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敏自有刘宗敏的打算。
他是打铁的铁匠出身,虽然力大无穷,作战勇猛,却也性情粗鲁,胸无大志。李自成心机深远,从打造反那天起,便立志要推翻大明,自己登基坐殿;可刘宗敏却是难脱匪气,专以烧杀抢掠为乐。
流贼内部组织松散,每个头目的部属都只听命于自己的将领,即使是更高一级的流贼头子,也不能“越级”直接指挥。刘宗敏便是如此,他手下的队伍是闯营的中坚力量,李自成平时也让他三分。因此刘宗敏更加肆无忌惮,近来竟隐隐有与李自成平起平坐的架势。
此次潜入西安城,刘宗敏便背着李自成做了好几件私活。比如,他进城的主要任务就是买粮,当然携带了大量银两。西安城中的粮价低廉,只有三两一石,但河南的粮价却高达六两一石。
刘宗敏便叮嘱手下,回去以后只说西安的粮价也是六两一石,却把中间的差价全都悄悄地独吞,寄存于城中的秘密联络点。以后万一流贼被朝廷剿灭,单凭这些银子,后半生也不用发愁了。
又比如,李自成让他抢陈圆圆,当然是想自己享用。可刘宗敏早早地潜入天外天,从看到陈圆圆的第一眼起,就被她的美貌深深地吸引住了。他早已下定决心,抢仍是要抢,到手以后可不献给李自成了,而是要让陈圆圆成为自己的女人。
待生米煮成熟饭,估计李自成也只能接受现实,吃个哑巴亏。万一李自成不干,索性与他翻脸。反正流贼队伍中,因为女人而反目成仇的例子比比皆是,也不差他刘宗敏一个。
因此,刘宗敏才会如此尽力地攻楼。可一番冲锋不成,反折了几十名流贼。这些流贼都是他自己的心腹,不是沾亲带故就是同乡同县,也是他能在闯营自成体系的最大资本。平常打硬仗的时候,刘宗敏都舍不得让他们打头阵,总要等敌人拼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把这些人放出去捡现成的。
这次他觉得敌方都是乌合之众,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将手下撒了出去。没想到遭到如此惨重的伤亡,刘宗敏焉能不怒?
他马上又组织了一波冲锋,可这次却比上次更惨!侍卫们在戚美凤的带领下,故意从楼梯口稍微后撤一点。流贼们不知是计,还以为敌人退缩,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
却不料半圆阵之所以后退,正是为了更好地杀敌。流贼只要一登上四楼,立时就会陷入三面包围之中。别说他们的武艺稀松平常,就算是武林高手,陷入戚家军二十多名好手的三面围攻之中,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而这个半圆阵,也是戚家军演习过的阵法之一。此时正好发挥威力,二十余件寒光闪闪的兵刃从不同方向、不同时间袭向流贼,而且有虚有实,变化莫测。敌人就是生有三头六臂,一时也难以招架!
流贼们虽然悍勇,却全然不知这阵法的玄机,上来一个死一个,上来两个便死一双。不过片刻之功,这半圆杀阵便如死神镰刀一般,无情地收割了十余个敌人的生命。余者见势不妙,哪还敢上来送死,均抱头鼠窜地逃回大厅。
刘宗敏虽然脾气暴躁,但毕竟是李自成手下的大将,身经百战,军事素养还是有的。见这样冲锋等若送死,他赶忙将部下收拢,击落大厅内的灯火,藏身于弓箭射不到的阴暗角落,紧张地思索破敌良策。
而侍卫们虽然连杀几十名流贼,自己则毫发无伤,但毕竟人数过少。如果放弃楼梯这个有利地形,贸然杀下楼去,必会陷入流贼的重围。所以朱由检这边也不敢轻举妄动,仍是紧守楼梯口。
就这样,战场暂时陷入一片沉寂。趁着这机会,朱由检赶忙命人在楼上检视一圈,看看有没有趁乱爬上来的流贼。
这一检查,倒是没发现流贼,却见平时趾高气扬的知府丁启睿,正撅着屁股缩在一张八仙桌之下瑟瑟发抖,恰如危险来临之时,却把脑袋扎入沙漠之中的鸵鸟。
与之相比,杨嗣昌则显得十分镇定。他虽然不会武功,却也仗剑守在侍卫们身后。此时他早已看出,这个冒牌的“哑童”才是众人的主心骨,便对朱由检颔首示意。
朱由检也知道被他看穿,再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便也对杨嗣昌点头道:“杨公子,此处危险,还请到雅间中暂避。”
“贼人若攻上楼来,躲到哪里也是一样的。”杨嗣昌淡淡一笑道,“与其束手待毙,还不如奋力一搏。”
此时,刚才吓昏过去的陈圆圆也在朱由检怀中悠然醒转。她诧异地望了朱由检一眼,突然激动地一把攥住他的手,激动地道:“我记得你的声音!你不就是…”
此时,包玉怜与梅兰竹菊四姐妹也围拢了过来。陈圆圆如坠梦中,半晌才惊喜地叫道:“几位姐姐,真的是你们?圆圆不会是在做梦吧?!”
“圆圆!你没有做梦,真的是我们!”包玉怜双眸中已泛出泪花道,“妹妹不必担忧,公子会救你出去的!”
“姐姐!”陈圆圆立即扑入包玉怜等人怀中,众女登时哭作一团。一旁的李贞妍只得轻声提醒道:“大敌当前,请陈姑娘暂时控制情绪,防止贼人循声用暗器伤人!另外,夫人已有了身孕,请陈姑娘小心一些!”
陈圆圆听罢,眨着大眼睛仔细将包玉怜端详了一阵,不禁惊喜地道:“恭喜姐姐!你已与尤公子成亲了?”
包玉怜自是又羞又喜,幸福地瞅了朱由检一眼,深深地低下头去。
陈圆圆又转身紧盯着朱由检,半晌才痴痴地道:“难怪方才见面之时,奴家觉得那眼神似曾相识,原来…原来您真的是尤公子!为何您化做如此装扮?这大半年您音讯皆无,奴家…”
朱由检此时也无法再隐瞒,只得老脸一红,尴尬地道:“此间经历一言难尽。多日不见,陈姑娘还好吧?”
陈圆圆闻听此言,眼泪却如同断线珍珠,止不住地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正要向朱由检倾诉衷肠,却猛听楼下的刘宗敏一声暴喝道:“他娘的,老子也不要那个臭娘们了!给我放火烧楼,把他们全烧成焦炭,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