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四更,正是夜色最浓、睡眠最酣之时。可在秦王府的议事厅内,借着一盏昏暗的灯火,朱由检与孙传庭却谈兴正浓。围绕着孙传庭提出的“屯田”方案,二人细论其中利弊。
孙传庭首先说道:“屯田制始于西汉,至曹魏年间形成规模。其时经历黄巾之乱、群雄割据之后,赤地千里,农户十不存一。若仍靠收取全国农户田赋来供应军队粮饷,因为人口和可耕之地均大幅减少,往往无法满足军需。所以曹襙用枣祗(音支)之策,采用屯田法。
“所谓屯田,即是将无主土地和荒地辟为官田,官田中收获的粮食,官府与耕种之人按照一定比例分配,这个比例当然比田赋水平要高得多,一般是官民各半。官府收取的粮食,全部用作军粮。按照耕种者的身份,屯田又可分为军屯和民屯。军屯就是军士直接种田,以数十人为一营,且佃且守;民屯就是招募流民种田。”
“现在陕西流贼肆虐,民不聊生,就有流民也是往外流,因此这民屯是不能指望了。”朱由检认真地分析道。
“不错,臣的重点也是军屯。”孙传庭循着自己的思路说道,“军屯有六大好处:一是作战耕种两不误;二是屯田将士将所屯之田视为己产,既会卖力耕种,也会全力防守;三是可以依托所屯之田置家,娶妻生子,以安其心;四是将士亲自劳作,则乐与民亲;五是接近战区,调集方便;六是一旦战事不利,退有所止,不至于一败而全部溃散。所以臣以为,屯田实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朱由检却摇摇头笑道:“先生分析得很精辟,您说的这六大好处,后面那五条我也很赞成。惟独这最重要的第一条,我有点不同看法。”
孙传庭忙道:“殿下请赐示!”
“军屯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打仗不能太多太频繁。”朱由检侃侃而言道,“因为种地不是种上就完了,还要浇水、施肥、防虫、防灾,几个月不间断的辛勤劳作,才能有最后的收获。所以要想屯田,就得有一个相对比较稳定的局面。比如一年打一次仗,收完粮食正好开战,这还可以。
“但眼下局势如此,咱们秦兵没有这个条件!流贼不会让我们安心种田,我们也不会让流贼有喘息的机会。这一年来秦兵大小数十战,在陕西、甘肃、宁夏转战路程不下万里,哪有时间和精力去琢磨种地的事?如果硬要推行屯田,恐怕是作战和种地哪样也做不好!”
“殿下所虑深远,臣是有些想当然了!”孙传庭这才恍然大悟道。
“术业有专攻。”朱由检接着说道,“就算没有那么多战事,我宁肯将士们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训练中去,也不愿他们去种地。因为二者虽然都要卖力流汗,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地种得再好,如果在战场上不能杀敌,也不是一个好士兵;同理,你能在战场上以一当十,却不一定是个好庄稼把式。干什么就是干什么,这就叫分工!”
孙传庭被朱由检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苦笑道:“如此说来,臣的屯田之策是不可用了。只是这么多军队全要王府供应粮饷…”
“那倒不是,”朱由检赶紧道,“先生对我还是很有启发。军屯和民屯不可行,不可行的最大原因就是人手不够。但是现在还有一支力量可以使用!”
“您说的是…?”孙传庭似有所悟。
“没错,就是历次战斗中俘获的流贼和他们的眷属!”朱由检兴奋地道,“秦王庄勤恩所中囚禁着上万人,先生和几员将领这一年也没少俘虏吧?”
孙传庭眼前一亮道:“是啊,臣怎么把这些人忘了!秦兵历次作战均有俘获,按照洪总督的意思,只要俘获流贼,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斩首,既是以儆效尤,还可用首级报功。但臣不忍如此,就依着去年秦王庄之战的旧例,没将这些俘虏杀掉,而是分别囚于固原、陇州、鄜州等地,让他们做些巩固城防的苦工。若全加起来,也不下七八千人。”
“好,这就是将近两万人了。”朱由检娓娓道来,“把这些人分分类,那些平时表现较好、吃苦耐劳的,可以分配到你刚刚开辟的官田里去。第一年让他们完全义务劳动,只供给一日三餐。从第二年开始,可以按照官八民二的比例分配收成,然后每年递增。到了五六年头上,荒地的产量也基本稳定了,对那些确实安分守己、辛勤劳作的,可以把官田的所有权转给他们,再按照秦王庄的老办法进行土地改革。”
孙传庭听了大喜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全!如此一来,一是不耽误秦兵作战,二是地尽其用,三是解决了俘虏的安置问题,真是一举数得!”
“这叫劳动改造!”朱由检也得意地道,“这些俘虏本来论罪当死,现在不但可以保命,还有通过劳动重新获得土地、安居乐业的机会,想来大多数人都会好好干的。当然肯定也有一些好吃懒做不好好改造的,甚至会找机会逃跑。那时先生也不要客气,给他来个数罪并罚,明正典刑,教育剩下的大多数人。”
至此二人对屯田达成共识,又就具体的实行办法商议了半天。眼看天都快亮了,朱由检才歉疚地道:“今天实在太兴奋,耽误了先生休息。其实这些并非急务,因为不管怎么屯田,粮食不可能马上收获,秦兵的粮饷暂时还是要秦王府完全负责的。我看可以从几员将领的驻地中选个点,募兵和屯田一起推行,届时我亲自去看看。到时候出现什么问题,咱们再慢慢商议。”
孙传庭忙道:“殿下乃天潢贵胄,尚且夙夜为国襙劳,臣又哪敢有半分倦怠。不过听洪总督说,臣不日即将调任陕西巡抚。如此一来,臣无法再管辖秦兵诸将,新任延绥巡抚会不会大力配合殿下,着实可虑。”
朱由检沉吟着点点头道:“是啊!反正也睡不着了,咱们就再议一议。先生觉得洪承畴席间所言,是不是有些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