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另一种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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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千鹤望着手中带着血迹的牙齿,呼吸粗重而急促。

他的面色犹如恶鬼般狰狞扭曲着,死死盯住站在麻生有马前面的年轻男子。

“你想死?我成全你,今天晚上,我让你和这个婊子一起去死!”

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齿缝中蹦出去。

他紧咬着牙关,似乎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那股浓郁到近乎实质的森冷怒气让大厅内的气温明显下降。

千斗铃音死死捂住嘴巴,目光呆滞地望着出手的客人,心神完全乱了。

她的脑海中一直重复着“怎么办”三个字,这位莽撞的客人得罪了黑道成员,可即便是自己也是自身难保,该怎么去帮他呢……

站在纪长安身后的麻生有马冷冷瞥了眼在那放狠话的源千鹤。

他再度上前一步,将源千鹤的话翻译给纪长安听。

纪长安目光微垂,轻摇了摇头,疑惑地问向麻生有马道:

“源家隐族的人,都像他这样审不清局势吗?”

麻生有马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没敢诋毁与王室同根同源的源家隐族。

“像源千鹤这样的恶人,源家隐族内其实不算多,只有寥寥几个,但……”

“但就是这样寥寥几个,也足以造成很大的危害,对吗?”

纪长安接过了麻生有马说到最后戛然而止的话头,淡淡问道。

麻生有马沉默无言。

这就是事实。

哪怕偌大的源家隐族中仅有几位像源千鹤这般,可倚仗着家族血脉、势力的他们,远不是一般的小恶所能比拟的。

麻生有马突然抬头,脸色大变,感受到身前那熟悉的波动。

一圈火红色涟漪一闪而逝。

原本并不亮堂的大厅如太阳当空高悬般明亮。

源千鹤身周的空气温度骤然攀升,很快便达到四五百度的程度,一圈火焰构成的赤红色圆环浮现在他的脚下。

由赤红色火焰构成的圆环猛地迸发,向四周扩散,欲图将大厅内所有人都纳入其中!

麻生有马面色铁青一片。

温度高达四五百度的赤色圆环足以将大厅内所有人都燃为灰烬!

这个疯子竟然在网吧内肆意动用权柄,浑然不顾是否会伤及无辜!

而他刚想出手制止源千鹤。

无形的狂风以席卷的姿态扫荡过境。

原本应助涨火势的狂风却反而扑灭了大厅内蹿起的火焰,在瞬间将赤色火环吹灭。

麻生有马的动作僵持在即将出手的那一刻。

他骇然的目光扫过身前的纪督察。

毫无疑问,刚才出手轻易间就将源千鹤镇压的人,正是纪督察!

“啪。”

手掌与脸亲密接触的清脆声响梅开二度,再度响起于大厅内。

千斗铃音失神地望着那道在空中喷血翻滚,数颗牙齿从嘴中飞出,最后摔落在地的狼狈身影。

就仿佛在做梦一样。

“再看不懂形势,也该有个度吧?”

“现在千鹤君学乖了吗?”

当麻生有马语气古怪地翻译出纪长安的话后。

被纪长安第二记巴掌掀翻在地,大脑昏昏沉沉的源千鹤,忍不住吐血。

与此同时,恐惧终于打破了一直以来家族给他的底气,不可遏制地弥漫在他的心头。

而他身后的那三名混混,早已面色如土,双腿颤巍地站在原地动的不敢动。

“这世上的有些人真的很奇怪,好言相劝不听,只有疼痛才能唤起他们的恐惧,让他们清楚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宫本健次郎先生,你说对吗?”

纪长安望向店门的方向,微笑说道。

一路从东京都特意赶来此地,然后被纪长安识破行踪,点名道姓的男人叹了口气,走进了店门。

宫本健次郎扫了眼被两巴掌打趴在地源千鹤,皱了皱眉,叹气道:

“纪督察委实不需要做这种试探,我们确实已经和源家隐族一脉达成盟约,联手对付王室,但这种踢上铁板的小角色,我也不会出手保他。”

“若源家隐族知晓他惹恼了纪督察,也只会派人向纪督察请罪,没有人愿意在这个关头惹上可能搅动整场局势的‘意外’。”

在他看来,明知自己到来的纪长安,还如此刻意针对源千鹤,无非是想试探他的态度,看看他们和源家隐族间达成了什么程度的盟约。

“啊这……宫本副督察貌似是误会了。”

出乎预料的回答让宫本健次郎一愣。

他凝目望向纪长安,却看到年轻人挠了挠头,眼神清澈。

年轻人的语气诚恳而真挚:

“惭愧,我想的没宫本先生猜的这么深,宫本先生以为我在第五层,其实我只在第一层罢了。”

“我出手给千鹤君一个教训,一是我最讨厌欺负女生的混混了,二是我最讨厌对普通人肆意出手的法外者,两点他全占了。”

“另外,这位服务员小姐的服务让我很满意,我刚脱离迷境没多久,饥寒交迫的,这位小姐端上来的拉面、炸猪排还有热茶,都让我很满意,而投桃报李是东境的良好传统。”

“综合所述,这家伙以前没遇到我,算他走运,这次遇到了我,算他倒霉。”

说到最后,年轻人耸了耸肩,满脸都是对千鹤君不幸遭遇的同情。

听完纪长安讲述的宫本健次郎,失神了片刻。

没想到对方的理由竟是如此简单明了。

简单得近乎粗暴。

只是因为……

看不惯和不喜欢吗?

店内又响起了纪长安的嗓声。

他的声音回荡在这间网吧内,在场中只有宫本健次郎与麻生有马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那个年轻人站在店内昏暗的灯光下。

他状似侃侃而谈,又似极为难得地向友人倾泻着自己的心意与意志。

却让宫本健次郎的心中生起一种心悸之感。

“宫本先生,曾经有人问我法外者究竟算不算人类,那时我想都没想,告诉他当然算。”

“当时的我本能地拒绝那种将法外者与人类划分开来的言论,无论其本意是为了提高法外者的地位,让其凌驾普通人之上,还是带着敌视、忌惮法外者意味地将两者区分开来。”

“但是……”

“我想无论是你,还是我自己,其实都应该很清楚一点——

法外者相对于普通人而言,就等同于神明相对于低阶位法外者。”

“任意一名法外者,哪怕不擅战斗,也能凭借纯粹的体魄杀死一名普通人,更遑论掌握了权柄之后。”

“所以我很讨厌那些仗着侥幸觉醒的力量,肆意出手欺辱普通人的垃圾。”

“没有为什么,真要问,那就是我看不惯。”

“这世上总有些人觉得自己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觉得自己上承天命,觉得自己是主角,觉得自己有资格得到更多的东西……”

说到这,纪长安不知觉中走到了蜷缩在柜台前的千斗铃音身前。

他笑着拉起坐在地上的少女。

然后转身走向在自己眼中心神世界污泥般肮脏漆黑的源千鹤。

“但其实啊,在我眼中,他们也只是些侥幸掌握了些许力量的普通人罢了。”

“而连我都未曾去索要更多的东西,一群垃圾,也配,怎敢?”

他俯下身,望着目光闪躲,眼底满是怨恨的源千鹤,一字一顿。

他伸手压住源千鹤红色如鸡冠的头发,淡漠道:

“我叫纪长安,如果你对今夜之事心有不满,我随时接受你的报仇,但如果你敢将这份怒气发泄到别人的身上……”

“哪怕你爹是瀛洲之王,哪怕你躲到瀛洲最安全的地方,我也会把你从洞里揪出来,让你知晓何谓强者对弱者的欺凌。”

“麻生君,帮忙给千鹤君翻译下。”

随手丢开源千鹤,纪长安起身看向站在店门口的宫本健次郎,微微叹气道:

“宫本先生是不是觉得我今晚的言语有太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和千鹤君比起来,说出刚才那番言论的我,似乎没什么区别?”

宫本健次郎沉默无言。

他目光凝重地盯着气质言谈与往日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纪长安。

或者说……

这才是他真正的一面?

之前那个在酒桌上轻易醉倒,能厚着脸皮打蛇上棍地从他这讨去额外两个名额,看上去完全无害的年轻人都只是他的伪装?

与源千鹤这类人相较而言,他们其实在本质上并无不同之处。

他的言论同样是强者主义!

只不过与源千鹤这类人比起来,前者针对的是普通人,而他针对的却是源千鹤这一类人。

纪长安表达歉意道:“抱歉了宫本先生,今天心情不好,所以就试着代入了下某些人的立场,唉,都是气的。”

“不过……”他的话锋一转,语气轻而淡道,“有些也的确是我的心里话,某些压制了很多年,根本不敢顺着这条道路去深入思索的心里话。”

“我曾认真思考过,执掌权柄的自己,踏入法外领域的自己,能随意飞天入地的自己……究竟与普通人不同在哪里,我又与其他在我之下的法外者,不同在哪里?”

“宫本先生,知道我最后得到了怎样的答案吗?”

面对眼前如同在进行拉家常般闲聊,却让自己一点都捉摸不透,面色平淡如水的纪长安,宫本健次郎本能地将警惕提到了最高点。

他身体紧绷,嗓音低沉嘶哑道:“敢问纪督察的答案是?”

年轻人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笑道:

“答案当然是……毫无不同之处!”

“那时尚还处于少年的我反问自己,难道就因为我侥幸踏入了法外领域,我就能随意剥夺践踏他人的生命?我就能代替他人做出堪比生死抉择的选择?我就能漠视所有在我之下,不如我的生灵,视他们为凡灵,以神明自居?”

“如若真的是这样……”

“那么是否会有一天,忽然出现一尊凌驾在我头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强行剥夺去我的一切,将我打入地狱的神明?”

“所以——”

“我不敢!”

他铿锵有力地吐出了最后三个字。

面无表情。

“哪怕这个世界真的是如此,我也绝不敢认同这样的世界,也绝不敢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为理由来说服我自己。”

“宫本先生,请问我的意志传达到了吗?”

后背不知觉中被冷汗浸湿的宫本健次郎眸色愈发忌惮。

为何如今尚还只是限制级的纪长安,却能带给他如此森严厚重的压迫感?!

他面对他,就仿佛直面着暴怒状态的源纯秋!

宫本健次郎深吸了口气,不答反问道:

“纪督察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纪长安收回按在太阳穴的右手,一脸唏嘘道:

“总觉得和宫本先生一见如故,情不自禁地想和宫本先生分享下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些不成熟的想法,还请宫本先生勿怪。”

宫本健次郎凝噎。

他深深望了眼这个与进入【高天原】前相比,前后差距巨大的年轻人。

很想问问在【高天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对他们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

只是……

关于这一话题,注定不能是由他率先开口。

“纪督察是否会插手我瀛洲事务?”

宫本健次郎终于抛出了这一关键性的问题。

这也是包括他在内,乃至是如今的斋藤十诫都十分感兴趣的问题。

却也出乎纪长安意料地避开了与【高天原】内相关的任何话题。

纪长安摇头道:“这不应是瀛洲派系的内部争端吗?我无意也没有立场插手,对于瀛洲地区而言我只是一个外人,哪来的理由插手进你们的家事?”

“可纪督察若想离开瀛洲地区,恐至少是一个月后的事了,瀛洲地区暂时与外界隔离了。”

“这么久?圆月酒店不会将我中途赶出去吧?”

“纪督察说笑了,自然不会,只要纪督察别四处乱跑,我们双方都会尽最大程度满足纪督察的要求。”

“哦哦,真是优厚的待遇,那就劳烦各位费心了。”

宫本健次郎凝望纪长安许久,却没看出这个年轻人的半点隐匿的心思。

“时间不早了,纪督察先回我们为您准备好的酒店休息,如何?”

“正合我意,我正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接下来带路的事就不麻烦宫本先生了,就由麻生君代劳吧。”

说着之间,纪长安迈动脚步向店门外走去。

似乎真的迫不及待地想寻个地方睡上一觉。

途中宫本健次郎忽然开口,询问了纪长安一个私人问题。

“纪督察是否也曾有那么一瞬间,会觉得自己是上承天命的主角,想要以一己之力改变身处的世界?”

那一刻。

他们擦肩而过。

纪长安撩开门口的帘幕,踏入了雨幕中,只丢下一句恍若玩笑般的戏言。

“宫本先生说笑了,我就是天命,何需上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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