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会迷失，是因为人太容易相信自己。”——乔拉

***

乔拉睁开眼睛的时候，张肃仇正倒在沙发上睡着，而白修一个人站在窗前往外看。

“白修。”乔拉小声地对着白修喊了第一声，可是白修并没有听见。

乔拉叹了口气，她忍着腹部的疼痛再次喊了一遍：“白，修。”

“嗯？”

白修回过头，发现乔拉正躺在床上偏着头望着自己。

“你准备让我只穿着内衣被绑在这里到什么时候？”乔拉面无表情地盯着白修。

“看来你没有生命危险了。”白修转过身，并没有替乔拉松绑的意思，“说，你为什么抓我。”

乔拉看着白修的双眼，又看了看自己手上打的绳结，喃喃道：“原来你还有这种拷问癖好……”

“喂，你就用这种口气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白修瞟了一眼乔拉还绑着绷带的侧腹部，“还好只是抓伤不是咬伤，伤口没有碰到异种的血，不然你早就变成异种了。”

乔拉那琥珀色的双眸静如止水，她没有说话，而是就这样凝视着白修的双眼。乔拉看见白修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她知道他应该一夜未睡。

“还有一个人呢？她怎么样了？也被你们绑起来了？”乔拉的语气虽然不急切，但还是听得出她有些担心。

“要能绑我早就绑了。那女人伤得太重，虽然死不了，但是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白修移开目光，他叹了口气，抓起身旁的水果刀割断了绑在乔拉身上的绳子，“你能坐起来吗？”

“不劳你操心。”乔拉用手肘撑着想要坐起来，可是腹部的剧痛立刻让她重新躺回了床上。

“你这样没法喝水吃药。”白修双手扶住乔拉的肩膀，慢慢将她推了起来。

乔拉皱着眉头发出一声呻吟，但好歹是勉强坐起来了。

“谢谢。”乔拉小声说。

白修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找了件宽大的长袖递给乔拉，然后推了张肃仇一把：“醒醒，睡觉干嘛还戴着墨镜。”

“我刚刚就醒了。”

“醒了你也不吱一声，又戴着个墨镜，谁知道你醒没醒。”白修骂道，“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看看躺在里面那位，你不是认识她吗？”

“乔拉，你在哪里找到林娅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弄成这样？”张肃仇坐起身，问道。

“我一会儿跟你们说，现在脑子有点乱。”

乔拉穿上了白修的衣服，对着白修伸出了因为袖子过长而被盖住的手：“药。”

白修从包里掏出一盒药扔给了乔拉：“一次两片，一天三次。”

“水。”乔拉接过药，又伸出了另一只手。

“你这是把我当保姆呢？”白修瞪着乔拉，乔拉顺势也就这样一直盯着白修。

白修的脸一红，他皱着眉头说：“你等着，我去给你烧水。”说完便走进了厨房。

“张肃仇，你打算什么时候跟白修说出真相？”乔拉等白修走进了厨房，低声对张肃仇说，“就算我不说，他也应该快察觉到了。”

“现在告诉他只能让他陷入不安，况且这些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张肃仇透过墨镜看着乔拉，“总之，你没有找错人。”

“我不会在你之前开口的，在你说出一切之前，我会奉命一直陪着他。”乔拉说完这话后，白修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你俩嘀咕什么呢？”白修看了看张肃仇，又看向乔拉，“不会是又想把我弄晕吧。”

乔拉侧过脸小声嘀咕了一声：“小人之见。”

“喂，我可听见了。”白修嘴角一抽。

“水烧开了，”乔拉指了指厨房，“我怕烫，要喝温的。”

“丫头，”白修再也忍无可忍了，“我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才照顾你的好吗？给我放尊重一点！”

乔拉抬起头盯着白修的眼睛，说：“温水。”

白修万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乖乖走进了厨房。

“我没想到你真的认识我救回来的那个人。”乔拉说道，“太巧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娅可是安氏企业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她应该早就被国军接走了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会儿说。”乔拉揉了揉太阳穴。

乔拉的话音刚落，白修再次从厨房中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呐，大小姐，你要的温水来了。”白修不耐烦地把杯子递给了乔拉。

乔拉吃过药后，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她问白修：“你在哪发现我的。”

“就在门口。”白修指了指房门，“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张肃仇，你出门下楼左转，看见十字路口再左转，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张肃仇点点头，随手提了两把狗腿刀走出了门。

“白修，你信任我吗？”待张肃仇走后，乔拉问白修。

“信任？我早就不清楚信任是什么了。”白修又回忆起了那段惨痛的经历，“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并不想害我。”

乔拉点点头，捧着杯子抿了一口温水：“那就够了，今后这段日子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白修的脸一红：“你说什么？！”

“没事，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同伴就好了。”乔拉把水杯递给白修。

“同伴……”白修接过水杯，一瞬间回忆起他不愿再忆起的一段记忆，“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你听着就行了。”乔拉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白修。

“哈？”

***

几分钟后，张肃仇回到了房间里。

“喂，你该不会是……”张肃仇透过墨镜看着乔拉，他的神情很紧张。

“什么情况，姓张的，外面什么情况？”白修忙问道。

张肃仇咽了口口水，说：“下水井被炸塌了，血迹一直从那里延伸到这里的电梯里。”

“我就是在地下排水系统被异种袭击的，不只是一只，而是一大群。”乔拉特意把“大”字说得很重，“我把出口炸了才得以逃回来的。”

白修的瞳孔一扩：“你是说异种已经进入了地下排水系统？！”

“对。”乔拉点点头。

“也就是说……”白修一下跌坐在了沙发上，“死亡城内唯一可以到达安全塔的方法也没有了。”

“还不能盖棺定论，”乔拉摇了摇头，“相信我，我们接下来只需要再稍微等待一段时间，很快就能出去了。”

“凭什么这么肯定？”张肃仇不解地问。

“异种是不可能凭借自己的智力整群整群地进入地下排水系统的，这个你们也应该明白，不然地下早就该沦陷了，怎么可能坚持到现在。”乔拉分析道，“如今异种忽然攻陷了地下系统，说明一定是有人在帮助它们。你们觉得，政府会坐视不管吗？”

“万一这就是政府行为呢？”白修咬了咬下唇。

“我认为不大可能。你们没发现吗？从去年开始我们就再也没看见过穿着FATear制服的人了。要是政府想让我们自生自灭，去年就该动手了，何必拖到现在。”乔拉顿了顿，接着说，“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有人想趁乱把异种释放出去，然后把责任推给政府。我猜军方的一些人已经被买通了。”

白修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接着向乔拉和张肃仇问道：“你救回来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她叫林娅，是安氏企业的首席生物学家，天才生物学家林穆和余柳婧的女儿。”张肃仇捻着下巴上的胡茬，“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林娅会出现在内城。我记得诺芬灾难爆发后，林娅作为重点保护对象，应该被国军接走了才对。”

“事实证明她因为某种原因又回来了。”白修耸了耸肩，看向乔拉，“你在哪发现她的？怎么救回来的？”

***

在白修和张肃仇发现乔拉与林娅的半个小时前，乔拉正在地下排水系统内走着，她已经察觉到了异样，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这让乔拉心生不安。乔拉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着，果然在不久之后听见了异种那标志性的低吼声。

乔拉看见，自己脚边的水流里混杂着鲜血的颜色。

异种这种从喉咙里发出的震颤声让乔拉觉得恶心，她很清楚异种的要害在哪里，因为它们的身体构造和人类并没有特别大的差异，而与人作战则是乔拉的专长。在乔拉看来，异种无非是多了一些二次生长的尖牙和利爪，它们只是散发着腐臭的血腥味的怪物，依靠着野兽般的本能行动，早已不是人类了。

乔拉原本打算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撤退，可是当她偷偷探出头瞄了一眼后，却愣住了。距离乔拉仅十米开外的地方聚集着一群异种，地上四处躺着人类的尸体，鲜血和内脏涂满了地面。有的异种还在从走道里拖拽着尸体来到这里，这是因为它们有贮尸的习惯，就像人类喜欢把粮食放在仓库里、把钱存在银行中一样。

“看来地下系统被攻陷了，不然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乔拉心里想着，正准备后退，却无意间瞟见浸满鲜血的地面上掉落着一个便携式的电子注射器。那注射器上沾满鲜血，但是乔拉还是清晰地看见了注射器上的铭文。

那是一剂使用过的河豚毒素。

异种是不会攻击死亡对象的，它们会优先攻击活人。但是与熊不同，异种不攻击死人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死人没有威胁，而是它们容易被声音所吸引。即便是死尸，到头来还是会变成异种口中的食物。

这一剂河豚毒素的出现让乔拉进退两难，她知道人可以利用河豚毒素来陷入短暂的假死，但是她同样知道一旦用量超过哪怕一毫克，河豚毒就会先于异种杀死使用者。而且即便用了这剂毒素的人利用假死逃过了异种的追杀，可这个人会在那一堆尸体里面吗？乔拉又如何救出这个人？谁又能保证这个人一定还活着呢？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乔拉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顺着血迹找了下去，她的判断是，如果这个人在异种群里，那么即便自己有通天的本领也救不了他；如果他还没有被异种拖到这一堆尸体里面，那么说不定还有救。

乔拉巧妙地避开了异种的热源探测，把自己隐匿在黑暗中，确认着自己所跨过的每一具还没被来得及拖走的尸体，终于发现了躺在水中昏死过去的林娅。

林娅身上的白大褂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她的身上有几处很深的伤口，但好在伤口还没有发乌，说明她并没有被病毒感染。林娅仰面倒在水道里，她之所以能够被乔拉一眼发现，是因为她的手表在闪烁着荧光。乔拉淌着水来到林娅身旁，她抬起林娅的手腕看着腕表，荧光中闪烁着一个定时：19小时15分19秒。

“S……OS，求救。”乔拉知道这是运用字母顺序组成的暗码，她毫不犹豫地背起了林娅向外走去。

“利用河豚毒躲过了异种的追杀，选择躺在水道里来降低体温，同时还会留下求救信号，而且是在根本没有希望获救的情况下。”乔拉侧过目光看了看躺在自己背上的这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女人，她看见乔拉的白大褂背后印着安氏企业的标志。乔拉觉得她一定不是个简简单单的护士或者医生，说不定张肃仇会认识她。

事实证明乔拉的判断没有错，她背上背着的女人是安氏企业最杰出的生物学家，她的老师是曾经站在学界顶峰的冯青教授，而她的父母则是被誉为“Reliters”——“历史的追迹者”、以在世界遗迹冒险为研究方式的天才科学家。然而此时此刻，被乔拉背在背上的林娅只是一个濒死的人，而且很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结束她年轻的生命。

不幸的是，乔拉在临近出口的地方和异种群撞了个满怀，她背着湿透了的林娅躲过了异种的追杀，勉强炸掉了出口才躲过一劫。

***

“事情就是这样，准确地说，不是我救了她，是她自己救了自己，我只是顺手把她捡回来了。”乔拉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开始她身上的伤口带来的剧痛还是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手都能捡回来这么一个大人物，你也是不简单……”白修把乔拉按回了病床上，“别乱动，伤口会裂开。”

“老张，你刚刚说林娅应该被军方接管，可是她现在却躺在里面的病床上，说明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乔拉喝了一口水，接着说，“还是等她醒过来，我们才能问个明白。”

“事已至此，白修，你到底跟不跟我们走？”张肃仇望向白修，“一时间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但是你本身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应该很清楚你丢失了记忆，这对你而言既是不幸，又是一种保护。”

白修心里一怔，他没想到张肃仇这么了解自己，说不定张肃仇知道自己缺失的记忆。白修看了看张肃仇，又看了看乔拉，他终于确信自己被带到这里来并不是偶然，白修忽然想起了自己每晚做的噩梦，又记起了他亲手杀死刀叔时那地狱一般的场面，这让他更加确信在自己身上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跟你们走，但是你们必须得把一切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