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浑和读书进入门户,回到那棵柳树下。
此刻这边天光,只是过去片刻。
不过此刻,大雨已经停歇。
柳浑浑身上下,早就被汗水打湿,从来从容的他,如今也有些劫后余生的高兴。
在他身侧,读书人取下腰间的旧书,随便翻开一页书,上面有着极为细密的裂痕,如同一只蜘蛛在上面,结下了一张网。
若只是一页书如此,那还好说,但实际上是这卷旧书,每一页都是如此。
这些裂痕便是之前付出的代价,虽说在以后,凭借时间和无数天材地宝也能修复,只是修复之后,断然是不会像是之前那般浑然天成,道韵无缺了。
不过即便是这本命宝遭受如此重创,读书人只有些恼怒和惋惜,却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和自己这条小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他拎得清。
合上旧书,读书人微笑问道:“柳道长如何?”
柳浑听着读书人开口,这才缓慢的唤出那一片柳叶,之前离去之前,这一片绿叶,还翠绿无比,生机盎然,而如今再看,叶脉早就发黄,生机更是流逝许多,光是那点的生机流逝,就要让一位寿命无多的千秋境修行者感觉到惋惜不已。
柳浑看了一眼柳叶,叹道:“没有个百年光阴,几乎无法修复。”
除去这百年之外,他们两人身上的伤势,也大概需要数十年才能复原。
读书人说道:“能够活着归来,已经是不易了,这些损失之后可以想办法弥补。”
柳浑沉默不语,他突然看向读书人,脸色微变。
读书人一怔,随即苦笑,“还是小看他了。”
本来看着温和的读书人,此刻额头中间,却突然出现了一只竖眼,出现的一瞬间里面还有璀璨光芒,但很快便黯淡下来,丢失了所有灵气,一道鲜血从眼中缓缓流出,沾染面容。
读书人神情不变,伸手去擦鲜血,但此刻不管是他还是柳浑,其实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卷旧书是他的本命宝,遭受重创已经算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比那卷旧书还要重要的,其实还是它天生的这第三只灵眼。
能洞察人心,勘探万物,都靠着这只眼睛。
可如今里面灵气流失殆尽,好似一口泉眼已经干枯,这是绝对不可逆转的伤势,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他便再也没有这第三只眼睛了。
柳浑愧疚道:“是我,若是我不想着去看看,我们便不会这般了。”
擦干血迹,读书人以手拂过那只眼睛,那只眼睛才缓缓消失,复归如常,做完这些,读书人才轻声道:“从前他他便是立足山巅,眼观大地,山川河流,尽在眼底,如今他已经高悬天幕,俯瞰人间,人心万颗,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他既然已经布下了这样的局,说不定就连当初你处心积虑想要得到顾晚云的真血,也是他故意为之的,他早就算到有今天,即便你今日不提,我们又能逃得出去吗?”
经过这件事之后,读书人对于宁启帝,已经有了另外的认知。
柳浑沉默片刻,“相比较这么些东西,我更在意的是他最后要我们做的东西。”
最后的最后,宁启帝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什么叫什么都不要做?”
柳浑皱眉道:“是让我们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做了,尤其是针对顾晚云那些事?还是说因为他才生出的其他 想法,也不要去尝试?”
那一句什么都不要做,对这两人,也算是造成了很大的困惑。
柳浑从离开到现在,一直在想这件事,可不管怎么想,都无法想通。
他每次觉得自己发现一个点,然后想了许久,就像是在一条路上走了数步,却马上发现在道路一侧,竖着一块招牌,上面没多的,也就两个字。
“欢迎。”
柳浑因此不得不去走上另外一条路,走了许久,大概同样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等到走了好几条路之后,再在一条路上走了许久,没有发现有什么招牌之类的说法,本以为是真的自己想通了些什么,可就在自得之时,前面便徒然出现一道断崖。
已然是无路可走。
这个处境,不管是换做谁来,按理说都要灰心不已,根本再生不出别的想法。
好似他整个人,已经被宁启帝刨开,每一根骨头,每一滴鲜血,甚至于每一根毛发,都被那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将自己所有会生出的想法,会做出的抉择,全部都算到了。
想到这一点,才让柳浑吓出一身冷汗。
读书人看了一眼柳浑,淡然道:“这也是一道攻心之策,是阳谋,深思下去,自然很容易看清楚,只是我们看出来,也是他故意为之的,之后的事情,我们做出的反应,也是他算在内的。”
“按着常理这么做,我们自己要怀疑他是不是早已经在这里设下一个局,但我们若是铤而走险去做别的,又要怀疑他是不是之前故意布下迷雾,就是要引导我们如此,当我们又想一切不做的事情,或许这又在他的算计范围内。”
读书人苦笑道:“明明所有事情,最后都会有一个选择的,我们只要做出不是他算出的那个选择,便能破开稍微喘口气,但在这里思索来思索去,最后还要落在他的彀中。”
柳浑问道:“若是蒙着眼,随便一走,让事情的发展不在我们所期望的方向里来,是否就能破局了?”
读书人皱眉道:“你是要下一子,走一步无理手?”
柳浑说道:“我不去想接下来该如何,随手而做一个选择,我自己都不知道之后要出现什么,他又如何在这么遥远的地方,也能事无巨细,都全部算在内?”
读书人沉默不言,他觉得柳浑这番话有些道理,但隐约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一局棋,宁启帝一个人坐在高处落子,以往不让人知晓,如今让他们知道,让他们不得不爬起来和他对弈,结果他们落下的第一子,便是要将棋盘打乱,难道他想不到这一点吗?
这读书人摇头苦笑道:“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去想他在想什么了。”
柳浑也是叹气,若是有可能,谁愿意和这样的人站在对面。
柳浑说道:“有一点,我能明确而清楚的告诉你。”
读书人淡然笑道:“愿闻其详。”
柳浑认真道:“顾宁着眼,最后目光所在之处,定然是在那数位天君身上。”
读书人难得翻了个白眼。
这种话,根本不用说。
本来如此,也该如此。
在那些天君眼里,此刻的宁启帝像极了一个蚂蚁,绝对不会在意,但是他们不知道,宁启帝像是一个磨刀的屠夫,你此刻不在意他,等过了些日子,他的刀就会毫无声息的出现在你的背后,一刀毙命,你根本没有准备。
柳浑绝对相信,倘若给宁启帝足够多的时间,他会站在最高处,再也无人能够比较。
读书人笑了笑,只是这一笑,之前回来之时,已经停歇的大雨,此刻又重新出现,磅礴大雨,只是瞬间,便让两人眼前,顿时满是雨雾。
读书人缓慢离开柳树下,缓慢朝着远处走去,口中喃喃自语。
柳浑看着这好友背影,神色复杂,但最终不发一言。
他缓慢撑开涟漪,掌中出现有两片柳叶,一片翠绿,另外一片,便是之前遭受重创那一片。
其实他的这至强手段,从修行的那一天开始,便一直是两片柳叶,不过示人的,一直都是其中一片,在之前那个紧要关头,他依然没有将另外一片取出,而是一直作为压箱底的手段,等着最后一击。
他柳浑,看似对谁都充满了戒心,唯独对那个读书人没有戒心,但其实,是错的。
他对所有人都有戒心。
不管是谁。
不过他相信,那读书人,却已经是将所有一切都拿出来了。
他对自己,无比赤诚。
……
……
读书人走过街角,嘴角开始溢血,身上那些细密毛孔里,也有鲜血缓缓流淌而出,他撤去气机,任由大雨拍在自己身体上,鲜血顺着雨水流淌,变得无比清淡。
之前一战,他看似就只是付出了一只灵眼和那卷旧书遭受重创的代价,但实际上他付出的代价,还要比这个重得多。
不过为了不让柳浑愧疚,读书人没说,选择自己承受。
交朋友嘛,不就是如此?
大事讲小,小事不提,却偏偏是那些芝麻绿豆的事情,反复提及。
其实呢,世上所有人都说柳浑只对他无比赤诚,但其实读书人也知道的,他对自己,仍有戒心。
可这不妨碍,他们是好朋友。
读书人自己都不在意,旁人即便在意又如何?
没道理的事情嘛。
……
……
“还真有后手?”
一道声音,突兀在柳浑身后响起,随着柳浑转身,那棵柳树下,一道道白光汇聚,然后出现一道人影,正是身着帝袍的宁启帝。
他看着柳浑,眼里是几分鄙夷,“当年见朕,你便想要超过朕,但后来你自知无法超过朕,便事事学朕,但你学朕,也只是学了个皮毛,你觉得将天下人都当作敌人,便能时时刻刻保持清醒,你也觉得朕是这样做的?”
那道虚影,虽说是宁启帝,但绝对不是真身。
柳浑有些恼怒,挥手想要将其打散,但瞬间又复转清醒,问道:“这又是你的手段之心,来激我本心?”
宁启帝淡然道:“即便告诉你是或不是,你又能分清楚吗?”
这话倒是真正的大实话,只要宁启帝出现在这里,他的道心,已经乱了。
柳浑脸色如常,但心中波澜,早就不是随意便能够抚平的了。
他看向宁启帝,即便是面对这道虚影,也胆怯的厉害。
“我不如你。”柳浑叹气道:“我这个样子,也是你想看到的?”
宁启帝没有理会柳浑,只是淡漠道:“想知道,若是朕是你,会怎么做吗?”
柳浑沉默不语。
“朕若是你,便挥手直接将这道虚影打碎,不听一个字。”
宁启帝摇头,转而去看那边的长街。
然后他缓慢消散,根本没给柳浑说话的机会。
柳浑眼神迷惘,如果说他人生里会有那一天是让他绝对不想经历第二遍的,那就是今天。
“噗!”
一口鲜血,突兀从他嘴里喷出来。
一片雨幕,有短暂停歇。
柳浑脸色苍白,眼神迷离。
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刚刚。
他道心不稳,甚至险些破碎!
而造成这一切的那个男人,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几句话,便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柳浑捂住心口,低声怒吼,“顾宁!”
——
宁启帝悬停天幕,和前面远归的那道虚影重新融在一起。
那边的情况,宁启帝已然知晓。
大致情况,和他所想,没有任何差别。
这一点,他还是比较满意。
看了一眼天地,宁启帝离开此地,他要趁着这会儿,去做几件事情。
……
……
柢山,万里无云。
宋宁那位年轻掌教,这些日子,进展迅速,他在短短半年之内,有过好几次闭关,一身境界,竟然突飞猛进。
对于如今宋宁而言,他已经成为柢山掌教,山上大小一切事情,都可凭着自己的想法做主,山上的两位长辈,大师伯阿桑,不会过问柢山上下的事情,至于自己师父,本来便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据说前些日子,在大楚南方,兴修堤坝的时候,挖出了一座前代修行强者的墓葬,那位修行者生前也是一位金阙强者,对很多方面都颇有涉猎,其中便有一份阵图,囊括颇多,挖出来墓葬之后,大楚王朝派出不少修行者前去勘探,最后回禀郢都,提及了这份阵图,那位皇后娘娘,便将消息传到了柢山。
洛雪得知这件事之后,已经马不停蹄赶往那边,距今已经有了半月,据那边的消息,说是洛雪至少还要在那边待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将那阵图上记载的东西搞懂。
至于为什么不将其带回柢山来参悟,好似是因为那位前代修行者用了某种秘法,将那些陪葬物留下,一旦移位,便会在顷刻间,化为飞灰。
提及洛雪,如今也不得不让人敬佩,她本是常遗真人最无用的弟子,阿桑和顾泯都是实打实的天才,而她却像是个傻丫头,在前些年,根本不被人知晓,可后来误打误撞知晓了她在这方面的天赋,因此在千年之后,在阵法没落的今天,她竟然奇迹一般,走上了一条阵法大师的路子。
如今的洛雪,说是这片天地最出彩的阵法大师,想来也没有任何人有任何理由反驳。
宋宁走出那座竹楼,在暖阳下伸了个懒腰,只是抬头,他便看到了那边黑着脸走过来的郁朝。
这个在小师叔离开之前不久才上山学剑的少年,如今也是个年轻人了,剑道天赋虽说没有像是苏宿那等天生剑胚那般夸张,但也算是走得极快,尤其是在周州的悉心教授下,境界突飞猛进,在他那个年纪,其实比他先上山的那些个师兄师姐,都不如他。
“咋了,又被简师妹打了?”宋宁眯着眼,看着这个黑脸年轻人,“要不,师兄替你去出出气?”
听着这话,郁朝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叹了口气,“掌教师兄,要是让她知道我来告她的黑状,指不定还得怎么收拾我呢。”
宋宁摇头道:“不是你说,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明察秋毫,一双慧眼看出来的。”
郁朝还是有气无力的说道:“有区别吗?她又不是讲道理的女子。”
宋宁想了想,倒也明白这个道理,简暮那个女子,平日里对师兄师弟,都算是性子温和,耐心极佳,可只要是面对郁朝,动辄便是拳脚相加,本来她又打不过郁朝,但郁朝但凡有要还手的意思,她便埋头就哭,这让郁朝有什么办法?
这两年,他没少吃苦头。
可这样又怎么办?
郁朝自己乐在其中,他自己都不说什么,旁人又怎么去说?
宋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没关系,反正在拳脚上你没机会出手,但总有办法在别的地方找回来的。”
郁朝挑眉,但随即眼神黯淡,“一向都是她在上的。”
宋宁一巴掌拍在郁朝脑袋上,义正辞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说的是你多找你周师兄取经。”
郁朝疑惑道:“我记着周师兄也没道侣,更无喜欢之人啊!”
宋宁板着脸,“我说的是吃火锅,让你周师兄多教你,怎么吃辣!”
郁朝一脸恍然大悟,他也很快说道:“这个……我其实也是说的吃火锅……对,她就是坐在上面的,我坐在下方。”
宋宁瞥了郁朝一眼,没多说。
这小子跟他在这里打马虎眼了,但你这小久久,我不知晓?
最后宋宁拍了拍郁朝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要节制,对练剑没好处。”
郁朝问道:“掌教师兄你知晓?”
宋宁毫不客气,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这让郁朝,龇牙咧嘴。
郁朝一脸无辜,但眼里满是得逞的笑意。
宋宁懒得理他,只是突然来了兴致,看了郁朝一眼,笑眯眯道:“去叫简师妹,说晚上在山腰小院吃火锅,我去找你周师兄,让他操办。”
郁朝哭丧着脸,山上喜欢吃火锅的人,可没几个。
宋宁懒得再说什么,化作一阵清风,便先走了。
郁朝没办法,只能再去面对自己那位心上人,他可是很清楚,吃火锅这种要事,要是没叫她,那自己之后一个月,不,一整年,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毕竟是说过世上万千,唯有火锅和剑,不可辜负的女子。
宋宁离开竹楼后,在后山那片山林里找到了周州。
周州正躺在一张石床上,津津有味的看着一册画卷。
宋宁笑眯眯的凑过头去,问道:“在看什么?”
周州猛然抬头,看向自家师兄,然后放下画卷,笑道:“郢都那边的书画坊子出了画卷,收录了这千年以来的所有剑仙,另外的副卷,则是收录了当代尚未踏足金阙的剑修。”
这册画卷一经发行,仅仅一日,在郢都便被人买卖一空,如今更是有价难求,周州这一卷还是郁朝他老爹好不容易才求来的。
郁朝拿到之后,直接就送给了周州。
要报答周州对他的悉心指导剑道恩情。
宋宁伸手,“给我看看。”
周州断然拒绝,“画卷和媳妇儿,概不外借。”
宋宁气笑了,“你这小子有媳妇儿吗?”
周州嘿嘿一笑,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不是?
最后周州还是将画卷拿出来了,不过就只是让宋宁在这里看,宋宁倒也不挑,很快便翻看起来。
一册画卷,分为主副两录。
主录里全部是剑仙,有人物画像,也有详细的人物生平,但凡这种东西,一旦推出,自然而然便都要面临着一个排名的问题,不过据说这一次,上面的排名,倒也没有太多人有异议。
打开这画卷,在榜首的,是千年之前帮助大宁王朝一统世间的柢山掌教,而后第二位和第三位,也是柢山剑修,晚云真人和如今已经离去的大楚皇帝顾泯。
而后林立,剑仙繁多,女子剑仙和梁拾遗,剑庭的蓝临真人和梁照,归剑阁的古道真人和苏宿,还有剑府的姚剑仙,都在上面,只是名次不一。
可以说这一册画卷是真的将这千年之间的所有剑仙,都收录其中了。
宋宁很快翻完,然后去看那副卷。
相比较那些已经成名的剑仙,当代的这些剑修,才更让人愿意多看几眼。
这其中的名字,繁星境的剑修在最前面,而后境界只会越来越低,不过像是周州宋宁葛有鱼郁朝简暮之类柢山剑修,足足有数十人都在上面。
是现如今所有剑宗里,当之无愧的第一。
柢山历经千年,从最开始的辉煌,到后来的衰败,再到现在的辉煌,如同一场大梦,让人很难相信。
宋宁合上画卷,感慨道:“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要珍惜前人的努力,尤其是小师叔,他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将柢山重新带到如今这地步,我们要珍惜,不要让小师叔的努力白费。”
周州点头,他接过画卷,翻开看到上面的小师叔画卷,一向心大的周州叹气道:“有些想小师叔了。”
宋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今晚吃火锅。”
周州张了张口,很快点头。
他跳起来,去寻食材。
……
……
月色皎洁,山腰小院,热气腾腾。
一张大桌,足以坐下十几人。
正中间的一口铜锅,鲜红汤汁在里面翻腾,花椒和辣椒不断浮沉。
郁朝和简暮坐在一侧,不过两人中间,还留了一人宽,这主要是简暮一贯的习惯,吃火锅的时候,身边人贴得近了,她吃着不得劲。
周州坐在师兄宋宁对面,看着那口铜锅,周州在想要不要以后去开个火锅店,店名他都想好了,就叫周师兄火锅。
刘晚独坐一方,神情淡然。
今晚到这里的,也就是这几人了,不是他们几人和柢山其他弟子有什么不同,只是本来喜欢吃火锅的柢山弟子就不多,愿意和宋宁这位掌教师兄待在一起的,也少,毕竟是掌教,他们总觉得有些压力。
所以说来说去,也就这几人,最多再加上一个葛有鱼,不过如今葛有鱼下山游历世间,不曾归来。
在剑道上修行,葛有鱼最为刻苦。
宋宁坐在左侧,让出了主位,这位柢山掌教,也是这一代的大师兄,本来就该坐在主位,但这会儿只是坐在左侧,因为主位摆了一副碗筷,明显是给人留着的。
周州看着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师兄,要是让小师叔知道,我们当他死了,他会不会把我们一人一剑都给宰了?”
宋宁哑然失笑,“这哪里是当小师叔死了,那是希望小师叔和我们一起吃火锅,虽说他来不了,我们就当小师叔来了……”
这话越说越不对劲,宋宁突然正色道:“你们不管是谁以后离开这里,去到彼岸,要是见到了小师叔,都不能提及今日的事情!”
他这话着重是对周州说的,主要是周州,既有这个能耐离
开这里,也是心最大的一个,也只有他敢在小师叔面前乱说一通了。
郁朝上山的时间短,和那位已经离去的小师叔没太多相处的时间,至是每次回到郢都,他那位做官的老爹,喝了几口酒,提及他的小师叔,也就是大楚皇帝,便会老泪纵横,说是没有他,何以得见南楚一统世间?
郁朝给自己身侧的简暮任劳任怨的烫着食材,要是慢了或是食材烫的太老,那简暮就会瞪他一眼,不过还是会就这么吃下去。
郁朝看着那吃的满嘴都是油的姑娘,心花怒放。
周州看着这一幕,吃下一根鸭肠的他随口问道:“你们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成亲,都到这会儿了,还拖着干什么?”
郁朝手一颤,筷子夹着的毛肚,在这个时候,便滚落锅中,眼看着就要不见,简暮已经伸出筷子,夹住了那块毛肚。
“又没见他爹去我家中提亲,周师兄问也白问。”
简暮头也不抬,专心对方眼前食物。
周州笑道:“都上山了,这种事情还按着世俗的规矩来?”
宋宁也是说道:“都已经不是凡俗百姓了,这样的事儿,不该这么在意。”
简暮抬头,将嘴里的一块黄喉咽下去,但马上又被郁朝塞进去一块鱿鱼,她含糊不清的说道:“小师叔……也不是普通人……可还是按着皇室……来的。”
周州一点就透,看向郁朝,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你娶媳妇,难喽。”
简暮看了那场盛大的亲事,想要一场同样的,可那是一座王朝的皇帝陛下,去娶自己的皇后,别说是她,就是再换人,也没这个可能再来一场。
换句话说,简暮想要这个待遇,除非郁朝去谋乱,再建王朝。
宋宁倒是语重心长的对简暮说道:“倒是不必比较,小师叔好,但小师叔却不喜欢你,其实形式没那么重要,简师妹难道你还能找到一个比郁朝更喜欢你的人,换句话说,除去郁朝,你又会喜欢谁?”
郁朝听着这话,虎躯一震,看向宋宁的眼里,充满了感激,实际上,他早就是想娶简暮过门了。
简暮皱了皱眉头,很快说道:“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在郢都,像个寻常百姓那般成亲。”
宋宁笑道:“难道是没关系,只要把时间定下来变好了,你们两家在郢都也算是大户,成亲不含糊的。”
眼见郁朝木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周州在桌底下就是一脚。
郁朝这才回过神来,立马说道:“我马上去写信,让父亲给你家下聘礼提亲。”
他站起身,有些激动的说道:“不,我亲自去,我马上下山!”
“慌什么,吃了再说。”简暮白了郁朝一眼,心想这家伙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吃火锅的时候,想别的干嘛?
郁朝重新坐下,不过已经激动无比了。
周州有些满意,然后看向刘晚,“刘师姐,我记着你也没道侣吧?”
刘晚看了周州,平静道:“怎么,你也要给我介绍一个?”
周州嘿嘿一笑,“介绍什么,这不有现成的吗,咱们掌教师兄,可是在自己屋子里藏了师姐你的画像……”
“周州!”
宋宁怒道:“让我来看看你这个小子,最近剑道有没有进步!”
宋宁一只手探出,去提着周州的衣领,拖着他就要离开这座小院。
这一看就是心虚的表现,惹得在场众人哄堂大笑。
就连刘晚,都在浅浅的笑着。
身为女子,她怎么不知道宋宁的心思,只是宋宁做这个柢山掌教,别的任何事情都做的很好,就是在对待女子上,很像是一截木头,不知道怎么相处也就罢了,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们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山峰上,洛雪和阿桑,就在这里看着这座小院。
洛雪这次回山,没有告诉任何人,相当的隐秘。
这两位柢山辈分最高的师长,只是静静的看着。
洛雪感慨道:“想起来小师弟没上山那些年,整座山,都没什么人气,师父一个人过得自在,师姐你又不喜欢说话,让我到了晚上,只能在这里数星星。”
阿桑点头,依旧没多言。
洛雪说道:“小师弟上山之后,才有了点生机,可我没想到,他真的能把柢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
阿桑说道:“小师弟一直如此,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洛雪点头,对此她深信不疑,“师姐,你要是想见小师弟,就去见他,一直等在这里,熬着也难熬。”
阿桑早就已经破开金阙,成为了金阙之上的强者,她要是想要离开这里,前往彼岸,随时都可以走,实际上若不是现在她放心不下,她也早就离开了。
这座柢山,她答应了小师弟,要帮他看着,那就至少得等到周州他们之中,有一两个金阙了,才会想离开的事情。
“对了,小师弟的那个小闺女,是真的很好看啊。”
洛雪笑道:“像个瓷娃娃。”
这次下山,她特意去了一趟郢都,给那小姑娘带了很多好玩的玩意儿,其中便有她用阵法制造的木马,凭着阵法运转,就能动。
阿桑点头,她也去郢都见过那个小姑娘,眉目之间,满是小师弟的影子,明明柳邑也是天下难得的美人,但好似小师弟的血脉真的要强大很多,完全压下了柳邑。
不过好在小师弟已经是天下最好看的男子了,因此那小姑娘也会成为天下最美的女子。
洛瑶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思绪繁多。
“真的好想小师弟。”
……
……
天光初现,一轮朝阳东升。
一个身着长袍的女子从崇文楼那边走出,缓步走向那座皇城,没多久,便来到了宫门处,皇城守卫,看了一眼那女子长相,便不发一言,目送这女子走进皇城。
她缓慢入城,在朱红宫墙里走得缓慢,但再慢,也在了预定的时间走到了一座宫殿前。
有个小姑娘,在宫门口打着哈欠,早就等着她。
看到女子走到这边,贵为如今大楚王朝唯一的公主的小姑娘,也是很有可能成为之后大楚王朝女帝的小姑娘认真行礼,“见过先生。”
女子点头,伸手牵起小姑娘,只是这会儿,便有女官开口道:“白先生,今日是公主的生辰,皇后娘娘嘱咐了,希望白先生在午后就将公主殿下带回来。”
女子不是旁人,自然是那个学问最高的女先生,白粥。
白粥点头,淡然道:“转告皇后娘娘,公主会赶上宫里的午膳。”
说完这句话,白粥带着小姑娘离开这里。
两个人,一大一小,走在宫墙里,离开皇城,前往郢都旁处。
这位大楚王朝的储君,每日都是她来授课,但讲什么,什么时候讲,全然在白粥自己的意愿里。
白粥走得缓慢,小姑娘也不敢走快,只能牵着白粥的手,一步一步的走着。
“昨日教的那些,想来还记得,那上个月教授那篇文章,是否还背得下来?”
白粥淡然开口,声音平淡。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有些委屈的说道:“不记得了。”
白粥沉默片刻,然后拿出戒尺,但想了想,又作罢了。
“也罢,今日是你的生辰,那就算了,暂且压到明日。”
白粥声音平淡,平静道:“我打你的事情,不要到处去说,要是你那位父皇知晓我动手了,说不定能真把我一巴掌拍死。”
小姑娘日日在白粥身侧,自然知晓自家先生是个什么脾性,笑眯眯的说道:“要是我能见到父皇,我就说先生脾气可好了,从来不打人,让他给先生升官!”
白粥摇头,她早就已经是内定的太傅人选,以后注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升官也无法升了。
“升官何须你父皇,等你长大了,自然就能做了,这座天下是他留给你的,我不过是要将你培养到能有能力接手这座天下罢了。”
白粥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对小玉镯,放到小姑娘的掌心。
小姑娘眼睛放光,她就知道,自家先生,肯定是会记得她的生辰的!
她满怀欢喜的戴上玉镯,开口道谢,“谢谢先生!”
白粥摇了摇头,正要说话,突然便停滞了。
在这条街上的所有行人,也是突然之间停滞,仿佛天地,在这一刻,停止了运转。
小姑娘见怪不怪,好似这样的事情,她已经不止见到过一次了。
一个白袍男人,出现在一片涟漪里。
正是宁启帝。
小姑娘看着出现的宁启帝,高兴喊道:“宁伯伯,你来了啊!”
宁启帝面带笑意,走过去抱起这个小姑娘,一脸宠溺,要是让旁人看到宁启帝这般,只怕是当场便要惊掉下巴。
毕竟这位千古一帝,可从来不曾对人如此。
“今日你生辰,我是记得的。”
宁启帝手指一点,一颗通红的果子出现在他掌心,他递给小姑娘,笑道:“今日生辰,去什么地方看看?”
小姑娘有些为难道:“可是母后让我正午回宫呢。”
“无妨,跟我在一起,去什么地方都来得及,不耽误吃午膳。”
小姑娘眼睛放光,“宁伯伯,真的是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吗?”
宁启帝点头,淡然无比。
小姑娘忽然抬头,“宁伯伯,今天我生辰,你给没给我带礼物?”
宁启帝笑道:“连这座天下都是你的,你还想要什么?”
小姑娘看着宁启帝,皱起眉头,“但是我真的还有想要的啊。”
宁启帝故作惊讶道:“那说说,你想要的,我都给送给你,即便是天上的星星,也可以。”
小姑娘摇头,“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我就想看看父皇,能不能让我看看他,我还没有看过他呢。”
她从小就听好多人提及自己的父皇,看过无数画像,知道她的父皇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但就是没有亲眼看过呢。
宁启帝故作惊讶道:“真的要看?”
小姑娘重重点头!
宁启帝笑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