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们带回的消息就如大部分人的直觉：道路曲折漫长，但很安全。然而霍顿依旧“建议”所有人原地待命。直到又过去三天，从山路绕行的另一组斥候归来，整个部队的迁徙终于重新恢复运转。

凯特和唐恩坐在车顶，望着黑影渐渐靠近，最后将他们完全吞没。头顶的峭壁把阳光拒绝在外，岩壁两侧的昏黄灯光沿着山体延伸，在不知多远的位置汇成一点。即使加上车前的照明，这点光亮在黑山的夹缝里也显得微不足道。凯特抓着枪管，慢慢伸出枪托向外试探。直到手臂完全伸直，枪托还是平稳地在空气中划行，没接触到半点阻碍。

“这下我就放心了。”炼金术士收回胳膊，身体缩回车子中央，“我可不想睡觉的时候因为把腿伸出去，结果丢了脚。”

“俺不习惯这地方，又黑又窄，还闷得慌。俺想赶紧出去。”唐恩挤在车顶最中间的位置，左顾右盼的脸上布满紧张。

“咱们得在这条缝里走一星期呢，想不到你居然会怕这个。”凯特躺下来，只有平躺的时候，才能勉强看到头顶那条蜿蜒白线。“跟你说，这比扎维沙的监狱舒服不知道几倍几十倍。而且……”他高高举起胳膊，“这么大的风，你怎么还觉得闷。”

唐恩模糊的身影缩紧肩膀，发出不安的叹息。他盯着不断掠过的吊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应起凯特：“车子咋就不能开快点？俺听说霍顿长官本来想叫队伍从山上翻过去，结果最后不知道为啥还是钻进这黑漆漆的地方。”

“那还用说，没路给车子过去呗。记得咱们在外面时候看到的山不？就像些横七竖八的长钻头，人能翻过去都不错了，咱俩屁股底下的玩意又不会飞。”凯特吹起了惬意的口哨，压抑归压抑，这里却比哪都安全。两头都是帝国的守卫，一边还有座要塞；霍顿想必也不愿意离开他的安乐窝，冒着黑暗跑来找麻烦。

喔，安逸的一星期。

沉默是阴影的伙伴。凯特便在寂寥中望着头顶那条线消失，出现，再消失。阿梅莉亚的怀表一刻也没离开他的手心，凯特将它放在胸口，感受秒针与心跳的共鸣；贴在耳边倾听齿轮转动的回忆。他在夜深时刻轻吻金色表盘，低声念出她的名字。

然而这并没有为炼金术士带来安宁。脑海深处那个声音从凯特进入黑暗，就在他耳边低吟，时近时远，挥之不去。万物归寂的时候，这声音仿佛变作呐喊，于不见尽头的裂隙中回荡。凯特问唐恩，对方只有摇头，因此凯特只能死死握住那只怀表，紧紧闭上眼睛，用阿梅莉亚的名字驱散那无法理解的疯狂。

“德洛温的骑士，阿梅莉亚·洛夫莱斯——前来履行誓约！回答我，你是不是我的未婚夫，凯特·弗拉梅尔？！”

每当这句话浮现在凯特耳边，他脸上都会浮现出奇异的笑容。接着面前阿梅莉亚的脸就被罗斯那副铁面具代替，画面倏地破碎，散落一地；三只猩红，纯黑背景里，三只大小不一的猩红眼睛狰狞乍现。

————————————————————————————————————————————————

当带着回音的潺潺水声从凯特耳边掠过时，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身体的重量感很快告诉炼金术士，他确实醒着；从已经适应了这幽暗的唐恩的反应来看，他同样听到了这意外闯入的音调。

“水声？”看见凯特坐起来，唐恩一边伸长脖子，半张着嘴朝前望，一边操着含糊的字眼发问，“俺好像出现幻觉了。”

“我也听见了。就在前面，可是不知道有多远。山里头有那么一两条暗河很正常，不过这声音听着，水流量不小啊。”凯特借着灯光和唐恩一起寻找声音来源。他无比期盼唐恩能多跟他说话，这样就可以减轻脑袋里声音的侵扰。

“唔，俺想赶快瞧瞧地底下的河是个啥模样。咱走了四五天，总算是有点新奇的玩意。”唐恩索性站起来，左摇右晃地向前张望。

“我也只在书里读到过。”凯特远没有唐恩那么浓厚的好奇心，他伸着懒腰重新躺下来。脑海中的喃喃低语变得若隐若现。

但车子驶上足有百米的石桥，看着底下翻着黄褐色泡沫的湍急水流时，凯特脸上惊诧的表情却和唐恩差不多。

书上形容暗河规模，多数都用“溪流”来比喻。他们现在看到的，却堪比一条运河。如此之大的水量，在终年不见天日的岩层之下汹涌奔腾——不怪那么远就听得到回荡的浪声。

“老天，在俺老家都没这么大的河。”唐恩扶着车沿，注意力全在桥下奔涌的水流上。“可是这味道不好闻。”

“是硫。用这水洗澡对身体大有好处。”凯特笑了笑，他盘腿坐着朝前望，“哇喔，唐恩，你该看看咱们前面。”

桥对面，两侧的岩壁像是被朝后推开，空间就这么变得广阔起来。一河之隔，石缝悄无声息地化作一座地宫：足够容得下三辆车并排开过。头顶的白线跟着变宽，在大厅中央投下一道深浅相间的乳白色光瀑。

岩壁脚下满是工程痕迹。凯特猜测是德巴翰的工兵拓宽了这条缝隙，最后被身后那条暗河阻挡；他们不敢贸然在桥上进行爆破和挖掘作业，工程因此而暂停。不过从头顶的光带来看，这里的空间本就比前几天的路要宽阔许多。

如果这就是后半段的路，那行进的速度就能快上不少——德巴翰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