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肮脏的不是欲望,而是建立在欲望之上的迷失。”--鬼湿婆
薇莉儿走出研究所的时候,花烬依旧抱着乔拉哭泣着,而原本倒在一旁的列昂尼德已经勉强地站起了身。
列昂尼德听见了薇莉儿的脚步声,他侧过头看见薇莉儿的手中握着一个牛皮纸包。列昂尼德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却见薇莉儿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她径直走向了乔拉和花烬。
“你到底要做什么……”列昂尼德完全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花儿,让开。”薇莉儿站在花烬面前轻轻说道。
花烬抬起头怒视着薇莉儿,她的眼里闪动着泪光:“薇莉儿,为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夺走我的东西。”
薇莉儿看着花烬的双眼,她错开了花烬那灼热的目光,望向了面色如纸的乔拉,叹了口气。
“花儿,一直以来我都没能好好跟你说说话。”薇莉儿垂下了目光,“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将宋傲从你身边夺走,又是因为我而导致了周臣的离开,那么多人牺牲,全部是因为我的存在。”
“我知道的,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薇莉儿抬起头重新看向花烬,眼神透出无尽的悲伤,“但是花儿,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只靠双眼就能了解的。”
花烬听不懂薇莉儿的话,她只觉得自己看着薇莉儿的双眼时,有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心中翻涌,一种沉入深海的孤独感从薇莉儿的眼神中传达到了花烬心里。
“放心吧,这一次我没有夺走你身边的任何东西。”说完,薇莉儿俯身从花烬怀中将乔拉的尸体抱起。
薇莉儿抱着乔拉走了几步,她突然回过头看了一眼呆坐在自己身后的花烬,然后纵身一跃,卷起一阵飘雪消失在了花烬面前。
花烬的眼前飘过飞雪,她喃喃道:“她没有……夺走吗?”
“花烬!”列昂尼德的一声断喝将花烬从思绪中呼唤了回来。
花烬猛地站起身四下望去,已找不到薇莉儿的身影了,她面前的雪地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连脚印都没有。
“嗞--嗞--”列昂尼德试了试联络器,依旧是一阵嘈杂。
“列昂尼德中校,拜托你留在这里联络大家,我去找薇莉儿。”花烬说完,她俯下身将手置于身后,手上的风神手套将花烬身后的空气连同这漫天的风雪一齐吸入并进行了压缩。
“嘭!”一股巨大的风压从风神中被释放出来,狂风推进着花烬的身体向薇莉儿消失的方向极速冲去。
列昂尼德看着花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把目光移向了被自己用激光炮轰开的那扇研究所的门。
“我也不能闲着啊……”列昂尼德吃力地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根雪茄叼在了嘴里,然后踉跄着向落在雪地中的那把激光武器走去。
杀死科莱克斯之后,白修差点因为反噬而杀死张肃仇,好在他尚存着一丝意识,并没有酿下大错。
荒月和夜风落地后,白修的身体依旧是那副怪物模样--他的双眼依旧是骇人的幽绿色,黑色的皮肤上嵌着如同咒文般的血丝,从肩膀上还生出了两条长度诡异的手臂,即便白修站直身体,那两条手臂也能垂到地面上。
白修的意识依旧不是很稳定,他对张肃仇和罗杰的一举一动异常警觉。
“白修。”张肃仇伤感地看着变成这副模样的白修,“他之所以变成这样,难道是因为听见了乔……”
罗杰赶忙捂住了张肃仇的嘴,低声道:“你还想被他用刀指着吗!”
张肃仇重重地叹了口气。
罗杰望向研究所墙壁上那个被亚伽砸出来的洞,他回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猎户和林娅,又看向亚伽的尸体,最后将目光落到了张肃仇被扯断的左臂断口上,断口已经被张肃仇用一层骨质包裹了起来。
“张肃仇,我们回去吧。”罗杰拍了拍张肃仇的肩膀,“我们把大家送回到运输机上的医疗舱里后再来吧。”
张肃仇环顾四周,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白修:“白修怎么办?”
“救人要紧,我们只好先把他留在这里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根本没办法控制。”罗杰拾起地上的黑枪放入腰间的枪套中,然后试了试耳边的联络器,“但愿通讯能尽快恢复,这样我们就能把白修的情况告诉其他人了。如果白修他以现在这副姿态出现在其他人面前,说不定会被攻击的。”
张肃仇还有些担心,就在他思考的时候,突然听见白修发出了一阵沉闷的低吼声。
张肃仇和罗杰看向白修,只见白修正死死盯住研究所墙壁上的那个洞,他突然提起刀朝着研究所一步步走去,就仿佛里面正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他一样。
“白修!”罗杰上前想要抓住白修的肩膀,可他的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罗杰咽了口口水,他不知道贸然接触白修会不会让白修再次暴走。
白修弓着身子慢慢走进了研究所内,罗杰和张肃仇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那墙壁上的洞口之后。
罗杰一咬牙,他回身一把抱起亚伽的尸体和猎户,然后冲张肃仇喊道:“还等什么!快走!”
张肃仇犹豫了一瞬,然后单手将躺在地上的林娅托起并靠在了自己肩上,跟着罗杰一起穿过树林向运输机所在的方向跑去。
待张肃仇和罗杰走后,周臣从树林的阴影里安静地走了出来,他把斗篷的帽子往后一掀,背着枪看着眼前的研究所,深吸了一口气,向内走去。
而与此同时,先前走进研究所的白修走到了研究所的地下,他站在了一扇门前,这扇门被密码锁封锁住了,看起来非常牢固。
白修将手放在门上推了推,发现推不开,白修后退半步发出一阵低吼声,突然以极快的速度伸出那两条奇长的手臂不断刺向这扇门。一阵猛烈的破坏过后,这扇被重重加固的门轻而易举地被白修撕裂开。
门后一片漆黑,白修走进门内,借着从门外投进来的光线才慢慢适应了这黑暗中的景物。
这不见天日的房间里,鬼湿婆穿着特质的拘束服躺在房间中央的一台类似医疗舱的机器中,透过机器的透明罩可以看见他的身上插着不少软管,一旁的仪器里正显示着鬼湿婆的生理状态和身体透视图,似乎他被囚禁在这里的同时也在被密切监视着。
白修缓缓向鬼湿婆走近,他站在那台棺材般的机器旁看向躺在里面的鬼湿婆。
鬼湿婆缓缓睁开了他额头上的那只眼睛,他的瞳孔受到光线的刺激收缩起来。鬼湿婆把目光慢慢转向白修,在看见白修的一瞬间,鬼湿婆的双唇颤抖了一下。
“安氏族人,你终于来了。”鬼湿婆把三只眼全部睁开,他打量着站在玻璃罩外的白修,苦笑一声道,“你的这副模样可真是……让我很怀念啊。”
白修发出一声威慑性的吼声。
“你最终还是毁了自己。”鬼湿婆叹了口气,“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所以我就试试看能不能暂时抑制你的‘神性’吧。”
说完,鬼湿婆默默闭上了三只眼。就在鬼湿婆闭眼的一瞬间,白修的瞳孔猛地一扩,他的身体忽然开始颤抖起来。
“呃……”白修丢下刀,他倒在了地上蜷缩着身体,缠绕在白修身体上的黑色血蜗开始从眼角一点点褪去,他的虹膜也慢慢变回了干净的棕色。
“我到底……”白修的脸慢慢恢复了原本的血色,他咬着牙站起身,扶着身旁的机器大口大口喘着气。
鬼湿婆听见了白修的声音,他重新睁开眼看着白修,只见白修的脖子以上已经恢复了正常,可是他的脖子以下依旧被黑色的血蜗吞噬着。
“看来我也只能抑制到这种程度了。”鬼湿婆虚弱地喘了口气,“白修,还认得我吗?”
“鬼湿婆……”白修看着鬼湿婆,他的意识正在渐渐恢复。
白修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重新看向鬼湿婆:“我还能模糊地记得一些片段,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居然在‘神化’了之后还能有残余的记忆,了不起。”鬼湿婆的语气有些惊讶,“看来你作为人类的执念很深啊。”
“执念……”白修忽然记起了什么,他捡起两把刀猛地站起身来,“乔拉她!”
白修踉跄着回过身想朝门外走去,可他没走几步,刚刚褪散到脖子以下的黑色血蜗突然开始重新向上侵蚀。
“这……”白修的意识突然模糊了起来,他跌坐在了地上。
“我劝你现在别离我太远。”鬼湿婆盯着天花板说,“即便是我也只能通过近距离产生共鸣的方式抑制住你体内的‘神性’,你离我越远,共鸣的程度就越小。”
鬼湿婆接着说:“你放心吧,那个叫乔拉的姑娘不会有事的,那个女人绝对不会让她出事的。”
“神性……你到底在说什么……乔拉她怎么样了……”白修把身体向鬼湿婆挪了挪,黑色的血蜗果然又褪去了些许。
“你现在的身体,和神族已经没什么区别了。”鬼湿婆躺在机器内平静地说道,“当年我在你爷爷的血液内种下了神族基因的种子,于是神族基因便隔代遗传到了你的身上,被你继承了下来。”
“神族基因……你是说‘修罗’吗?”白修愣住了。
“‘修罗’只是我给它命的名而已。你们所有基因武器的名字都是我取的,毕竟你们人类的语言和我们的语言是不同的。”鬼湿婆轻声笑了笑,“你身体内的‘修罗’和一般的基因武器不同,它不仅仅是能强化身体那么简单的。”
“当神族基因被完全激活的时候,它就会吞噬你的身体和意识,让你强行进化成为神族。”鬼湿婆冷冷道,“很自大不是吗?就像是一种征服行为。”
“完全激活?什么才算完全激活?”白修将荒月和夜风收入了挂在腰两侧的鞘中,然后起身看着鬼湿婆。
“完全激活神族基因需要两个条件,一就是将其表现到极致,简单来说就是通过战斗不断激发其潜能。”鬼湿婆看向白修,“第二就是精神状态到达临界点,也就是精神崩溃。”
鬼湿婆接着说:“我的部族天生就是这种三眼四手的身体,不同的部族形态也各异,但无一例外的是神族都拥有强大的力量。可是即便如此,由于战争的存在,我们也会去追求更强大的力量。根据神族的历史记载,曾经有过一场战争毁灭一座岛屿的记录,被抹杀的那个部族在你们的历史记录中被称为克里特文明。我们曾经是受原始人类膜拜的种族,也曾参与过人类之间的战争。”
“但正是因为见识到了人类日渐强大的力量,数量稀少的我们才会对人类的潜力感到惧怕。”鬼湿婆摇了摇头,“我们活过了蛮荒时代,也亲眼见证了人类的进化,当然也曾是这颗星球的主宰者。可我们渐渐意识到这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神族的繁殖变得越来越困难。”
说到这里,鬼湿婆深深叹了一口气。
“其实神族的灭绝是无法避免的,可是谁愿意亲眼看着自己的种族消失呢?过度追求力量和权力的神族部族暗中联合人类,协助人类城邦对敌对城邦发动了一场场极其惨烈的战争。甚至有先祖为了稳固联盟的地位而不惜将珍贵的‘王权’基因遗传到了人类身上,成就了一代代人类帝王枭雄。”鬼湿婆摇了摇头,语气中透出深深的悔恨,“这段时间我思考了很多。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导致神族灭绝的不是人类,而是我们本身。”
“为了维持自己种族的地位而去侵蚀另一个种族,这种扭曲的生存欲就是导致我们灭绝的原因。真正肮脏的不是欲望,而是建立在欲望之上的迷失,强大的神族最后竟然作为兵器被人类的欲望奴役直至消亡,而神族心甘情愿被人类奴役的原因竟然也是因为欲望而迷失了心智。”
鬼湿婆盯住白修的双眼说:“白修,我告诉你的这一切希望你能替我记住。我希望你们不会重蹈我们的覆辙。”
鬼湿婆所说的内容实在令人震惊,白修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怎么会?难道你觉得这种事还会在人类和死族之间重演吗?”
“不是死族。”鬼湿婆淡淡地说,“白修,你觉得你还算是人类吗?”
白修忽然愣住了。
鬼湿婆的脸一沉:“不仅是你,还有你身边接受了改造的人类。他们还能算是人类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白修其实已经明白了鬼湿婆的意思。
鬼湿婆轻轻叹了口气,他把目光瞥向一旁:“白修,你们之所以会变成今天的模样,都是因为我。而这个世界之所以会变得如此残破不堪,也和神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有负于你,所以这些话一定要告诉你,至于你是否听得进去就是你的事了。”
“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那个女人比我更清楚,可惜她命不久矣。”鬼湿婆闭上了三只眼。
“那个女人?就是你说的会保护乔拉的人吗?她是谁?”白修连忙问道。
鬼湿婆微微睁开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瞟向白修:“她名为薇莉儿,我之所以能想通也都多亏了她。我被运到这里来了之后,她经常与我攀谈。”
“薇莉儿……宋傲给出的情报就是关于你们两个的,只要带回你们,就能找到对抗死族的方法了。我们之所以到这里来,也是为了从宋傲手里夺走你们。”白修一边回忆一边说。
“你们就算把薇莉儿带走也无济于事。”鬼湿婆重新合上眼,“而至于我……我活到现在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等你,我没有义务帮助你们。”
“可你不是说我们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吗?”白修皱了皱眉。
“这场灾难虽然与我族有关,但是却不是由我而起的。一切都是你们人类演出的一场舞台剧罢了,与我无关。我只不过被你们以不正确的方式在不正确的时代唤醒了而已。”
白修俯视着鬼湿婆:“你还真会替自己开脱。”
“我有罪,这一点我不否认,毕竟我杀了那么多人。”鬼湿婆的语气很坚定,“我唯一能接受的结局,就是死在你的手下,白修。”
白修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我不会杀了你的。我要带你回去,完成苏九生上校的任务。”
“这……可能就由不得你了。”鬼湿婆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的缝隙,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