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分别不过半年,但张谦和张越都比去年的时候消瘦了少许。过年的时候,暹罗、占城、爪哇、苏门答剌、泥八剌、满剌加、南渤利、哈烈、沙哈鲁、千里达、撒马儿罕联袂入贡,张谦借此为由匆匆回京,和礼部官员一同连轴转了两个多月,这才把一干人等安排得妥妥贴贴。即便他打熬得好筋骨,那段时日也险些撑不下来,之后更休整了好些天。至于张越就更不用说了,在任上几乎就不曾遇上什么顺心事。
此时此刻,两人厮见过后分宾主落座,一个小厮奉茶之后便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张谦是英国公府的常客,看了一眼侍立在张越身后的碧落,知道这是王夫人的心腹侍婢,心中自然有了数,因此你来我往客套了两句便直截了当道出了了,可是一直在想为何回来之后没有动静?其实因为这件事情,皇上过好几次火。汉王因为坐船入京沿路骚扰地方,结果惹怒了皇上,下了手诏不许进北京,给赶回了乐安州去。就在今天,都察院上书弹劾的那位御史挨了廷杖三十,去了大半条性命,要说倒霉却是没人及得上他。相形之下,你那位老师还好端端地呆在锦衣卫,你自己更是舒舒服服呆在家里头,可以说是幸运至极了。”张越原本就对自己莫名其妙遭了弹劾很有些不满,但此时听说永乐皇帝朱棣竟是为此动用了廷杖,他不禁悚然动容。沉吟良久,他方才试探着问道:“张公公,那皇上对此究竟是什么态度?”
“今天廷议的时候,皇上是揪着那位御史上任三月未曾上奏只言片语,一朝上书言事时却多用不尽不实之辞危言耸听这一条,别的什么都没说。只是都察院的两位都御史为此很不满,据理力争。还把杜大人当初越级拔擢的事情也拿出来说道,最后皇上拂袖而去,又下旨廷杖,都察院那些人这才噤若寒蝉。其实皇上怒的并不单单是这么一件事……”
张谦沉吟片刻,想到当日张越帮过自己大忙,他和张家的交情又非比寻常,也就索性实话实说道:“之前孟贤举汉王劣迹,好几位勋臣都对此颇有微词,说是孟贤窥伺藩王意图不轨,保定侯那儿压力不小。因此才不敢设法求情,赵王那儿也因此受了申饬。如今杜大人和你这么一闹腾,武将勋臣中间更有不少人都认为是小题大做。若非你是英国公本家侄儿,单单那些靖难功臣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了这些话,张越登时恍然大悟,心中犹为警惕——汉王如今都已经就藩乐安,在京城的武将勋臣之中竟然还有这?换言之,竟然还有这么多人看好汉王,甚至可以为此对那些确凿地罪证视而不见?
想到这里。他便索性站起身来,假作满脸不忿地说:“可杜大人往日不偏不倚,此次行事业是堂堂正正调用都司衙门的军马,并非是有意牵扯汉王!”
“杜大人的人品皇上还是信得过的,若他原本就是太子的人,锦衣卫将他押回北京后,皇上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人!”张谦的语气陡然低沉了下来,又解释说,“这一次有不少功臣武将都在私底下谒见过皇上,话说得很分明了。汉王才具即便不可为储君。但毕竟是昔日跟着皇上鞍前马后立功无数,总不能任由文官折辱了去。所以说,这事情其实是文武之争。”
这不是上纲上线么?
瞠目结舌的张越这时不由得僵立在那儿,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因朝着张谦深深一揖到地。若非张谦常常随侍朱棣身侧,这种道理也是说不出来;见人只说三分话。要不是张谦承过已故张贵妃和张辅的情分,又和他有些善缘。此时这种话绝不会对他言明。幸好他此番回来没有贸贸然四处去拜门头想办法,否则非把杜桢给害死不可!
张谦此来自然不是无意撞上张越。事先早就得知他在英国公府,这才借着这一趟出话给带到了。此时忙不迭地将张越扶起来。他又笑着说了几句别地,旋即便随张越和碧落前往王夫人的北院正房。
原来,碧落先前的猜测对了一半,那大夫虽没有四处宣扬,但邓夫人回去之后却又入了宫,经她这么一宣扬,如今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
虽说这事情没什么不可对人言地。而且自己也着实盼望能再生一个儿子。但对于邓夫人这般行径。王夫人仍觉得有些不快。然而。这次张谦是代表宫中地几位妃嫔送了礼物来。她自然不好说什么。谢过之后便吩咐惜玉预备回礼。留着张谦又说了一会话。等到一切准备停当。这才索性吩咐张越出门地时候送张谦一程。
这边人一走。王夫人便问碧落先头张谦在武英堂对张越都说了些什么。待听得碧落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她便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
和张谦在英国公府门口分道扬镳之后。张越便上马径直回家。此时已经是晚间时分。距离宵禁已经不远。路上行人也极其稀少。然而。他和彭十三到了家门口跳下马地时候。却看到门口处还停着几辆马车。看看天色。他心中不禁有些奇怪。跳下马上前进了门。随手招来一个门子一问。他方才知道保定侯夫人如今还在家里。姐是一块来地。陪着老太太吃过晚饭一直都在上房说话。三少爷慢走几步。大约在垂花门那儿还能碰上。”
往日大姐张晴虽说常常回来。但保定侯夫人却是少见。因此这时候张越听了解说。心中不禁有些奇怪。顺着甬道一路前行。等过了中庭望见垂花门地时候。他便看到了那儿打着地好些灯笼。仿佛是有人正在那边送行。连忙紧赶几步上得前去。
出来相送地正是冯氏和东方氏妯娌俩。冯氏倒不曾东张西望。东方氏眼睛却尖。一眼就看见了张越。遂笑着招呼道:越哥儿回来了。这还真够赶巧地!”
保定侯夫人吕氏平日很少出门。也就是当初张越在南京地时候往保定侯府住过几天。因此她还见过几面。此时见张越上前来问好。她借着灯笼地光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随即方才笑道:“果然是外头辛苦。越哥儿看起来竟是比先前瘦了好些。好孩子。要不是你有担待。只怕这次我那嫂子和侄儿侄女们就要受苦
经过先前张谦那么一提醒,张越此时自然知道保定侯孟瑛谈不上见死不救——遇上了那样麻烦的事情,而且一多半属于孟贤自寻死路,全然埋怨人家保定侯也说不过去。因此,这时候吕夫人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感谢,他自是连道不“这事到临头人人落井下石,你年纪轻轻着实是不容
吕夫人乃是道地的妇道人家,并不懂外头地大事。只觉得愈看张越愈是满意,更觉得侄女孟敏和他的婚事若能成,那简直是天作之合,拉着张越的手又说了几句话,她这才想起这会儿是预备走了,沉吟片刻又开口邀约道:“自家人以后不妨多多往来,俊哥儿那几个弟弟都淘气,你以后和他们多多往来,也好让他们学学大道理。”
尽管不知道自己能在北京留多久,但吕夫人既这么说。张越自然满口答应。张晴此次陪着婆母出来,不好多说话。只来得及关照张越一句多加小心,随即就搀扶着吕夫人走了。门上众人目送着吕夫人一行离去,直到那灯笼光芒渐渐看不见了,这才转了身朝里走。
东方氏如今虽说是二品夫人,但人总有得陇望蜀。对年纪和自己相仿却已经是侯夫人地吕夫人,她心中自然而然颇有殷羡。毕竟。即便是老太太顾氏,那诰命上头仍然和对方没法比肩。她素来功利心最强。想起吕夫人送各房的礼物不分厚薄一模一样,她心中更有些不快。待到张越提起今日英国公府地喜事。她微微一愣便嘟囔了一声。
“这还真是喜讯频传,先弟那头的一位姨娘,接着又是老爷房里的那一位,如今竟是连英国公夫人都有了,敢情今年还真是该当轮到咱们张家添丁进口。”
话音刚落,迎面就有一个年轻媳妇提着灯笼急匆匆赶了过来,站定之后忙屈膝一礼嚷嚷道:“二太太,方姨娘呕吐得厉害,二老爷说赶紧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这么晚了,难道就不能消停一下么!”东方氏的脸顿时拉长了下来,旋即便不情不愿地吩咐身边一个年长妈妈打外头去请大夫,犹自冷笑道,“这家里谁不曾有过这时候,偏生就是她最爱折腾,如今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就这般,以后就更尊贵了!”
“二弟妹,她先头落水胎相不稳,这请个大夫瞧瞧也是应当地。”冯氏实在是瞧不惯东方氏这幅嘴脸,当下就在旁边刺了一句,“人家也算是出身尊贵,总不能让人笑话咱张家连请大夫都不舍得!二弟妹还是赶紧回房去看看吧,老太太那儿自有我去回。”
她说完便对张越点了点头:“越哥儿,老太太说过让你回去之后去北院上房一趟,咱们先走吧。”
眼看东方氏脸都青了,张越实在是不想杵在这儿看人脸色,答应一声连忙跟着冯氏溜之大吉,心中想起了冯远茗那时候诊过脉之后说的话。
据冯远茗所说,这位方姨但身体强健,而且水性很可能也是精熟,否则落水时身怀六甲,如今肚子里地孩子早就保不住了。黔国公沐晟还真是做的好大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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