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野隐约记得。
到了这个世界的时候,曾经那个懵懵懂懂,又嚣张活泼的小姑娘,已经彻底变得阴郁沉默,惶恐难安。
当初,他是容朗,容朗也是他。
两个人当真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明明他们那么熟悉,却从来都没有……真真实实地接触过。
直到小姑娘死。
都没有!
也正因如此,容朗执念成魔,凭借着强大的偏执和执念,生生将这个世界的时间定格住,然后一次又一次回溯。
他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跟小姑娘相遇到相失,那短短几年的时间。
他只是凤野所分出来的一缕神格,按理来说,在这个世界结束后,是应当要重新回归到凤野神格中,以保证神格完整的。
可他执念太深,魔性太重。
即便是天道,都难以奈何。
凤野当时根本就没法将他收回来,于是只能任由这一缕神格散落在这个小千世界中。
容朗虽出自凤野。
可却又与凤野,有那么些不同。
因此凤野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尚未觉醒,灵魂尚且不够强大,差点直接被容朗融合吞并。
正是在容朗强行融合吞并的过程中,他与之不断抗衡,最终被迫觉醒。
像容朗这般执念成魔的神格碎片,还有好些。
当初也正是因为这些神格碎片,执念太深收不回来,导致他神格出现裂缝。
后来与天道交易,强行将小姑娘的一缕残念送进轮回,本就已经出现裂缝的神格,彻底破碎。
明明容朗是他,他是容朗。
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分离,凤野跟容朗之间,极其生疏,完全就是两个陌生人。
凤野甚至还有点酸:“哟,你这身材倒是不错。”
勾得他家小姑娘,看得目不转睛的。
真是骚气。
容朗只是漠然反问他:“这难道就不是你的么?”
他打从一开始就隶属于凤野的神格,他的身材,说得好像凤野自己没用过似的。
“我可真是担心,就你这样不知变通的神格碎片,若是真与我融合,回归本体,会不会拉低了我受喜欢的程度?”虽然,容朗就是他凤野的曾经,可谁还没个傻逼的过去呢?
他看过去的自己,觉得嫌弃,难道不行么?
又一板一眼,又死板不知变通。
难怪,知道神格彻底破碎,也没能追上他家小姑娘。
“这就是你现在变得这么骚的理由?”
不得不说,到底是同出本源。
到底曾经是同一个人。
即便容朗跟本尊分离了这么久,跟不上凤野变得骚气的步伐,但……
互相伤害起来,还是格外得心应手的。
“你怎么知道……”凤野脱口而出,随后又戛然而止。
“我怎么知道你现在变得这么骚的?”容朗将汗衫和工装短裤穿上,从洗澡间里离开,“我们出自同源,你一来,便能知道这么些年,我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能知道,这些年来你发生了什么?”
同一神格,只要相遇,二者之间便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是工地的洗澡隔间。
而且还是80年代的工地。
工人睡觉的地方,就是在工地上随便找个角落,把自己铺盖放那儿,卷着就能睡一宿。
容朗在这个小千世界里,回溯了一次又一次。无数次痛苦加身,早已经让他变得孤僻冷漠。
所以他睡觉的地方,选了个最偏僻的角落。
睡觉之前。
他突然问凤野道:“她的命运,这一次真能改变么?”
他觉得很不真实。
第三千七百五十七次。
他跟小姑娘相遇了三千七百五十七次,隔着一整个世界,想要哄她开心,将她带离深渊三千七百五十七次。
然后。
眼睁睁看她死了三千七百五十七次。
“能的。”兴许是出自同源,兴许因为这是曾经的自己,凤野不知为什么,突然心情也变得沉重。
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怪异的感觉压下去。
“你不知道,她其实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若不是在很久之前,被人打压得太过厉害,她才不是个会受委屈的。”
容朗侧躺着。
眼角有泪滑过:“哦,那就好。”
*
夜深人静。
故人入梦。
齐刘海将眼睛完全耷拉住的小姑娘,低垂着头,浑然看不清是何神情。
坐在医院ICU门口的金属椅上,整个人看上去既迟缓又呆滞。
“迟迟,你听我的,你哥哥会没事的,知道吗?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不……”
“你已经整整守了两天,这样下去,自己吃不消。哥哥如果真的关心你,他也不希望你这样守着。”男人心急如焚,想要伸手摸一摸小姑娘的脸颊,给予她一点安慰。
可即便只是这样想,都是彻头彻尾的奢望。
“我可以。”
小姑娘很执拗。
似乎只要自己这样一直坚持守下去,就能够留住哥哥的性命。
而且似乎她留住的,不仅仅是她哥哥的命,更是她唯一的支柱。
男人哄来哄去,都没有办法哄得小姑娘离去。
于是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要不然,迟迟,你靠在墙壁上睡一会儿吧。就睡一小会儿,我跟你保证,在这一小会儿的时间里,你哥哥绝对不会出事的。”
“就算你不相信医院的医生,难道你还不相信我说的话么?”
可若是人倒霉起来吧,喝口凉水都能塞牙。
偏偏就是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
等小姑娘在睁眼的时候,便是病人离开重症监护病房,前往急救室抢救的场景。
所有人都围绕着那辆运送病人的手术车,堵得严严实实的,甚至都没有给她看一眼的机会,便直接送入电梯。
等她沿着楼梯一路跑下去,手术室的门在缓缓合上……
画面陡转。
是一个躺在血泊里,浑身上下都是血的小姑娘。
躺在路中间,她身边是车来车往,可是没有一辆车为她停下。
像只被拦腰撞断的娃娃,血大口大口从嘴里吐出来,赃污了整张脸。
“容朗……”她十分艰难的伸出手,抬高了一点点,好像要触摸些什么。
可是明明,她跟前什么都没有。
男人像疯了一样,想要将脸往她手边凑。
可是摸不到,就是摸不到。
“报警啊,求求你们报警啊!”
“有人出事了,没看到吗?救救她!有没有谁停下来救救她啊?!”男人几乎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在不断咆哮着,仿佛这样就能喊来一两个人,帮他救救他的小姑娘。
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
嘶吼到最后,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小姑娘的名字。
祈求用这样的方式,将人多留一秒。
多留一秒是一秒,万一下一刻就有人救他的小姑娘了呢?
“迟迟!迟迟!”
“容朗……我怕……”
“我在这里,容朗在这里,别害怕。”男人声音一直在不断颤抖。
“我死了,是不是就没人,记得我?”
小傻子害怕的至始至终都不是死,她就是太孤独了,孤独到害怕自己会不被人记得。
因为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
唯一重要的亲人,死了。
唯一的朋友,他们之间,相隔得太远了。
“不,不是的。我会记得你啊!我会努力工作,努力挣钱,想办法去找你。你再等等我好不好?等我去找你啊……”
“等我……”
“等……”
男人语无伦次的说着,然后眼见着,声音低沉下去。
最终,化作无可奈何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