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遥拍拍胸脯做了保证,其他暂且不说,待在城中荒宅至少比待在之前那小庙里安全得多,若是再有个什么事情,他也能最快时间赶回众人身边,不至于再出现天玄子那档子事。
其实要是没王仙芝那档子事,陈遥觉得守着果儿留在这濮州城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穿越怎么了,穿越就不能有个人生活了?穿越就得君临万界威压天下还是怎么的?还有没有人权了?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但要是病床上躺太久那就真不会剩下多少,诸位尽量别生病喔。
想起天玄子陈遥眉头再次紧蹙,之前他都没怎么细想这些事情,当下诸事皆毕,天玄子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以及之后与小李道长那番对话又再次涌上陈遥心头。
那黑心老道究竟想图自己什么?这些事怎么又会和什么突破天劫扯上关系?
说句实话,这些问题其实已经不在陈遥能考虑的范围之内了,到底陈遥来自科技世界而非当下这种修仙世界……
应该是修仙世界吧?
陈遥想了想,除了见到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之外,道衍大师与小李道长的言行举止都能很好地佐证自己这番猜测,当下这大唐年间恐怕真有修仙一说,否则哪会有什么紫气修为、天劫之类的东西?
正暗自琢磨间,门外缓缓响起一声佛号,陈遥闻言一喜,当即起身出门相迎,出了门果见门外站有一人,正是道衍大师。
“小子见过大师。”陈遥恭敬行礼,想睡觉正巧有人递枕头,陈遥知他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当真是个惊喜。
“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道衍仍旧是一副眉目含笑的模样。
“光头哥哥!”此时房内众孩童也看到了道衍,一个两个纷纷出门相迎,果儿更是一扫之前的担忧神色,笑逐颜开地跑了出来。
道衍此番前来仍是怀揣了几张葱油饼,将饼尽数散与果儿等孩子之后,陈遥便与他另择一屋,两人席地而坐,说起了这些天发生的怪事。
“大师,之前那道士所役之物……是鬼吧?”
陈遥是有许多问题想问,但问问题也讲究一个循环渐进,当下眼珠子一转,便先问起了昨日夜间在城北荒宅所遇之事,毕竟抛开阴谋不谈,当夜所见那玩意儿……的确是女鬼不假。
“那自然是鬼。”道衍双手合十,似乎对那女鬼最后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有些不忍。
“不是——大师,据我所知,鬼这种东西……难道不应该只是存于人内心深处的幻象吗?”
“哦?施主此话怎讲?”
“小子儿时曾听闻,若人不俱鬼便不会有鬼,反之,鬼便会出现在人前。不是世间真有鬼,而是人心里有鬼;一旦心里有鬼,眼前就会出现幻觉看到幻象,这种幻象便是鬼,也是人们所说的鬼由心生。”
道衍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阿弥陀佛。如此解说倒也有可取之处,世人可爱便是如此,诸多不解之事都愿尝试自圆其说,施主如此想倒也不假,但人食五谷杂粮,身体发肤更受之父母,人死则神消形散,重入轮回。而世人谓之‘鬼’者,则指代某些天年未尽、生机未绝或魂魄未消而亡之人,这些人死后便有可能自感成灵,还能借他人感应之力修行,拥有影响外物的法力。”
“……那,如何区分它们?”
“只看其所行之事。所行善举或下界主事者为阴神,如地界山神、地府城隍等;所行恶事便是鬼,如昨日施主所见那女子。虽说此女受人驱役身不由己,但仍不能改变其是恶鬼的本质。”
话至此处道衍大师又叹了口气,陈遥知道他对那女鬼心怀慈悲,多少还是对小李道长杀伐果断的行径颇有微词,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见道衍大师情绪有些低落,陈遥便将话题移开,问起了先前于小庙中询问果儿的那些话题,譬如,这世界怎么会有妖怪。
“所谓妖者,皆是这世间生灵。包含草木禽兽,但凡有九窍者若能获得机缘,亦有知我通灵的可能。能通灵便可修行,成妖成怪成精成灵皆是如此,称谓不同罢了。”
“知我通灵”这个概念陈遥曾在书上见到过,指的是众生于蒙昧中忽然知我为何物,如梦初醒而寻思求变的过程,而三界五行中但凡能独全其身并世世繁衍者,都在这众生之列。以往所谓的凡人飞升、草木成灵、禽兽化形,说的都是这个意思。
原来这个世界真有修行一说。
说实话,无论是有灵众生俱可通灵修行、还是诸多妖物化为人形混迹人间,这番话就算是个正常人也未必能听懂,但陈遥多少有点底子,也明白在穿越的前提下出现什么都不足为怪,只不过……
这类知识与他前世所知那些桥段也不无区别,只不过前世只当是故事打发时间了,这一世自己却成了故事里的人。
为了能在这种类型的故事里平平安安走完一生,必要的情报还需尽量收集,所以陈遥还是装出一副没太明白的样子继续虚心求教。
“妖精鬼怪我已知晓,敢问大师,不知这神佛仙人又是怎么回事?”
很多东西都讲究一个配套配置,这一点陈遥心里还是有底的,他之前自山中遇到过吃人的妖邪,也在破庙里撞见过吞食天地灵气的白毛僵尸,如今连张牙舞爪的女鬼都碰上了,即便此间不向面前大师请教,他也明白。
既然这个世界有妖有怪,那满天神佛肯定也是跑不了了——果儿不是也说过么,这个世界是有神仙的。
想来也是倒霉,上一世病魔缠身早早殒命,如今有幸穿越,本以为不过就是个与历史书上并无二致的大唐末世,万没料到,这大唐末世却又与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道衍双手合十,微笑答道。
“神佛之事自古有之,倒也不足为奇,施主既然能理解妖物通灵修行之理,那人间岂非没有更为精妙的修行大道?虽说凡九窍者皆可修行,然其中当属人最为上乘,自古修行有成的高人无不各俱神通,呼风唤雨、腾云驾雾自是不再话下,若到达一定高度且有机缘,更可成仙成佛。而此类修道有成者,世间皆称为仙人,就算未必达到真仙果位,对有所成就者也以此尊称。”
道衍简单解释了下何为仙人,同时也强调了一点:那就是即便成仙成佛,在这个基础上,仙佛也有非常严格的等级划分,这其中比较特殊的当是“神”这个概念。
在世人的观念里,神的概念非常崇高,譬如老君玉帝,佛祖菩萨,甚至后世大行其道的真主与上帝都被统称为神。这一类神的概念要比世间修行飞升者更为崇高,说白了便是“无量功德显圣”,而功德显圣之神地位更加无以伦比,他们代表着大道,其神圣不可侵犯,更受到世人尊敬与崇拜。
这一点陈遥也明白,但他比较在意的,反倒是世间修行飞升者这一块的信息。
九天之上的神佛地位太过尊崇也太过遥远,说白了也与自己这等凡夫俗子无关,而既然这世间有更为精妙的修行法门,那自己或许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拜入佛门或是入道修行……
好奇吗?陈遥当然好奇,毕竟作为凡人,除了金钱权利,最好奇的莫过于这神迹与异能,当下这个世界没有异能那自不必说,但若是能修行飞升那倒也不赖,只不过异能相对而言要简单许多,修行则全然不同。
陈遥对筑基元婴之类的说法可谓一窍不通,上一世闲暇之余偶有涉猎罢了,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会穿越到这样一个世界?
如今也不知临时抱佛脚有没有用,毕竟抛开好奇的成分不谈,当下所处世界的蓝本终究还是大唐末年,很快这片土地便会掀起腥风血雨,若能像道衍大师和小李道长这般身怀神通,想来自保不成难事,更别说还能护果儿周全。
一念及此,陈遥便问起了有关人间修行之道的法门,有无灵根机缘暂且不说,男人不打没准备的仗,只要有了理论基础,若哪日机缘一到,岂不是就能事半功倍了?
“饶是世间修行道统不同方法有别,但无外乎天地神人鬼五境,只不过道统不同,称谓有别罢了。”
话题行到此处,道衍也未藏私,他向陈遥简单讲了讲修行境界这方面的知识。
简单来说,当下这个世界的修行众生只需历五境便可超脱,分别为天仙、神仙、地仙、人仙与鬼仙,而这五境也呈逐渐递增之势,其间除去鬼仙不谈,其余四境不论天赋也好,机缘也罢,其间种种大抵仍是全凭自身。
或物老成精,或开悟入道,或吞服丹药,或博览群书,或猎取精元,或入定冥思,或勤学苦练,或寻福地,手段方法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而所谓的道统不同称谓有别也很好理解,如佛家求开悟涅槃,天地神人鬼五境的说法便同佛门果位相对应,如佛果对应天仙位、菩萨果、阿罗汉果及金刚果则分别对应神、地、人三仙位;
道家最终目的为得道飞升,相对应的则是金、紫、黄、蓝四色,而这四种颜色也分别代表了道家法术符箓的高低强弱;
有意思的是,除道佛之外,儒家也有相对应的说法,即儒圣、书仙、圣手、妙笔;而天下武者亦是如此,也分剑仙、霸王、侠客与白衣。
“不过除佛门在天仙位有佛果位这一差别对应外,其余所有修行之顶点,都是殊途同归为天仙而已,所以不论是道家的金气修为,还是儒家的儒圣亦或武夫的剑仙,其实也同佛门菩萨果一般,都属于陆地神仙境,这一点需要区分明白。”
听道衍的意思,天下修行人无外乎这几大类,不过佛教香火旺盛,终归名山古刹,道家淡薄清修,只存世外八荒,所以当今天下反是儒生和武夫大行其道,当然,还包括各类妖精鬼怪,魑魅魍魉。
前面说的都对,不过这最后一句陈遥倒是不怎么认同,终唐一朝,出家人的地位都很是尊崇,而且佛道两家在这一时期也各自得到了空前的发展,所以终归和只存这类说法……其实不过是谦逊之辞罢了。
一番讨教下来陈遥有所得,也有自己的理解,这些信息一股脑扑面而来他倒也不觉庞杂,若将道衍所述修行五境稍作转化,转化为自己看过的那些小说里的力量系统来理解,那陈遥完全能听得懂。
但不知为何,陈遥总觉道衍口中这修行五境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天地神人鬼……怎的如此耳熟?
自打听到人间修行五境这个说法,陈遥总觉心里有些不踏实,但问题出在哪他一时半刻又想不明白,听道衍将这种种庞杂零碎的问题解释得面面俱到,他自是感激不尽,与此同时也尽力将其所述全牢牢记下,然而听着听着,陈遥的思路便兀自骤然一断,旋即愣在当场。
陈遥并非痴傻悟性不足,也非道衍所言太过玄幻令他感到震惊,何为修道之人,何为妖鬼精怪,这些东西他都明白,而之所以听着听着突然愣住,最根本的原因,是陈遥在听道衍讲解之时,听到了一个确实足以令他震惊的词汇。
“然天下纷争,人心浮动,妖精鬼魅祸乱人世时会有高人出手降服,修行之士彼此也常常出现争斗,斗法弄狠、杀人夺宝之事层出不穷,后者在这南赡部洲尤为明显,反倒三界之争此处鲜有……”
就这一句,陈遥后面便什么都没能再听进去,他之前一直纠结自己所穿越而来的世界究竟是何种面貌,不曾想,这伴随了他多日的疑惑和悬念,如今却被道衍口中简简单单四个字便解释了个通透。
南瞻部洲。
人都是这样,如果心生抵抗不愿接受现实的话,哪怕猪肉涨了一块,汽油涨了三毛他都不愿意接受,甚至完全不相信这是真的;可要是一旦接受了什么,那便是天雷勾地火,无往不信,即便走出房门抬头看到满天神佛仙家飞来飞去也能坦然接受。
陈遥此时便是如此,他终于明白自己穿越到了什么地方。
南瞻部洲,天地人神鬼五境,修为高绝来自斜月三星洞的小李道长……将这些特定名词组合到一起,傻子都能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
居、居然是……西游世界?
西游的世界是怎样一个世界?在陈遥的印象里,这是个豺狼虎豹随行、妖魔鬼怪不绝的世界。
为求取真经,唐僧师徒自东土大唐一路西行;为抓住唐僧,妖魔鬼怪阴谋诡计尽出;为保护唐僧,孙悟空与妖魔斗智斗勇;为确保唐僧取得真经,高高在上的三界仙佛更是各显神通,端的是人走神隐仙入世、佛现魔出妖乱舞。
如此种种,最终师徒四人斩妖除魔历尽艰险,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才抵达灵山。
在这个故事里,唐僧性情坚定、孙悟空疾恶如仇、猪八戒好色懒惰、沙和尚老实沉稳、玉帝胆小懦弱、如来法力无边、观音仁慈博爱,以及各路妖邪层出不穷,演绎了种种人间百态。
这是世人对西游世界最直白也是最浅显的理解,年少时读这故事看这世界,陈遥的理解无有不同,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典文学著作的魅力也逐渐开始发散——
懂事之后再看西游,和许多人一样,陈遥的观念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西游的世界是怎样一个世界?在陈遥的理解里,这是个无时无刻不充斥着阴谋算计、勾心斗角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谋略无处不在,太上老君的谋略、玉皇大帝的谋略、如来佛祖的谋略、观音菩萨的谋略,乃至故事主人公唐僧师徒四人,都有着各自不为人知的谋略。
在陈遥看来,这个世界的本质便是如此,若想在这样的世界生存,上至三十三重天,下至十八层地狱,谋略算计无处不在。
一念及此陈遥又觉头疼,他万没料到,自己身死命殒堪堪穿越到的,竟是家喻户晓的西游世界。在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神佛漫天的世界,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但震惊过后便是释然,无论面对的是何种局面何种形势,但凡接受,那心境上便也会随之发生改变——
虽说西游里的故事耐人寻味,即便八十一难皆是局,降妖伏魔一场戏,但按时间走向,当下种种也早该尘埃落定,故事中的人神仙佛、妖魔鬼怪,当下全都应是已各回本位。
陈遥记的很清楚,在西游记里,唐僧自灵山重返大唐之时,在世唐王仍是李世民,也就是说,西游记的故事无论多光怪陆离阴谋迭出,那也当是大唐贞观年间的事。
如今即便自己身处南瞻部洲,可唐王之位早已如自己所熟知的历史进程那般轮番更替,历十七帝,交接到了李儇手里,即便在时间上略有偏差,但仍说明了——
即便这个世界确实是以西游为蓝本而形成的的神魔志怪世界,但同样也遵循了大唐王朝的时间线。
想明白这一点,陈遥揪起老高的心好悬放下少许,诸天万界又如何,西游世界又如何,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什么都逃不过蹉跎岁月,纵使西天取经万千谋,如今这些故事都已是尘归尘土归土,与自己再无半点关系。
既然西行之事早毕,神佛归位,三界平复,人人俱有所得,那自己当下这番穿越当是无伤大雅,至少不用担心穿越到了什么不得了或身不由己的角色上,如此倒也省却不少麻烦不少心,而当下需要考虑的,还是即将到来的唐末乱世。
这个世界既然有神仙佛祖鬼魅精怪,乱世降临之时,也不知这些传说中的人物是否会做点什么——别的暂且不说,妖魔横行大概是免不了了。
思来想去,陈遥总觉身处乱世要比身处西行途中好出太多,作为一介凡人,若只是刀兵战事他尚能应付,再不济遁入深山也无不可,至少不必面对各路作祟妖邪,更何况此间也是李唐王朝的乱世,与自己关系不大,若能隐去形藏,带着果儿安稳度过这数十年也非难事。
想清楚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陈遥可算吁出口大气,还好,这个世界还没那么糟糕,即便再糟糕也与自己无关,这样便好。
陈遥是这么想,但他全然没注意到——此时的道衍正双手合十默默注视着自己,眼中流露出的,却是深深的悲悯神色。
这些事之前不知便不知,如今既已知晓,陈遥自然不会放过。
那小李道长来自斜月三星洞,那地方上一次的入世之徒可是大名鼎鼎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如今的斗战胜佛,只这一点,小道长的修为便不容小觑,若能拜入他门下,自当万事皆休;
而高人大多都与高人为伍,道衍大师的修为几何陈遥此间虽不知晓,但看情形也不会弱到何处,若能集两家之长……
当然了,这些想法多少有点蛇吞象的意味,陈遥也没好意思明说,比起拜入空门,他还有些问题想问。
比如道衍大师为何三番五次都恰到好处地救了自己,比如那天玄子为何会对自己如此上心,再比如当年那些叱咤风云的各路神佛如今都去了哪里。
“陈公子!陈公子!”
就在陈遥琢磨着该如何开口之际,庭院外却是传来几声稚嫩的少女呼唤,陈遥闻声有些纳闷,不知是何人于门外高喊,但听内容似乎是在喊自己。
声响方起,他便起身朝道衍大师拜了拜,大师也含笑点头摆手。
步出房间,果儿等人全都扒在门栏处,小心翼翼望着院门方向,陈遥冲他们点点头,而后径直走到院前,伸手将门一开,映入眼帘的却是几名身着素色交领齐腰儒裙的小姑娘。
这类装扮陈遥认得,多为唐时贵人府上下人外出时的标准穿戴,也称素瓷,由此可见,面前这几位姑娘当是某府外出办事的丫鬟。
至于哪一府也不必多问,领头的小姑娘陈遥昨日还见过,鱼家大少喝令仆从将自己五花大绑那会儿,这小姑娘便也在马队之列,现在想来,当是鱼家小姐鱼寒酥的贴身丫鬟。
“红儿见过陈家公子。”
小姑娘未施粉黛,衣着朴素,然举手投足仍不失豪门大家底蕴,见陈遥开了门,当即领着身后众丫鬟齐齐施了个万福,这阵仗说起来普通,倒是吓了陈遥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