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亚冷漠注视着单膝跪在纪长安面前的男人。
不论是阿尔弗雷德的出现,还是他的实力,都有些出乎祂的预料。
就在刚才,熔金之主主动联系了祂。
要求祂在此战中诛杀叛逆阿尔弗雷德,作为代价,原先承诺的种种条件都可以尽数抹去,此次交易转变为合作。
对此。
盖亚没有给予答复,而是沉默以对。
祂的根本目标,终究还是抵御界外神明,一位即将以火之神权成就真神之位的凡世生灵,有资格让祂平等以待,抱以期望。
至于伊西丝……
正如祂先前所言,若一人都不能死,何以活万国?
一位神上神的存在,与两位真神加在一起之间的差距,对即将迎来界外之敌的这方世界来说是天壤之别。
只有成为神上神,祂才信心庇护这方世界。
盖亚抬头仰望了眼头顶的世界树,眼中夹带着些许的异色,怎么感觉上方的进度似乎有加快的征兆?
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伊西丝本人藏着的后手之一?
既如此,那就不浪费时间了,速战速决。
盖亚阖上双眸,名为“大地”的神权终于不再加以束缚。
这一刻,祂的视野通过连接脚下的大地,而将整座北境都收入眼底,无有遗漏。
大地如海面般波涛起伏,无数根石柱撑天而起,隆隆作响,地动山摇间,一尊尊如先前一般无二的石巨人拔地而起!
擎天般的石柱交错林立,除去封锁天空外,无形的力量弥漫在石柱间,相互勾连,形成一种特殊的场域之力,置身其内,即便是同阶位的真神也会如凡灵坠入泥沼间,行动受限,前进艰难。
而这座场域,几乎囊括了整座北境上方的天空!
唯有纪长安身下金色神国的核心区域,才勉勉强强将如水波般荡漾在天空中的场域之力排斥在外。
多达十数尊石巨人仰天咆哮,同时迈动震颤大地的步伐,若无盖亚亲手压制,整座北境的大陆板块都会被它们踏裂!
“砸碎他的神国。”
落座于石柱搭建的神座上的女子神明轻启唇瓣,下达了神谕。
十多具石巨人咆哮举拳,从四面八方围拥而来,同时破坏着金色神国的边角落,不断向核心区域进攻。
以骑士之礼半跪在纪长安面前的阿尔弗雷德缓缓起身,凛冽的双眸扫过周遭围拥而来的石巨人,目色冷淡。
能够在回归陛下身边的第一日,就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争,他非但没有排斥,反而有种迫不及待之感。
阿尔弗雷德刚要出手毁去这些石像傀儡,可身后的陛下却叫做了他。
“阿尔弗雷德,它们不用你管,我需要你帮我拦下那三位盖亚序列的主君,盖亚由我来对付。”
纪长安平静说道,他重新落座神座,执掌身下神国,与女子神明针锋相对。
阿尔弗雷德转身行礼,神色恭敬道:
“如您所愿,我的陛下!”
而后。
这位骑士大步流星,几步便走出了神国核心区域,正面迎向缓缓围向自己的三位盖亚主君。
阿尔弗雷德冷漠望着和那些石巨人傀儡其实并无实质差别的三位“主君”,脚下流云火焰升腾而起。
他的背后,一轮金色大日隐隐呈现,投落下融烬一切的炽热火光。
一道煌煌火柱耸入青云,竟是直接勾连天空之上的大日,金色火焰如汪洋般扩散蔓延。
三重色泽各异的圆环依次浮现,环绕在阿尔弗雷德身周,其上烙印着繁复古奥的符文,这是神权的象征。
体表破碎的甲胄竟如同回炉重铸,其上流淌着若火光般的熔浆,只是一个瞬间,原本残缺破碎的甲胄恢复了万年前的原貌。
这是接近神迹般的炼金术!
此时身披赤色甲胄的阿尔弗雷德,就如同一尊行走于人世间的大日,仅靠周身散落的光辉,就足以燃烬一切敌手。
暴虐而强横的气息随着鎏金色火海的蔓延而升腾而起,笼罩围困住三尊盖亚主君。
面对三位虽然战力不在巅峰,但单论位格与自身同级的存在,阿尔弗雷德不退反进,竟是主动发起了进攻。
已开始向着神之领域演化的鎏金色炎流,竟是在无形间,就毫不客气地将三位盖亚主君封锁其中!
身处这座火之国度,那两位已得到部分意识苏醒的盖亚主君皆是面色剧变,冲天而起,欲图冲出这座炎之牢笼。
然而流云火焰翻滚之间,毫无死角,彻底封死了通往外界之路,将他们避退回原地。
阿尔弗雷德迈步而出,随手从身侧的火海中抽出一把火焰铸就的骑士长剑,淡漠道:
“应陛下之命,送三位上路。”
那两位试图逃脱火海困锁的盖亚主君相视一眼,同时从两侧发起进攻。
一位在飞掠的过程中穿过一座凭空浮现的漆幽门户,身形消失在阿尔弗雷德的视界中。
另一位双臂肌肉虬结,身后浮现于连绵的山脉虚影,立于最中间的是一座耸入不可视之地的通天神山!
怒吼间,他举起背后山脉虚影中的一座山岳,猛地掷向阿尔弗雷德。
原本虚影所化的山脉,竟在半空中由虚转实,一座巨大的山岳当头砸下!
猎猎风声中,阿尔弗雷德举剑竖直劈下,火焰所化的骑士长剑瞬间膨胀扩大百倍,燃烧着金色火光。
一把不在山岳之下的火焰长剑径直将山岳劈成两半,余烬甚至将碎裂的山石融化为最细小的尘沙。
一剑劈碎山岳的阿尔弗雷德瞬间转身,肘部狠击在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男人。
他以肘部重击男人的头部,挥动火焰长剑斩断了对方背后的死界之门!
熊熊燃烧的烈焰燃烧着漆幽的大门,甚至开始向大门后方延伸蔓延。
围绕在他身周的一道赤色圆环猛然迸发出无尽光辉。
他身后的金色大日虚影,竟是如先前那山岳一般,逐渐由虚转实。
与此同时,天际上的那轮烈日竟不知为何开始黯淡了下来,仿佛已到日落西山之时。
明明是正午时分,可天上的太阳却失去了所有的光热。
当高悬天空的太阳彻底黯淡,失去所有光辉,屹立在火海中的阿尔弗雷德,身后悬挂着一轮煌煌大日,向四方喷吐着金色流火。
昔年位踞帝国第二王权者的阿尔弗雷德,既有【无冕之王】的称谓,又被称为【太阳骑士】。
而在万年后,这位竟已将大日神权打磨至圆满的地步!
“请诸君上路。”
阿尔弗雷德缓缓说道,抬手握住了身侧由纯粹的大日之精,辅佐以炼金术铸造的流火长枪。
他抬手掷出,宛若投下了太阳的权杖。
在这一枪下,时空都仿佛消弭,只能隐约间看见一道划过天际的金色流火,在掷出的一瞬间便已贯穿一位盖亚主君的头颅,将他钉死在火海中!
……
……
盖亚望着火海汇聚而成的巨大领域,感受着其内涌动的波动,面色有些不好看。
祂转头望向同样落座神国的年轻男人,冷冷道: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当真要再一次阻我道路?”
纪长安收回投向阿尔弗雷德那边的目光,摇头道:
“不是我要阻你道路,是你总做出我无法认同的选择。”
端坐于石王座上的盖亚,淡漠道:“那便无需多言,试试将我拦在此地。”
女子神明面无表情,俯瞰脚下大地叱令道:
“起!”
大地之下顿时传来地裂山崩的轰隆巨响,原本就已坑坑洼洼的大地,此时竟是裂开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沟壑纵横蜿蜒,又如蛛网般向四方扩散开来,在隆隆声中掀起,仿若地龙抬头,原本完整如一的北境大陆竟在此时四分五裂,而后又在名为“大地”神权的伟力下强行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土蛇!
整座北境的大陆板块都被扭曲,滚烫赤红的熔浆从地底喷涌而出,在被掀翻的黑土上肆意流淌。
整座北境之土,有近乎四分之一的土地,都被擎天的土蛇吞没,化为庞大蛇躯的一部分。
若非世界树的根须早已扎根在北境之土深处数千年,竭尽全力稳固这座大陆,仅是刚才那算不上进攻的一下,就足以倾覆毁灭整座北境!
由北境四分之一泥土石沙所化的土蛇盘卧在盖亚身后,庞大的蛇躯高耸入云,根本无法测量其身长。
它低垂下蛇头,恭顺地低伏在盖亚脚底,任由盖亚踩在它的头颅之上。
下一刻。
这条古蛇开始尽情舒展自己的身躯,庞大的身躯碾压过剩余大地上滚烫的熔浆,尾巴狠狠甩在依旧矗立不倒的世界树树干上,留下一道类似鞭痕的痕迹。
蛇躯将天空中的金色神国盘绕在中间,一双昏黄的蛇眸紧紧盯着神国中的纪长安。
站在蛇头上的女子神明冷漠命令道:“咬碎它!”
早已盯准猎物的古蛇如闪电般蹿出,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要将眼前的金色神国整个吞没!
本绵延无数里的金色神国,早已只剩下最根本的核心区域。
而这座核心区域在巨大的蛇口面前,似乎一口就足以吞下。
蛇牙狠狠扎在神国外沿的金色光晕上,竟发出金石交击的巨响,随着一声咔嚓响起,神国外侧的一层防护罩在蛇牙下裂开道道裂纹,向四周蔓延,最后砰的一声轰然破碎!
古蛇毫不犹豫地将失去防护的神国核心区域一口吞入腹中!
盖亚皱眉望着仿佛毫无抵抗之力,便落入蛇腹的神国,目光晦暗。
若说他连这一击都抵抗不住,那自是全无可能,所以这家伙又准备弄什么鬼?
紧接着,昂首的古蛇猛地发出痛苦的嘶鸣,一重重炸裂声在它的体内接连传来。
完好无损的神国似乎只是光辉略微黯淡了一些。
蛇腹逃生的神国中,纪长安睁开了闭合的双眼,轻吐出一口浊气。
时间差不多了。
他最后抬头望了眼世界树的树冠方向,缓缓从神座上起身。
脚下的神国在他起身的那一刻竟开始崩解自毁。
巍峨而庄严的金色神国在无声中自毁倒塌。
无数守望在神国中的圣灵们恭敬地跪拜在地上,向着神座前方的男人俯首低头,低声诵念着伟大的名讳。
直至消亡。
自纪长安一出现在北境上空就绵延开了的辉煌神国,却在这一刻走向了毁灭。
铸造一座伟大的建筑需要几年,数十年乃至成百上千年的岁月与积累。
可毁灭却只需要一天,甚至更短,比如弹指一瞬。
当原本恢弘庄严的神国只剩下残骸废墟。
自这片废墟中,升起了无数圣灵所化的苍茫群星的投影。
那一瞬间。
有无尽星辰的辉光自神国废墟中升起。
又自天际至高处投落而下。
彼此融汇。
群星交相辉映。
如流沙般的星辰点亮在了纪长安的脚下,横铺而去,恍如一副浩大的星空图。
纪长安站在星河之上,置身于恒沙般的亿万群星之中。
隐约间,他眼角余光瞥见一座由纯粹星光构成的大门矗立在星河的深处,半掩半开,门后传来潮水拍打在岸的声音。
仿若门后是星辰大海。
可当他投去视线时,那道门后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只是自己的幻觉。
但纪长安已无暇去深思其中的关键。
心神迅速回转现实,他轻声诵念道:
“群星不灭,吾身长存。”
那浩瀚如海的星辰投影重重围绕在了古蛇的身周,彼此勾连的星光化作一道道锁链,瞬间将庞大的古蛇层层环绕!
无尽星辰投影化作一道囚牢,将盖亚围困在中间。
而不等盖亚有所反应,被星光锁链锁住的古蛇发出愤怒的嘶鸣之声,蛇躯奋力挣扎。
庞大的蛇躯在大地上翻滚,地动山摇间,星光所化的锁链竟被它强行撑开。
可它刚欲趁机脱身而出,被撑开的星光锁链再度紧紧缠上。
薄雾般的星光弥漫间,无形的场域压在古蛇身躯上,将它重重压在大地上动弹不得。
古蛇发出一声哀鸣,瞳孔中的色泽逐渐黯淡,蛇躯上散发的盎然生机不断向外界扩散弥漫,最终重新化为一堆碎石泥土,轰然倒地!
冷眼坐观这一切的盖亚微微皱眉。
刚才那弥漫的星光间形成的场域,竟然具备某种与这座古战场同样的性质。
那就是隔绝超凡。
领域之内,属于超凡的伟力在无声间被剥夺取缔,也正是因此,被祂灌以生命与大地神权的古蛇才会重新变为一堆碎石沙尘。
当年这家伙手中,有掌握这种力量吗?
女子神明仔细打量着围绕在自己身周的漫天群星。
发现这些都只是徒具表象,皆为星辰投影。
也是,若这家伙真能将群星拉入现世,那他早该步入真神之境。
可即便是当年的最后时刻,这家伙也始终距离真神还有一步之遥。
淡薄如雾气的朦胧星光下,尘沙般数以亿计的星辰投影遵循着某种冥冥中的规则缓慢运转,形成一幅幅迥异的星图。
犹若以无尽星光演化众生万灵。
“你准备,用这种东西将我困在这里?”
盖亚淡淡问道。
盘腿坐在星光之外的纪长安深呼吸道:
“抱歉,正面打不过,只能取个巧了。想要从这里出去,你只有一个选择,打死我。”
他语气平静地说着令人惊颤的话语,哪怕是涉及自身生死。
女子神明横眉冷对,寒声道:“你当真以为,我还会对你留以情面?!”
纪长安微微抬头,望向极上方处,开始自门户顶端垂落而下的“恩赐”。
这一幕代表着来自此界根源之海的恩惠。
当这道恩惠抵达门下纪暖树的眉心时,便是祂真正铸就真神之基时。
他轻声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毕竟你我间终究是两条相悖的道路,你总是宁愿相信自己,也不愿将信任多给予他人一分。”
盖亚冷声道:“给予他人?谁?是你,还是伊西丝,又或是黛薇儿?别说百年,以你们几个的进度即便再过千年,也未必能触摸到神上神的门槛!”
纪长安沉默片刻,开口道:“真的不行吗?只是你不愿罢了。
你想以暖树的生命神权成就自身的神上神道路,可黛薇儿又何尝不能以你的大地神权成就自身的神上神道路?
说尽千言万语,也都是些废话,你终究还是只信任自己罢了。”
女子神明的面色恢复古井无波,淡淡道:
“我不愿与你在此过多争执,我只问你——”
“百年后天外邪神入侵,谁来阻挡?”
“你今日阻我成就神上神的境界,那么当日后此界无力抵抗天外邪神时,将要为此付出的巨大代价,又是谁来弥补?”
“你可知,今日救一人,日后却可能要为此枉死万国之民?!”
而后。
盖亚看见坐在星图之外的男人忽然轻笑了起来,说了一句好像没头没脑的话。
“这天下之事,在你我眼中,何事不可随意?”
盖亚缓缓阖上眼,轻叹一声道:
“说的不错,终究还是看谁的拳头大罢了。”
当这位女子神明睁开威严而冷漠的金色眼眸时。
大地再度传来隆隆之声。
祂脚踩大地,地面岩石突起,一根根如长蛇般的石柱撑天而起,再度耸入青云,似要彻底捅破这方天幕,乃至是天幕背后的星空。
一根根石柱捅穿了围绕盖亚周身的星空图,矗立而起的石柱间弥漫着土黄色的光晕,与薄雾般的星光争锋相对。
这是与那日在迷境中极其相似的一幕,可在盖亚真身手中展现出的威势,却胜过迷境中十倍、百倍!
无数群星投影被生生绞杀磨灭,又有无数星辰投影重生显化在此地。
曾冲刷尽石柱林的浩瀚星光,却被土黄色光晕不断吞噬。
蛇骨结构的石柱不断磨灭着周遭空间的群星投影,如群蛇伺机而动,寻觅着这方囚牢的最薄弱之处,欲图一击击破,彻底打碎这方牢笼!
脚踩大地,一身伟力几近无穷无尽的盖亚,冷眼望着有崩解趋势的星光牢笼。
见星光所化的囚笼崩解速度过慢,似乎还在极力挣扎。
盖亚面无表情地跺了跺脚,大地顿时如海浪翻涌!
土浪翻滚间,石柱的数量再度增加,磨灭星辰投影的速度随之加快。
流沙般的星辰投影接连被磨灭,逐一黯淡,流转的星光间不可避免地出现纰漏。
群蛇般的石柱抓住了霎时间的间隙,将这重星光囚笼强行从内打破!
盖亚刚想出声讥讽那人只有这点本事与手段的时候,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
随着咔嚓一声,笼罩祂的星光界域被强行打碎,可下一刻,斗转星移间,第二重星光界域瞬间取代了破碎的第一重。
女子神明冷哼一声,探手握拳,力之神权猛然爆发,如玉般的右手砸在薄雾星光弥漫而形成的界壁上。
拳下先是毫无动静。
而后随着一道裂痕的延伸,仿佛打了信号般,以此为中心,密密麻麻如蛛网的裂痕疯狂向四周延伸而去。
界壁轰然破碎。
第二重星光界域,告破。
然而。
令盖亚面露不耐与恼怒的,是接踵而来的第三重星光界域。
且这一重,无论是规模还是蕴含的力量波动,都比之前两重高了一个台阶。
这是没完没了了?
还是准备一重重跟自己耗下去,撑到伊西丝顺利完成蜕变?
祂的背后凸显出了一道漆幽的门扉,大门缓缓向内打开。
其内通往的是一座死寂、腐朽的世界。
【死界】
缕缕黑雾从门后飘出,汇聚成一条条盘绕在盖亚身周的黑蛇,猩红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那无尽星光,眼中满是贪欲。
蛇群在盖亚的指挥下猛地扑进星光的领域中,大肆吞食着薄雾般的星光。
黑色的蛇牙狠狠咬在界壁之上,随之到来的,是“衰亡”、“腐朽”、“毒素”等诸多负面神权。
重重神权不断侵染着星光界域的界壁,让原本厚实而不可摧的界壁变得薄如蝉翼,一捅即破。
在这过程中,漆黑的毒素被注入了浩如烟海的星光中,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传播至星光的源头。
在无声无息间,大片大片的群星“枯萎”凋亡,走向了寂灭。
第三重星光界域随之消亡。
第四重界域以一座恢弘国度的形式浮现,矗立在女子神明的上方,仿若要将祂镇压在此!
盖亚的眸色晦暗不定。
每一重界域都比前一重稳固,且弥漫的那种隔绝超凡的场域之力愈来愈浓,好像在排斥着所有群星之外的“外物”。
祂此刻忌惮的,是这座星光领域究竟有多少重变幻,不然即便自己能一一打破,可消耗的时间过长,对方的目的也就真的达成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比拼的,是速度与那人能坚持多久?
盖亚遥遥望去,发现盘坐在界域之外的男人,面色苍白,压抑不住的地轻微咳嗽着。
祂突然想起了男人先前所说的话。
这个蠢货,难道又一次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只为了拯救伊西丝?!
……
纪长安强忍住灵体的剧痛,忍痛保持着坐姿不变。
哪怕再是高估了对方,可盖亚的实力依旧超乎了他的想象。
难怪神性那家伙说,面对一位即将跨越真神与神上神间的门槛的生灵,以他现在的实力只能勉强保命罢了。
若真想将盖亚拦截一段时间,那他必须赌上一把。
如果连自身性命也不敢下注,谈何与一位真神博弈?
三重界域就此告破,几乎毫无悬念。
纪长安抬头望了眼头顶,来自根源之海的“恩惠”开始缓缓落下。
也不知剩下七重界域,能否撑到那时。
纪长安默然阖眼,不再去看被困在星光界域中的盖亚,竭力维持着星光的运转,维持着界域的运转。
他突然睁眼,望向北方。
在那里,有一条黑龙裹挟血色的气焰撞向世界树。
它燃烧了自己的灵体,燃烧了自身一切根基,疯狂地向着世界树振翅飞去。
俨然就像赌桌上倾尽一切的赌徒,连性命都已毫不在乎。
纪长安的目光微微一凝,抬手点亮了身周的四座星图,挥手将四座星图驱向那个方向。
……
时间倒流三分钟。
一直在旁观的赫尔赛斯突然开口道:
“罗纳尔阁下,是时候了。”
罗纳尔沉默地望着那位不知从何而来,却以一己之身拦住盖亚的年轻男人,轻声感慨道:
“我等臣子,也不知该如何感谢这一位,更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报答此大恩大德。”
他的身躯渐渐开始龙化,片片甲胄般的黑鳞刺破肌肤,覆盖在他的体表,黝黑而粗壮的龙尾从他的身后钻出。
当龙化结束,庞大的黑龙盘卧在赫尔赛斯身侧,龙翼上悬挂着亡灵的尸骸。
黑龙喷吐着灼热的炎息,低头望着身侧的赫尔赛斯,最后道:
“就此告别了,赫尔赛斯阁下,我并不后悔与你们合作。”
音爆声骤然炸响,白色气浪间,黑龙已消失在原地,紧贴着地面飞行,翅膀疯狂振动,周身燃烧着一层血色气焰。
每一次双翼的振动,都让他的身形前推上千米。
依照母神的启示,他要摧毁母神的尘世凡蜕,助母神摆脱与尘世间的诸多因果,以此成就真神之位!
这一刻,罗纳尔燃烧了自身的灵体,以此换取强大的力量,将自身速度推到了极致。
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他甚至触摸到了王座的门槛!
然而就在他与世界树之间,十余位属于盖亚序列的列王同时站了出来。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尊神,却下意识拦截住了这位欲图奔向世界树的黑龙。
罗纳尔的心神一沉,本就因燃烧灵体而导致自身思维走向混乱的大脑,愈发杂乱无章。
在这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和这十余位列王级生灵纠缠不清!
他愈发剧烈扇动着翅膀,身形如一道血色流星奔袭向那十余位列王。
就在他准备冒死横冲直撞去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侧。
“罗纳尔阁下,许久不见,看来你需要一些帮助。”
来自东境的援手终于在这一刻赶赴战场。
罗纳尔本昏沉的心神陡然一震。
出现在他身旁的,赫然是东境陈浮生,以及已转为“玄武”的裴山河,和“朱雀”之象的凤有容,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位脸上带有一道刀疤,腰间挎刀的中年男子。
陈浮生眯眼看向身前的十余位列王,嗓音平静道:
“罗纳尔阁下请尽管直行,我等帮不上什么忙,但拦下这些境外之人,勉勉强强还能做到。”
罗纳尔沉声道:“那是十余位盖亚序列的列王!”
陈浮生微笑重复道:“请罗纳尔阁下尽管直行。”
罗纳尔深深看了眼面前的老者,再不废话,速度不降反增。
陈浮生搓了搓手,望向不远处十余位境外列王,笑道:
“这场架可不多见,有容,山河,绯村前辈,随我一道为罗纳尔阁下拦住这些境外的客人。”
一身火色长裙的凤有容摇头道:
“只可惜还差了‘白虎’之位,不然四象齐聚,未必不能与他们痛快淋漓地打上一架。”
一侧名为裴山河的中年男人淡淡道:
“以拦截为主,不要让自己身陷重围,不然必死无疑。”
腰间挎刀的中年男人正是从瀛洲地区赶赴而来的绯村十郎。
他双手抱于胸前,难以置信地眺望与盖亚真身对峙的纪长安,咋舌道:
“乖乖,我究竟是多小觑了纪督察?青云他究竟是从哪找来的怪物?”
陈浮生哑然失笑,却不再分散心神,而是集中精力面对迎面而来的十数位列王。
这种关头分心,是真的会死的。
而就在这时,四道星图跨越空间而来,悬浮在他们的头顶。
浓郁到近乎实质的星辉洒落在他们的身上,唤醒了他们体内沉睡的力量。
这一刻,陈浮生心神一震,终于确定了心中的某个猜想。
果然,他们东境的神话体系,是融合了群星途径与黄昏途径的双序列权柄!
……
望着状若癫狂,已然舍弃一切倾尽所有的罗纳尔,赫尔赛斯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一叹。
忽然间。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神色微凛,抬头望向头顶。
片刻后。
这位旧日的欺诈之神以手抚胸,行礼道: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阁下尽管拿去便是。”
凝聚在他手心的,是早已步入真理层次的“欺诈”神权!
……
原本围绕成一体的火海渐渐退散。
阿尔弗雷德独自一人从火海中走出。
三位盖亚序列的主君已尽数死于他手,虽然算不上真身,可这种速度依旧骇人听闻。
走出火海后,阿尔弗雷德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陛下的情况,当下就欲冲上去相助陛下一臂之力。
“停步。”
“阿尔弗雷德,不要插手,这是我的请求。”
来自纪长安的声音,让阿尔弗雷德的身形骤然僵在原地,面色挣扎。
“不要过多烦恼,对我多少也该有些信心才是。”
带着轻笑声的话语传入他的耳中,让阿尔弗雷德沉默地站在纪长安不远处,怔怔望着面色苍白的陛下。
劝住了阿尔弗雷德的纪长安,侧目望着已悍然冲到世界树之下的黑龙。
他将“衰亡”、“死亡”、“寂灭”等诸多神权汇聚的毒爪狠狠抓紧世界树的根须之内!
这一刻,庞大无比,生机浓郁盎然的世界树竟然开始了枯萎,翠绿的叶子变得枯黄,而后凋落而下。
就如命运中既定的那一刻,终于到来。
“轰!”
眼见这一幕发生的女子神明神色震怒,挥手拉起一具万丈高的山岳巨人,将回归的“奇迹”神权完全融入了巨人体内!
猛地起身的巨人撑破了星光界域,一巴掌将无尽星辰拍的湮灭大半,仰天怒吼咆哮。
第四重星光界域。
破碎。
……
纪长安盘腿坐在星光界域之外,竭力维持着群星投影存在。
脑海中的思绪忽然有些飞了起来。
曾经的自己,是一个日子过得很得过且过的人。
为此顾爷爷训斥了自己不止一次两次。
哪怕面对的是关于自身存在与根底的问题,一旦发现想不通了,自己也就算了,过了一日算是一日,又何必去忧心烦恼于想不通的问题?
而这世界上也几乎无人在明面上对他抱以期望,比如抓着他的肩膀,直视他的双眼,郑重地对他说:
“纪长安,我希望你以后能成为……”
这般的话语。
正如除了田老师外,从未有人嘱咐他要好好学习。
周怀之、林有德等人,曾经希望他的童年能够无忧无虑,可他们终究不是神明,算不到纪长安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一帮压根没带过孩子的人,所能想到的无忧无虑,自然是童年时期的自己曾幻想过,亦或是最期待的东西。
比如不用忧心于学习,也不用害怕会因考试考差了被打……
也正是因此,他们从未在这方面对长安有过管束。
顾老爷子倒是想管,只是某人对于年少的他实在太过“宠溺”,总是推脱着说“不急不急,再过两年”。
这一过,就是七年。
从无忧无虑的男孩变成了得过且过的少年。
又从少年长大为了一个还不算合格的男人。
……
纪长安颤抖着轻吐了口气,只觉身体每一处的肌肉都在抽搐痉挛着。
胸腹间犹如烈火焚烧,这种痛入骨髓的痛楚连片刻的停歇都没有。
仿佛灵魂不断被磨盘绞碎,又不断复原,而后再度被生生磨碎。
如此反复的过程中,无法形容的痛楚如海浪般冲击着他心神世界仅剩的最后一道堤坝。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许根本坚持不到第十重星光界域的打开也未必。
他抬头望向至高处。
那扇门户上,自根源之海垂落而下的“恩赐”已落至大门中央的位置,走完了一半的进度。
然而此时盖亚的进攻也愈发猛烈。
如蛇群的石柱碾碎了数以万计的群星投影,抓住群星流转间的一个间隙,狠狠撞在了星光囚笼的最薄弱之处!
咔嚓。
清晰入耳的破碎声响起。
第五重星光世界就此瓦解。
……
纪长安忽然有些出神。
自己曾以为在叶姚姐一家到来前,以及叶姚姐一家搬走后直至林叔等人出现的那段岁月中,自己一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并未因那段岁月的孑然一身而怅惘失落,只是有些……怀念?
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对那段岁月究竟抱着怎样的情感。
而前不久,他才得知了一件颠覆了他某些认知的事情。
原来即使是那段他自认为是孤身一人的岁月。
也一直有个男人待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地守望着他的长大。
当自己孤零零坐在天台上望着黄昏下牵手回家的一家三口时,男人就坐在自己的身边,陪自己一起看着红而圆的落日,看着流云被暮色浸染成层次不一的暗红色。
当自己第一次发现自己掌握的权柄,男人就笑眯眯地俯身在自己的身边,看着自己的脸色从害怕转为惊喜,又从惊喜转变为担心会不会被抓起来研究的忐忑不安。
当自己首次借助权柄的力量飞向天空,一路小心翼翼地攀升到云海的边缘时,那个男人早已坐在云海上,笑容温和地等候着自己的到来,只是含笑地呆在一旁,看着年幼的自己在云海上打滚。
而类似的场景,其实还有很多很多。
……
第七重星空界域,被盖亚以极尽之力,以点破面,强势击碎。
……
纪长安以手捂嘴,咳嗽了一声,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
他忽然无声笑了出来。
明明那个男人对自己没有任何要求。
甚至没说一句希望你以后如何如何的期待话语。
可不知为何,那名为责任的重担却重重落在他的肩上。
魔都的那一日,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肩膀沉甸甸的滋味,那是被人所期待的感觉。
在那之后。
他时常会感到害怕。
害怕那个选择了 自己的男人会对自己失望。
失望于原来自己选中的人其实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么优秀……
那时的纪长安才明白。
原来当这个世界上有人对你抱以期待后,你会不忍心让他的期望落空。
然后。
曾经得过且过的男孩,踏上了真正的战场。
而真正的战场,只有前进,后退即是死亡。
所以他不能,也不允许自己退一步。
半步都不行。
……
盖亚面无表情地轻吐出四个字:
“天翻地覆。”
天地倒转。
大地取代了天空的位置。
第九重星光界域。
粉碎。
而此时。
远方传来一声最后的怒吼,带着无尽欣喜与满足。
身化黑龙的男人,终于完成了昔年的约定,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在腐朽的世界树身旁。
……
神国之外。
早已七窍流血,这一刻看上去极为狰狞恐怖的年轻男人,极为艰难地抬起了头,目光恍惚。
他突然想到了年幼时的一个约定。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一定要让叫做许小鱼的臭小子看看自己当下的处境,让他明白,所谓英雄,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他凝望着神国内不断毁灭着那漫天晨星投影的女子神明许久,似乎才想起对方的身份,不禁咧开了嘴,咳着血,微笑道:
“只是如此?”
他畅然大笑,笑声回荡在猎猎狂风中,道:“只是如此?!”
说不出的轻狂与肆意。
第十重辉煌而神圣的界域之内。
古老而强横的气息陡然炸裂开来,女子神明终于展现出了完整的神躯,背后一方神国隐隐约约。
哪怕此地虚空中凭空生出无数青铜锁链,欲图囚锁住祂的身后,却在那浩瀚无垠的金色汪洋之下被强行避退。
祂抬头望着即将落至终点的一幕,平淡道:
“终究还是我赢了。”
祂抬脚欲踏碎此方界域,准备以胜利者的姿态重返当世,再告诉那个男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只是虚妄。
而当祂彻底踏碎第十重界域后。
纪长安气息再度跌落一大截,犹如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那本无边无际的群星投影开始失去所有光辉,逐一黯淡消失。
他仰头望着即将落至终点的一幕,微笑道:
“抱歉,似乎这一次,还是我们赢了。”
盖亚嗤笑着望着似乎失心疯了的男人,不再与他废话,准备直接截断那即将落至终点的恩赐
眼前之人殚心竭虑下,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而这一步就足以决定胜局的关键。
而祂重返世界树树冠上。
盖亚的面色骤然大变。
先前所见到、所感知到的“还差最后一点”的一幕,如幻境般破碎。
这是……
“欺诈”神权?!
不可能!
“欺诈”神权确实能瞒过祂的感知,营造虚假的幻象,可为何能够让原定的流程加快了一截?!
来自根源之海的恩赐要想落入现世,这段时间是不可阻挠,也不可能加快又或是减缓的过程!
哗哗的水声突然传入盖亚的耳中。
祂猛地侧头望去,看见了一条虚幻的长河围绕在少女的身边。
依旧坐在世界树边缘,身形悄悄长大不少的少女回头望向祂,一双鎏金色的眼眸中满是怒火与冰冷漠然之色。
祂的身周流淌着一条虚幻而莫测的长河,时而溅起的浪花中,烙印着时光的印记。
这是——
属于此方世界的光阴长河!
盖亚勃然变色,不禁失声道:“时光?!你是何时执掌的时光神权?!你竟敢忤逆根源之海,以时光神权为根基铸就真神之位?!”
而祂迎来的,是浩荡的河水冲刷,以及一声饱含怒火的低喝。
“滚出我的神国!”
女子神明面色再度变幻,不敢轻易沾染时光长河的河水,身形瞬间退后无数里。
当祂站稳身形,只见原先所站立之处,一株蓬茂的世界树缓缓浮现在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
当河水的哗哗声传入耳畔,一条奔流不息的虚幻长河凸显在此地上空,绵亘千万里之遥,无法追究其源头与流向!
那矗立北境长达万年,终于在这一日倒塌的世界树,又重新扎根于时光长河!
女子神明震怒地望着少女的方向,却已然拿前者毫无办法。
祂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头望向早已七窍流血,看上去凄惨无比的纪长安。
刚想动手,可那男人的身侧竟然缓缓浮现出一位不速之客。
以神魂之身降临,附身在帝摩斯身躯上的神灵毫不退却地与盖亚对峙,目光漠然如万年不花的冰山。
盖亚一字一顿叫出了他的名字。
“归墟!”
而就在这一刻。
天地间陡然传出一股无远弗届的震荡。
他们齐刷刷抬头望去,只见世界树的根须开始深入长河的河床。
少女身形瞬间消失,直入时光长河中,逆流而上。
祂一路溯流而上,沿途经过了无数风景,与无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世纪之王碰面,互相点头示意,被承认烙印进这个时代的身份。
这是一场逆流时光的旅行。
……
少女在时光长河的下游处看到了一位立于天地间最高山峰之巅,俯览众山小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人负手而立,任由山巅罡风拂面,身形半隐于浩渺云海中。
头顶是烈阳当空,脚下万丈之处则是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海。
他随意挥拳,与山岳齐高的恢弘气魄之身显化天地间,轻易震散了浩荡云海。
一拳平云海。
天地无二人。
中年男人身后不远处,躺着一位被一拳断绝所有生机的巨人。
他脚下的这座大山被尘世无数生灵奉为神山。
只因此山之高,凌驾在尘世所有山岳之上,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而据传,此世第一真神,那位大地之母,最早便诞生于此,只是历史的真相早已不可考。
这座山岳也一直被盖亚序列的法外者奉为圣地,周遭生活着无数盖亚眷族。
唯有盖亚序列的高位生灵,在踏上追随母神的道路后,才被允许踏上这座山岳。
而中年男人既非盖亚序列的高位者,也不是身处其他序列,却信仰大地母神的虔诚信徒。
此时神山之下,围聚着无数盖亚眷族的生灵,他们惊恐而难以置信地仰望神山,却不敢踏足一步。
只有从昨日开始,有一位自称来自诸神净土的人类,一人一拳打穿了整座神山!
负手站在山崖上的中年男人,仰头又低头,他估摸了下自己与天幕的距离,发现这座山也就一般,高度还比不上老家的那株世界树。
那时攀登至世界树树冠的男人,身周可没这缥缈云海遮挡视线,仿佛天与地都在脚下。
至于此地的【无冕者】,更是一般。
心境漏洞百出,根基更是不值一提,就更别说对神权的应用,以及对肉身的锤炼,完全只是单纯仰仗血脉之力。
中年男人有些兴致缺缺。
身后躺着,胸口有一处前后贯通的大洞的那位,好像是盖亚序列在此世最强的一位【无冕者】,却也才勉强接下他三拳,接下三拳后就当场暴毙了。
本以为此次当有一场场酣畅淋漓的血战,却不曾想却是如此无趣。
他仰头望向天幕至高处,心中念叨着。
也不知何时才能拳破天幕,去往那无垠星空走一遭,又或是能打入根源之海的外沿,找那位大地母神打上一架,也是极为不错的。
这一刻。
似感应到了来自虚幻长河中的窥视,中年男人侧头望去,面露淡淡微笑。
他看着站在长河中的少女许久,最终颔首,认可了少女的存在,认可祂将自身印记烙印在此世。
少女轻咬唇瓣,如面对一位长辈一般,有些怯怯地走上前,靠近中年男人的身边,轻声提出了一场交易。
中年男人眯眼听着,没有拒绝少女的提议,而是笑着反问道:
“不知数百年后的我,是如何回答你的?”
少女沉默了片刻,最终轻声在男人耳边给出了一个令他有些不敢相信,却不禁陷入沉默的答案。
他的神情在此时变得极为晦暗。
良久。
中年男人右手握拳,平平淡淡地一拳打出。
这一拳没有撼动那重新汇聚的云海,仿佛不具半点威势,只是他随意的一个玩笑。
可站在时光长河中的少女,却是神色微变,只觉脚下河水猛然湍急。
原本沉静的河水突然掀起了一阵风浪!
眼前之人,竟是触及到了“时光”神权的本质?!
不然何以撼动时光长河?!
不对……
这难道是在以凡灵之力,借助“奇迹”神权,撼动光阴长河?!
他究竟在脚下的道路上走了多远?
“好,我答应你。”
……
……
再度逆流而上的少女,离开了第三纪元,旁观目睹了属于诸神的第二纪元。
成百上千座神国高踞天空之上,不朽的神光照映尘世,数以亿计的凡灵在神灵的光辉下跪地祈祷。
少女第一眼,便看到一位高坐在天空至高处,被滔天火海围绕簇拥的女子。
远远望去,女子坐在大日之中,又或者她就是大日的显化。
身穿火红色长裙的女子慵懒坐在熔金王座之上,指间戳弄着一轮赤红圆日。
似乎有些提不起劲。
一想到在自己之前的很多年前,就有一个男人坐在此地,玩弄着无数熔金序列者梦寐以求的大日精粹,红裙女子就有些伤感。
她单手托着下巴,目光痴痴地望向天幕之外的天幕。
这么好的男人,怎么就不与自己生在同一时代呢?
可惜可叹。
可惜可叹啊。
而当仿佛已经成为每日例行一次的惋惜结束后。
高坐王座的女子缓缓起身,迈步间,流云火焰铺就万里大道。
她抬头冲着长河中的少女微微一笑,一轮金色大日被她握于掌中。
风化绝代。
现熔金序列第一王座——【至高日冕】
……
少女继续沿着河道溯流而上。
突然感受到一阵刺骨寒意,仿佛连脚下的时光长河都因此而冻结凝滞,首次停下了奔流。
这是一座属于血色极寒的世界。
有身披白色大氅的女子君主沉睡在立于天地中心的王座之上。
她单手托腮,双眸闭合,身后淡蓝色的长发随意散落。
而当女子睁开鎏金色的眼眸,至高无上的威严莅临此地,身下绵延万万里的冰河陡然裂开延伸向天地尽头的裂痕!
恍若打开了通往深渊的大门。
当少女的“足迹”逐渐烙印在此世当中时。
王座女子淡漠起身,雪白赤足轻踏于冰川之上。
她没阻止少女,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无聊地收回了视线。
这世间于她而言简直无趣至极。
别说是寻得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哪怕是低了两三档次的敌人,她都寻觅不得。
她若想。
即便是名义上在她之上的那位在世真神,她也能随时取而代之。
毕竟所谓的深渊序列,早已成为了独属于她一人的序列之路。
道路尽头。
唯她一人。
她是深渊的主人,此界诞生以来第一位极道者。
王座女子无视了沿着光阴长河一路逆流的少女,缓缓踏步前行。
她的目光扫过眼前苍茫的极寒死地。
竟是极为难得地目露惋惜。
听闻此世刚刚开辟之初,在自己那位“父亲”还未真正出世时,便有一个男人到访此地,成为世间第一个将足迹烙印在此地的生灵。
那个男人曾被称为真神之下第一人。
一想到这里。
王座女子的心情就有些莫名复杂。
她自是绝无可能承认那个男子在自己之上。
若真要分出高下。
自然是打过再说。
这一刻。
王座女子缓步踏出一步。
脚下的万里冰川骤然崩殂,裂开黢黑深幽,仿若通至地心的裂痕!
属于深渊序列的伟力显化此世,压的日月无光,天地皆寂!
仿佛在昭告此方天地:
——天上天下,唯吾独尊!
……
深渊序列第一王座——【深渊】
……
顺着长河一路而上的少女,看到了被女人高举在众神眼前的男婴。
祂目睹了男婴的一路成长,从男孩到少年,再从少年到青年,途中牢牢握住了属于天国主君的权柄,高坐神王的宝座。
他这一生,可用八字形容。
独断专行。
横行无忌。
少女看到高坐神王宝座上的君主玩弄着手中的神权显化,亲手拉开了诸神的黄昏,拉开了这世界第一场“黄昏之日”!
连绵天空的神国一一坠落,凡灵头顶燃烧的火光持续了数十年之久。
而推翻了属于自己名下神系的君王,面色淡漠地走出诸神的神国废墟。
他盘腿坐在天空的至高处,俯瞰脚下尘世。
神色首次怔然,失神地望向那属于他的广袤疆域。
当少女轻手轻脚接近他时,年轻的君王漠然转头,将威严的目光汇聚在虚幻的少女身姿之上。
沉默良久,似在审视少女的根底。
最后他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重新将目光回转到身下的苍茫世界。
少女坐在他的身边,双腿在空中晃荡,轻声告诉他,他以后会遇到一个很好的兄长……
孤高的君王霎时转头,流淌着灼热赤金色的瞳孔迸射出道道微小而锋锐的光芒。
似是震怒,又似羞恼。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将目光再次投向脚下的世界。
这一次,他的目光依稀带着眷恋与不舍。
最后,那残破不堪的神躯化作点点星光散落,融入天空之上的群星之间。
这是一场举行在云海之上的葬礼。
盛大而无声。
除了少女以外,无人有幸观看。
……
天国序列第二王座——【暴君】
……
乙太序列第一主君——【无光之主】
……
盖亚序列第三王座——【极尽者】
……
熔金序列第二王座——【青铜王座】
……
盖亚序列第二王座——【冥君】
……
盖亚序列第一王座——【群山之王】
……
……
少女最终路过了一座极尽辉煌,几近囊括整座世界版图的无双帝国。
帝国的上空高举着一座浮空的恢弘城市。
而在浮空帝城之上,有八十一位王权者分列而坐。
当少女路过此地时,位列第二位,身披骑士甲胄的男人抬起头,目光不由微凝。
他锋芒尽敛,相较于其他人而言看上去普通无奇,可此地八十一人中,却唯有他发现了少女的踪迹。
凝视片刻后,男人颔首,承认了其在这个时代烙印的痕迹。
然后他收回了所有的目光,与身边的同伴一共欣赏着帝国十年一次的盛典。
所有出征的王权者们在这一日齐聚一堂,与他们的君主共度这一盛典,畅饮美酒,肆意大笑。
……
原熔金序列第一主君——【火之国度】
……
少女见证了群星帝国的新生、鼎盛、覆灭。
也看到了那个早已不在人世,可万年后的人世中,却依旧源源不断地流传着属于他的传说的男人身化群星。
他以自身身陨为代价,唤醒了群星的星灵,抵御界外神明。
男人徒步迈入群星深处的最后一刻,突然停步驻足回头。
一眼看到了沿着虚幻长河逆流而上的少女。
他笑着抬手过头顶,冲少女挥手打招呼,仿若许久未见的友人。
少女踮起脚尖,使劲挥手,笑容灿烂若朝阳。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浩瀚星河。
而星河之下。
便是人间。
……
……
最终。
少女一路抵达长河的源头。
祂站在那一汪水潭身边,缓缓蹲下身,望着那粼粼波光,与水面上属于自己的脸庞。
怔默许久。
祂在心底告诉自己。
要以那个男人为目标,要活成他的模样。
最后,祂将自身的存在之基烙印在长河的源头。
补全自身的根基。
真真正正地成就了真神之基!
……
……
这一日。
原名伊西丝的少女,以时光神权叩开了真神的大门。
成为此界第八位在世真神!
……
……
站在纪长安身侧,抵御住盖亚窥视的神灵低头,目光复杂地望着身边的这个男人。
即便万年过去了,即便如今的他已算不上曾经的他,可他却好像一点也没变,依旧顽固倔强如当年,死也不愿低头,死也不愿放弃自己的坚持。
最后。
在目送盖亚离去后,这位神灵同样将自身神魂退出了依附的身躯。
深深看了眼倒在云海中的男人后,祂选择了回归根源之海。
“希望百年后,你的实力能更上一层楼。”
意识模糊,心神世界接近报废的纪长安隐约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身躯倒在云海中,被狂风所托举。
他艰难地睁开眼,眯眼望着头顶壮阔难言的浩荡长河,与天空中飘落的绿色光点,感受着光点中蕴含的浓厚生命气息。
明明是以时光神权作为自身根底,可踏入真神后,作为赐予万灵馈赠的,依旧是生命之力吗?
纪长安咧嘴笑了笑,而后闭上了眼睛,在心中喃喃地告诉自己:
好累啊。
那就这么睡上一觉吧。
这次应该没给那家伙丢脸吧?
对了……
纪长安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为难。
那家伙似乎说希望自己当着整座世界的面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
唔,总觉得莫名羞耻……
这次不算,才一座北境而已,等他拯救了整座世界再说不迟。
下次一定!
仅剩的清晰意识终于支撑不住。
躺在云海上,遍体鳞伤,模样看上去极为狰狞恐怖的年轻男子缓缓合上了眼。
他似乎做了一个好梦,染血的面庞神色安详,嘴角微微上翘。
睡梦中。
他似乎在说着梦话,不知在对着谁说轻声道:
“你好,我叫纪长安。”
这一刻。
那原本渐渐归于平息的浩荡时光长河陡然汹涌沸腾!
无数高坐在王座上的伟大存在同一时间回头望来。
他们的目光穿过千百年的时光隔阂,看到了那个身形狼狈的年轻男人。
他们面露微笑,目光或是饶有趣味,或是满含敬意,又或是战意盎然,却又同时颔首致意,轻笑道:
“你好,我是……”
“很期待,与您的相见。”
……
……
第二卷,完。
第三卷【诸王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