, 如今正在外头帮着打理些的庶务。

贾敏这一上门, 常大学士的夫人姚氏就忙忙地迎了出来,瞧着这声色喜气,面上也不由得带出笑来。

进了内堂安坐,做三奶奶的钱氏就知机,笑吟吟地拜见过后就指了一件事,带着几个姑娘退下去了。留夫人和大奶奶何氏在里头好说话。

那三奶奶见大姑娘子茜俏脸微红,一边替她高兴一边又不舍地拉着她的手道:“姑娘也大啦!”她嫁来常家没多久, 只觉得婆婆慈爱,长嫂威严但公道,下头小辈恭敬不失亲和。尤其是这大姑娘,明丽端方。管起家来恩威并施,那些个使老了的人也不敢偷奸耍滑,底下几个弟弟妹妹更是没有不服她的。她以前还常叹不知哪个有福,得了去,他们家大姑娘便是做一族之冢妇也绰绰有余的。

没成想,这就要有人家了。

“三婶!”常子茜明亮的眼睛里带了一丝丝微微的羞赧,瞅了一眼身后的妹妹们,略提高了声音嗔道,“还不知道什么事呢!”

欣赏了一会子大姑娘难得的害羞,钱氏这才拍拍她道:“怕什么,只管大大方方的,日后有好日子过呢!”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也就这些当小姑娘没经过的才不好意思起来,想了想自己以前也是这般的,她就忍住了自己打趣人的嘴。

“姐姐要嫁人了吗?”其中二房的姑娘和姐姐年纪相近玩得最好的,不由得拉拉她的袖子,不安道,“是不是以后就不回来了?”

“莫听三婶瞎说,姐姐……”子茜正要安慰她,一个含笑的俊秀少年的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闪过,她不由得顿了顿,强忍了面上的烧意,道,“总之还早呢!”

钱氏别过脸,掩着嘴轻轻笑出声来,见大姑娘瞪着一双大眼睛瞅她,她眼珠一转想起一个主意来,忙吩咐身后一串的大丫头小丫头奶妈子:“将几位姑娘好生送回院里去。”自拉了大姑娘,“你与我来。”

“这还是做……”纳闷的常子茜一看三婶拉着自己的往回走,就明白她要做什么,见妹妹们被簇拥了回去了,方悄声道,“三婶,要是被祖母知道了要说的。”

“太太再不会说这个。”钱氏笑嘻嘻的,这一回看新科状元游街,还是太太带着的呢,又激她道,“大姑娘难道就不好奇?你平日里的爽利劲呢?去不去,一句话!”

常子茜一咬牙,道:“去!”

两人又从花园那边绕回了内堂,索性此时天气渐热,后堂的门开了一小扇,两人蹑手蹑脚的躲在大屏风后边。刚上茶毕,领着小丫头子们退出来的大丫头灵鹊见三奶奶并大姑娘悄悄的样子,脚步微停了一下,然后故作不知地从她们的身边经过了。

大姑娘何尝有这般被人拿眼神打趣的时候,飞红了一张芙蓉面,还得强撑着听外头说些什么。

因角度原因,正好坐在堂下贾敏对面的大奶奶何氏一眼就瞧到了灵鹊微微停了一下的脚步,就猜到了屏风后头大约躲了三弟妹那个促狭的。不动声色地吃了一口茶,就听对面的贾敏笑道:“我那侄子是个命苦的,父母去得早,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一手操持,还要念书,天可怜见的,如今可算好一些了。”

夫人姚氏便笑道:“怕什么,以后我们多疼疼他就是了。”她是远远的见过那孩子一面,其他的光听自家老爷说。不过男人懂什么,就知道说才学好,六元及第才学自然是好的,人品呢?子茜是她娇养大了的姑娘,□□都齐全的,可不能配了个风流种子。她倒是打听过,只是这状元郎是姑苏人士,家里简单又治得跟铁桶似的,实在打听出什么来。

按照老爷的说法,光这份手段就不一般了,不过女儿家不一样,日后是要去过日子的,万一遭了欺负,不就是如现在这般,一点都打听不到了么?当然,子茜不是那般受了委屈只会往肚子里咽的包子。只是她一个做长辈的白担心罢了!

又问道:“我听着说是,前头已经自己置办了府邸搬出去住了?叫我说,虽然立业了该当的,只是小人儿家家的到底冷清了一些。”

贾敏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可不是冷清,他自来身边不爱多方人的,我说了好几回,皆不中用。”吃一口茶,接着将对面两人关心的地方细细地说来,“幸而身边有一个打小伴到大的丫头,原是他母亲买下的,后来就一直跟着。不过那丫头是个知恩的,如今已经自梳做了嬷嬷了,和另一个刘嬷嬷一道帮着管事。”

姚氏和何氏在听见自梳之后,不由得放下了提起来的心。如今的大家公子身边谁没个房里人呢,听着声气,这状元郎却是个洁身自好的,并没有。

何氏微微倾身,道:“说来也巧,前头我听闻那边空置了好些年的宅子叫三王爷给折价卖出去了,如今主人家已经住了进去。”那原本张氏的宅子离这里只隔了一条街,听这么一说,叫何氏突然想起来。只是张氏那个宅子她是知道的,占地大院子也大,要吃下来,就算折过价,一般人须拿不出来。虽听说状元郎自己有家业,但是……不能吧?

就听贾敏道:“瞧我这记性,一岔嘴就忘了说了,那边可巧就是我那侄子刚买下的。翻新了一回,好容易能住人,前头刚搬进去呢!”说着,她抿了嘴儿轻声道,“我那个侄子啊,不是个死板的,以后常来常往的,可不是方便?”

一席话,听得原本就有了□□分心的姚氏何氏更添了三分,两人对视一眼,姚氏便堆了亲近来,道:“我是常听说状元郎的美名的,只没见过。”故作犹豫的样子,叫屏风后的三奶奶钱氏并大姑娘跟着脸红起来,前头领着他们看新科进士游街的可不就是太太么,那时候还说没见过比状元郎出落得更好的人了,今儿又没见过起来。

贾敏就笑了,心道只怕你们见了人就舍不得叫走了,而后道:“这还不容易,这不正是沐休在家,我这就遣人去唤一声,保管就来了。”

姚氏忙摆手道:“没这样的道理,正经改下一个帖子。”忙唤大丫头去外面说,知会老爷一声,写个帖子请了状元郎过来。

外书房常柯敏正等着消息呢,他是真心喜爱林瑜人品,听见里头这一声,便知道十分有了八分了,就忙提起笔来,郑重的请了,叫人送去林府上。

果然不多时,门子就来传话说林修撰来了。

文渊阁大学士不必前头三位,虽都是内阁,权利却有差。是以,同样是沐休,另三位的府上门庭只怕是坐满了等候拜见的官员,常府这边就清净了许多,都叫常柯敏给早早的打发了。

林瑜持了拜帖进门,在仆从的引领下掠走了几个弯子,就来到正堂边上的书房里头,大学士本人正等着。

常柯敏端坐受了一礼后,便拉了他坐在自己的身边一行行一句句的慢声问话,待听得林瑜平日还要练上一个时辰的武时,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起来,原本还担心身子骨不好,毕竟林家也是有名的支庶不盛。不过想想也是,这么小的年纪,没一个好的身子骨哪能熬下来这层层的考试。

漫说秋闱,光一个春闱,春寒料峭地穿着单衣在没个取暖的号房里头整整九天,能好好走出来还不曾延医用药就可见一斑。

两个略略谈了几句,听闻林瑜平日里还常常自己与自己弈棋,常柯敏就要摆起阵来,也能看得出一个人城府如何。还没来得及将棋盘拿出来,就听来人回说里头催了。

常大学士只好遗憾地叫人好生送了进去,还嘱咐了等走之前非得好生杀一盘不可,林瑜含笑应下了。

常家的院子并不很大,林瑜还注意到了假山那边藏头藏脑的几个小脑袋,他只做未见,等走过去之后才与身后的管家笑道:“那是贵府的小少爷吧?”

那管家镇静地道:“叫林修撰看笑话了,几位小爷正是顽皮的时候。”

林瑜笑道:“我并无他意,只是瞧见一个跑假山上头去了。”

那管家顿了一下,与身后人嘱咐了一声,然后对林瑜道:“多谢林修撰提醒。”这句道谢管家实在是真真切切的,比起什么面子来,这万一几个小爷哪个失了脚摔了下来,留着面子又有什么用呢!

林瑜摇摇头,几人接着往里走。

这一路可不比从仪门到正堂,从正堂到内堂,不仅要经过一大一小两个园子,还要走过二门。正经应该使唤上一辆小车,由大力婆子拉着走。

走在一侧的管家冷眼瞧着,只见林瑜果真安步当车好不自在。便是他这个常来常往的在这个天气额上都有些微汗,这个状元郎可是清清爽爽的,呼气丝毫不乱,等将人送了进去,他捶了捶小腿之后,又赶忙回老爷那边将这说了,果然见自家老爷更满意了。

进了内堂,林瑜在贾敏的示意之下给两位请过安。年纪大些的姚氏是不妨的,如今见到了喜得跟什么似的,一下子叫搂在了身侧,一叠声的叫上茶来。

贾敏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她就说,真见着了自己这个侄子的,哪个能不爱呢?便是她的母亲,珍藏了大半辈子的好东西,说给就给了。虽说里头也有别的缘故,到底也是爱惜林瑜的人品。

在场的几个大人都是经历过的,如此好时机,可不正好叫两个小的见上一见,说上两句话,也就成了。

果然,不多时,就有一个长了一副机灵相的小小少年从外头进来,一派沉稳地给在座几位夫人请安,又与林瑜见礼过。林瑜眼睛往下一溜,果真见到了袍脚处还没来得及拍干净的一丝灰尘。

上头的姚氏也看见了,她一个做祖母的还能不知道自己几个孙子的秉性,只是当着人的面不好说的,好生嘱咐了几句,就叫他带着林瑜去外头园子里赏玩一番。

听见两人退下了,屏风后头的三奶奶钱氏忙拉了大姑娘出来。她是知道的,这是几个大人叫见一见呢,忙忙的遣人收拾了园中的一座小亭子,拽着人就给送了过去。

常子茜心里头惊慌,拉着就是不叫她走,钱氏一行笑一行说,好生全了她安心坐下,又道:“怕什么,我在下头看着你呢,只管拿出你管家姑娘的气派来!”

说着,往下头一躲。常子茜见果然就在一边并不走远,她这才放心,扭着帕子坐立不安端坐在亭子里头。到底年纪小一些,一碰上这样的事心里就乱了,也不想想,这家里头还能真叫她和一个外男在没人的情况下独处?即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夫婿,在正式转正之前,也不成的。

如今这世道对女人家严苛,少不得要多注意一些,也是自保之道。

林瑜跟着那个名唤常子阳的小少年,见他不说话,就是悄咪咪地自以为没被他发现的瞅他两眼。林瑜坏心眼一起,在他看过来时,送给他一个笑容。

可怜常子阳小少年瞬间涨红了一张小脸,埋了头往前狠走一段,直到靠近亭子的时候,方演技拙劣的四下看一看,然后道:“林兄稍等片刻。我、小生先去更衣,去去就来。”慌脚鸡似的跑了,倒还真有点内急的意思。

林瑜一抬头就看见了亭子里头一个绯色衣衫的纤细身影,她大约也看见林瑜了,一下子把头给缩了回去。他叫这种小松鼠似的样子给逗笑了,忙抿了抿嘴唇,拾阶往上走去。

常子茜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之前他在街上,她在酒楼的雅间里头远远的看了一眼,当时只觉得这个人好看,现在靠得近些,这种冲击简直扑面而来。

刚抚平了乱跳的小心脏,常子茜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重新抬起头来,就见林瑜站在亭子入口之处正歪头含笑地看着自己。

常子茜给唬了一下,一口气就岔了,一时没防备就咳得惊天动地,双颊涨红。

林瑜又觉得好笑,又看着一个小姑娘咳成这样觉得不忍,忙上前两步,正要抬手给她拍背顺气,见她立刻抚着胸口泪光盈盈地往后躲躲才想起这不是现代。

“是我造次了。”叹了一声,林瑜轻声道。转头看见亭子里的石桌上放着一壶茶水,他上前用手背靠了靠茶壶,见是温的,就倒了一杯,端到那个小姑娘两步开外的地方放下。自己退开两步,站在石桌边上。

常子茜只觉得那一声清浅的叹息直直地叹进了自己心底去了,她一边为自己闹得乌龙觉得丢脸,恨不能立时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好,一边看着他给自己倒茶水又觉得暖心。有心不想去拿,到底还是挪了过去,端起杯子来,小口小口的抿尽了,方觉得好些。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不远处看着这边的钱氏快叫这两个小的的互动给逗死了,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好搂着一脸懵懂的常子阳,嘴里咬着帕子努力的不发出一点点声音,生怕叫上头发现了,恨不能立时有人给自己揉揉肚子。

常子阳回头看看自己三婶那忍得都快扭曲了的脸,一脸茫然。

好吧,他是男孩子,得主动一些。再者,要是再这么沉默下去,只怕到天黑,那个已经恨不能原地消失的姑娘也蹦不出一个字出来。林瑜便开口慢慢地说起自己的一些境况来,见那姑娘虽然低着头,但是一双粉白的小耳朵竖得直直的显见着听得仔细呢。

他面上不由带上了一丝笑意,也不拆穿只管说下去。末了,见这姑娘今天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了,林瑜便问道:“不知常姑娘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听到了这一声,常子茜混成一团乱麻的心在瞬间冷静下来。她沉默了一下,继而紧紧盯着林瑜,咬牙问了一个问题,道:“若非三十无子,你愿意不纳妾么!”

一边还无声大笑着的钱氏不由的收了脸上的笑意,担忧地往上看去,面目严肃。

林瑜看着倔强地看着自己的小姑娘,这才第一次真正看清楚她的脸。他几乎是赞赏地看着她那双明亮灼然的杏仁眼,在对面的忐忑中缓缓地道:“你愿意提要求,这很好。”比起这时代逆来顺受的姑娘,他果然还是更欣赏这样的有心气的。

林瑜站起身来,收起脸上的笑容,郑重的一揖,朗声道:“我愿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为聘。”

直到几十年后,林常氏白发苍苍地靠在榻上之时,想起年少之时与夫君在自家园中的第一面时,还是会由衷地露出笑容来。

那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大的赌,也是最成功的一次,让她被称为了一个时代最幸运的女人。

等常子阳领着林瑜回去之后,钱氏这才一转脚出现在亭子里头,看着捧着一张绯红的小脸茫然的大姑娘,叹了一口气忙搂在怀里。见她终于缓过神来了,这才一指头戳在她的额头上,咬着牙道:“我的姑娘哟,婶子我一颗心都快叫你吓得蹦出来了!”幸好结局是好的,否则可怎么说。

一生一世一双人,常子茜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又低头笑了起来。

好了,这姑娘算是别人家的了。钱氏看着怀里一面笑一面又出神的大姑娘,忍不住心酸的同时又为她高兴。心里叹一声,好歹在太太和长嫂面前能交代的过去了。

一时不查,将另一时空纳兰容若的词一秃噜嘴给用了出来的林瑜转念想了想,今儿这种算得上是闺阁之话不会有人说出去的,也就放了心。

不过,今儿见了一面也不错,至少小姑娘人挺可爱的。想到她被自己吓到以至于恨不能当自己不存在的样子,林瑜面上微微闪过一丝笑意。

回到内堂的时候,里头两个夫人果然逾见亲热,显得有些拿自家子侄待的意思了。又听他说前头常大学士叫弈棋的,便又吩咐常子阳给把人送过去。

剩下的三个女人正好有话说了,后面的方方面面都能谈起来,一时内堂笑语不绝。

已经摆好了棋盘立等着的常柯敏欢喜地接了人,他也是一个弈棋的高手,平时谁能陪他呢,三两好友一说与他下棋,连面子都不要了,再不来的,今儿可算是拉到人了。

常子阳一看自家祖父身边摆好的棋盘,嘴角一抽,忍不住后退一步,目露同情地看了一眼面上含笑浑然不觉的林瑜,见祖父不留他,忙一溜烟地跑了,生怕自己腿脚摆得不够快。

林瑜怎么会不知道身边小少年那眼神的意思呢,只是他的心情也挺好的,又有人陪下棋,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结果这一下,就下到了日暮黄昏之时。

贾敏都已经耐不住先走了,常柯敏大学士就是拉着林瑜死活不让走。难得棋逢对手,一盘又未结束,林瑜也乐得继续下下去。平日里老是自己和自己下也挺无聊的。

里头已经催过几次晚膳,常柯敏盯着棋盘,这才不甘心地投子道:“是老夫输了。”

“承让。”很久没这般互相搏杀地一步一陷阱地下过一盘棋,只觉得自己大脑充分转动出来的林瑜整个人舒畅地站了起来,动了动身子骨,瞅了瞅天色道,“都这个时候了,小生该告辞了。”

还沉浸在自己输了这一令人惊异的事实中的常柯敏一拍桌案,道:“先去用晚膳,用完再杀一盘。”

林瑜哭笑不得,好说歹说地才叫给放了出来。

不过,即便没有再来一盘,常柯敏吃饭时睡觉时依旧心不在焉,嘴里念念有词。

姚氏无奈道:“你们祖孙两个倒是一个德行。”大姑娘也是这般恍惚地很,她叫何氏好生陪着了,毕竟当定下人生大事,有些缓不过神来也是有的。不过,这个老的是怎么回事?

等了好半刻,这才听心中复盘完毕的常柯敏长长叹了一声,道:“是我输了。”

“什么输了?”姚氏一边散头发,一边透过西洋镜看恍神了大半个晚上的老爷,问道。

“棋,输了半子。”常柯敏似乎心情挺好的,扶着胡须道,“这世上果真有天授之才吗,我以前还不信,今儿却见到活生生的了。”

姚氏放下梳篦,惊讶了一会,问道:“老爷又多久没输了?”在她印象中,自家老爷在弈棋上的造诣也就如今正在云游四海的白大儒堪比,今日居然输给了一个年未弱冠的小子?

“胡说什么,你老爷我这不是常常输的么?”常柯敏话是这么说,面上却显见的不大以为然。

姚氏一听就知道他指的是在宫里头陪当今下棋,十盘输八的事,心道那能一样么?不由得摇摇头,重新拿起梳篦来,道:“今日两个小的见了一面,都挺好的,回头就可以看看日子,先把纳彩与问名给办了。”先把名分给定下来,省得还有人盯着这块香饽饽。

“这个你看着办就好。”常柯敏心里打着主意,姚氏与他是少年夫妻,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横他一眼就随他去了,反正这个本就是女人的事情,用不上他。

常柯敏想的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只不过是当初看上林瑜时就转过的主意罢了。

就像是别的仕宦之家想的一样,一个好女婿至少能给家族撑起半边天来。特别是对还在上升期,下一代却已经有些接不上的常柯敏来说。

他以汉人之身,硬生生从满人的口中将文渊阁大学士的位置给啃了下来。其中固然有皇帝本身的考量,但是他本身的能力毋庸置疑。可以说,只要他在一天,常家就有一天安宁。可是,他已经年过半百,在重臣之中还算得上年轻,只偏偏他三个儿子就没有一个成器的。

大儿子至今在礼部做了一个正五品的郎中,为人死板不通庶务。二儿子活络是活络了,偏偏少了一根念书的筋,非两榜进士出身能坐上知府已经是顶天了。小儿子更不用说了,至今连个举人都没考出来。要不是几个孙子看着还算灵秀,他都怀疑是不是他一个人把一家的灵气都给花光了,怎么都是些木头疙瘩!

只可惜,孙子虽好,最大的才十来岁。他不能赌自己有没有能看到的孙子长成的那一天。

林瑜这么个现成的人选就这么送上门来了,今日一面,别的不论,冲着这一盘棋,就算姻亲不成,他也会想办法拉拢。毕竟一个步步为营、又擅长温水煮青蛙的人实在不适合得罪。

幸好,自家孙女还是很争气的。

常柯敏想象着其他几个老头子脸上不阴不阳的面色,得意地睡着了。

纳彩虽只需要一对活雁,头面布帛等女儿家使的东西,不过捉活雁就得需要一切技巧了。

幸好这时候大雁还没有完全北归,林瑜拖上冯紫英往城外几个地方遛了一段时日就捉了一对两只的活雁来。这时候缀锦阁也开起来了,什么金玉头面、顽器、绸缎布匹只管交与贾敏置办去。胭脂水粉是现成的,添上也便宜。

一时间新科状元成了文渊阁大学士家的孙女婿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也不知戳破了多少闺阁少女的美梦。甚至连紫禁城里头高坐的皇帝都有所耳闻。

最高兴的估摸着也就林常二家,反正,常柯敏这些天日日盯着几个老家伙阴仄仄的眼神挺适意的。

如此,安安稳稳的一过好些天。

当今难得有一日闲暇,便想唤了侍读学士来给自己讲一讲书。然后一眼见到了身侧不远处的奋笔疾书撰写起居注的修撰官,就问身侧的戴权道:“怎的不见林怀瑾?”他这几日忙得厉害,也就没注意身为翰林院修撰的林瑜居然一次都没被排到他身边的活。

戴权能不知道么,他笑眯眯地道:“许是安排了其他的活计也不定。”

“什么其他活计。”皇帝道,“你个老家伙莫与我弄鬼,他不是真的忙着娶亲去了?”想到外面传得甚嚣尘上的消息,他好奇的问道。

老太监就笑道:“是订亲了。只不过,除了亲手打了两只活雁来,下剩的能有他什么事呢?”他上前殷勤给皇帝捏捏酸痛的膀子道,“窝在书库里头修实录却是真的。”

“他倒是定的下心来,这都多久了?”

戴权都不用掐指算,道:“差五天就两个月了,老奴瞧着,状元郎在书库里头还待得挺开心的。”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被针对了。

身后正在奋笔疾书的修撰听得冷汗都快下来了,他原说过不好完全把人扔在一边,别的几个死活不听。还能扯出一大段的之乎者也来,也不想想,正当不让人家不在皇帝面前凑,皇帝就能忘记了不成?也许一时太忙没想起来是有的,可不见那个老宦官还记得牢牢地吗?连人家上衙了几日都清清楚楚的。

“他倒是自在。”轻笑一声,皇帝摆摆手,他对翰林院里头那些个小心思也懒得计较,只吩咐道,“六元及第的学问想必是不一般的,今儿就唤他来给我讲讲书。”

戴权哎了一声,忙下去使人传话去。

那一头,翰林学士罗严明听了宫里头递话过来,只觉得一阵凉意从尾椎骨直蹿到脑门,不消片刻额上已经沁出了冷汗,他忙于那个小黄门说:“稍待片刻,我这便领他来。”林瑜一直在修实录的事他能不知道吗?原也是他安排的,不过是见他前头风光太过,稍微压一压免得新人骄矜不服管。哪里知道这新科状元一句话都没多说干脆地往书库里头一钻,一点别的动静都没有。他一忙,就混忘了,没有重新排班。

那小黄门就笑道:“很不必,只与我说就行了,原是我的活计,不敢劳烦老大人动腿。”

罗严明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小黄门话里有话,又不好和这些内监分辩的,只好道:“这会子应该还在书库里头。”

那小黄门笑了一下就去了,书库他熟,偶尔里头要找什么书,都是他传的话。所以,他对新修撰、编修被前辈欺了去的戏码也熟。只是没想到这一次都快整整两个月了,新修撰一次都未曾服软,呆在书库里头还很有些自娱自乐的样子。

不过人家原也不怕别人欺上头的,自己是六元及第不说,又做了文渊阁大学士的准孙女婿。就算没有当今这一出,也能很快出头的。

书库里头静悄悄的,小黄门本要张嘴传口谕都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来,想了想迈脚进去。最里头是修撰他们工作的地方,因着整个翰林院地方不大,书库又占了大头,所以这些修撰编修们并没有独立的公房,就在书库最里头的桌子上凑活了。

那小黄门走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俊美少年臂弯里托着两匣子的书走了过来,他心道这必是新科状元了,年纪样貌都能对上,完全不会认错。

便忙道:“林修撰,里头皇上请您去讲书。”也没说是什么书,实在是当今自己也没说。

林瑜点点头,也不问这种侍讲的活怎么就找上他了,将手里的书籍交给闻声而来的辛宗平,略理一理身上的衣袍,见没什么失礼的地方就跟着小黄门走了。

在途径翰林院大门的时候还正好遇到了翰林学士,那罗严明有心想说几句,却在碰上那小黄门似笑非笑的眼神以及林瑜古井无波的面容时戛然止了口。

目送林瑜跟着小黄门离开的背影,罗严明突然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了林瑜和文渊阁大学士嫡长孙女定亲的消息。不过他相信即便没有这一层,有些人注定如锥入囊中,一时的小手段是藏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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