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东赞是个聪明人,送礼也很会把握别人的心思,纪颜手下那许多镖师和旧部,总免不了有个磕磕碰碰,对金疮药和化瘀药的需求的确不小,他送来的这些东西就算是解了纪颜的燃眉之急,可谓雪中送炭,只是背后的请求让纪颜为难。
对于吐蕃的政教矛盾,别说是纪颜,就是李世民也插不上手,禄东赞当然不能指望着几车药材就解决了,他来信请纪颜帮忙的,乃是说服李世民下嫁一个“真正”的大唐公主给吐蕃,以显示吐蕃与其余和亲国的不同,帮助松赞干布稳固地位,加强声威。
历来和亲,既有皇室宗亲之女下嫁,也有民间女子获封“公主”称号后,顶替皇室宗亲下嫁,因着皇室子女高贵非常,寻常不轻易在人前露面,对于那些请求和亲的小国来说,的确无法分辨真假,中原朝廷说谁是公主,谁就是公主,即是事后发现端倪,他们也不敢与中原撕破脸皮。
然而真正重要的和亲,中原朝廷还是一向都比较谨慎,下嫁的不说是帝女血脉,至少也要是皇室宗亲,唯有血脉相连,才彰显两国的诚意和亲近。
松赞干布要的,就是一个真正出身李氏血脉的公主。
李世民育有帝女二十一名,过半已经下嫁给朝中重臣之子,剩下的几位要么是年纪尚小,要么是早有了心仪人选,要想从其中挑出一个来与吐蕃和亲,那就像是拿刀割李世民的心头肉一般,纪颜都不用去问,就知道此事绝无可能,始终大唐皇帝陛下,可不是那种软弱怕事的怯懦之人。
此事暂且搁在一边,纪颜却不得不往宫中一行,就是除去和亲帝女的请求之外,禄东赞信中提到的吐蕃政教矛盾就十分要紧,先前一众老狐狸找不到的证据,这会儿紧紧握在了纪颜手中,他可不敢怠慢耽搁,贻误了李世民判断局势的时机。
眼下天下大定,文治取代武功,朝廷里的事情就是堆积如山,每日里要处理的事物数不胜数,即便各级官吏已经处理了九成九,剩下那部分也够李世民喝一壶,要想做一个圣明的皇帝,原本就不是这么简单,否则历史上哪来那么多昏君,便是这贤君做起来辛苦。
这会儿已经过了正午,天寒地冻的老百姓都闭门不出,太极宫里却是热闹非常,前朝各部署忙得热火朝天,朱雀门左边的鸿胪寺准备着招待吐蕃使节的物事,右边的太常寺则忙着筹办开年祭天,再往里六部文书堆积压垮案桌,三省要员凑拢审议敕诏,瞧得纪颜惭愧,感叹自己怎么就这么清闲。
与黄门官说明来意,就听小太监恭敬回禀,道:“陛下召集内朝议事,还不曾用午膳,新丰候或需要多等片刻,就请往廊下暂且休息。”
一听皇帝都还饿着肚子,纪颜就满头冷汗地连声称是,暗道李世民果然勤政不已,不愧为后世称道的一代明君,单单这一点勤奋,纪颜就自愧不如,更别说他的决断圣明,善于纳谏等好处,好皇帝的确有些过人之处。
原以为要等许久,纪颜就找了个暖和处晒晒太阳,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就听黄门官跑来禀报,道:“陛下召新丰候入殿议事!”
暗骂一声黄门官,纪颜这就急忙起身,跟着朝内殿都去,便瞧见李世民与房玄龄两人对坐,再无旁人,便连忙朝拜,将吐蕃的事情说了一遍,才听李世民道:“听说你的人从吐蕃回来,我还正要宣你,你便自己来了。那书信是否带在身上,拿来给朕瞧瞧。”
照理来说,只听纪颜禀报就够了,没必要再看书信,然而纪颜也早有准备,双手奉上,就知道自己与禄东赞互通书信,有些嫌隙,李世民亲自看这信,而不是叫鸿胪寺来审问,已经很给面子,也算是一种保护。
趁着李世民看信,房玄龄就仔细打量着纪颜,越瞧越觉得这小子很不简单,生意做得好,为官也有一套,前几年还跟禄东赞打得不可开交,现如今就能从他口中套得情报,也是一种本事,真是后生可畏。
只是这位优秀的后生,怎么像是被吓坏了一般,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似乎在躲避些什么?难不成那封信里,真有他通敌谋反的证据么?
房玄龄在那边疑惑,纪颜却是大气都不敢喘,就听李世民猛地一拍龙榻,怒道:“大胆!放肆!松赞干布如此无礼,真当朕好欺负么!”
房玄龄顾着观察纪颜,一时被李世民吓得心里一颤,差点昏倒,这才知道纪颜在躲什么,连忙道:“陛下,陛下息怒!臣不知那信中写了什么,但无论什么,都只是禄东赞与新丰候私信往来,既不能代表吐蕃,也不能代表松赞干布,陛下为此气恼,便没有道理。”
李世民怒气腾腾将羊皮纸甩给房玄龄,道:“他要和亲,朕许他和亲,如今他还妄想染指朕的血脉,要叫朕骨肉分离!这封信要是流传出去,就要叫天下人耻笑我大唐言而无信,他这意思,分明是暗指中原和亲都是作假!岂有此理!”
有些事情不能说破,在场三人心里都清楚,房玄龄仔细看了禄东赞的信,一时哑然失笑,心道:“松赞干布也不知好歹,李家的公主原不好应付!呵,要是真给他帝女公主,只怕他还消受不起!”
早些年的时候,李世民曾因太子之事迁怒房玄龄,事后后悔,想要补救,就将自己的高阳公主下嫁给他的二儿子房遗爱,是为一段佳话。只是外人瞧着光鲜,内里的苦楚只有房玄龄一家人晓得,正是陪太子读书,做公主驸马,万分艰难,原本不易。
纪颜则知道得更多一些,就瞧着房玄龄苦笑心有所感,暗道:“房遗爱也是个可怜人,那高阳公主乃是万古留名的女中豪杰,瞧这会儿他爹苦笑,却不知苦日子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