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高迎祥的三万多骑兵被官军一刻不停地骚扰,始终不得安生。乐—文官军的战术非常简单,然而却效果极佳:就是利用火炮的射程优势,藏在山谷里远远地开火。如果流贼当缩头乌龟,那官军就优哉游哉地一炮接着一炮慢慢轰;如果流贼敢于突进山谷,官军立刻撤退,同时埋伏在四周山上的火力一齐开火,让流贼伤亡惨重。
至于让流贼百思不得其解的,谷底的大炮到底藏到哪去的问题,其实也非常简单:官军撤退的时候扛走了。在流贼的印象里,官军的火炮就是那种笨重的红夷大炮或是佛朗机炮,最轻的也有四五百斤,重的甚至达到数千斤,不可能自由移动。
可是实际上,秦王庄兵工厂的生产技术基本上与京师兵工厂同步,早就可以铸炮,而且偏重于铸造轻型炮,速射炮就是在秦王庄兵工厂最先生产出来的。一门速射炮的炮身只有一百多斤,两个强壮的炮兵扛起来就走。由于和流贼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少则一百多步,多则二三百步,等流贼赶过来,炮兵早就撤远了,流贼当然找不到。
流贼空有数万兵力,面对这门神出鬼没的火炮却是一筹莫展。攻吧,连续几次都碰了一鼻子灰,白白折损兵力;撤吧,官军就只用这一门炮开火,而且间隔时间也不短。如果几万大军被这一门炮给吓退,那高迎祥“闯王”这个绰号,以后还怎么叫?
无奈之下,高迎祥只得下令全军稍向后撤,尽量避免在夜间遭到炮击,捱到天亮再说。可是隆冬之夜是那么的漫长,似乎天永远也不会明,而流贼们不得不在如影随形的炮弹轰击下步步后退。这一折腾就是几个时辰,上至高迎祥,下至每一个普通流贼,无不被折磨得筋疲力尽。
到五更时分,炮击突然停止了。高迎祥总算出了一口气,心想这必是官军兵力很少,怕天亮以后难以逃脱,所以提前撤退了。他赶紧命令全军再次转向,悄悄向草链岭摸回去。等到天光大亮、探明敌情后,他就要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冲过岭去。只要能抢占潼关,那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军再次抵达草链岭前的谷口,此时东方已经渐明。借着微弱的晨曦,高迎祥望见谷内到处都是死人死马,而且无一例外都是自己的手下,却没有一个官军。两边的山岭上面仍是黑黢黢的,看不到一个人影。对面的草链岭则是一片死寂,谷内连北风吹动树枝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这次高迎祥加着十二分的小心,命刘哲先派五百人进谷探路。这五百炮灰胆战心惊地往前走,天也越来越亮,而草链岭上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直到走至岭下,也看不到官军的影子。
高迎祥仍不放心,又各派一千流贼,攀上两侧的两道如同臂弯般的山岭。这些人上来之后,很快发现满地都是烧尽的火把,很多火把都是一头插在地上。
听完手下的禀报,高迎祥跌足道:“嘿!果然是敌军的疑兵之计,他们把火把插在地上凑数,可见根本没多少兵,害得本王白白耽误一个晚上。现在已经占领了两侧山岭,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给我立即抢占草链岭!”
众流贼昨夜吃了一夜的炮弹,也憋了一肚子气,发一声喊,便如同潮水般向山谷中涌去,很快便填满山谷,最前方的人马已经开始沿着山路攀登草链岭。
猛听草链岭山腰处数声炮响,流贼大骇,立即停止前进。不过这几炮却不是用来打人的,只为制造声势,震慑敌人。炮声过后,千余名官军从草链岭的山腰和山顶一齐现身。
其中半山腰处扼守着越岭小路的地方,官军终于亮出了自己的旗号。借着凛冽的寒风,两面斗大的大纛旗迎风招展。其中一面上绣“领兵部左侍郎陕西巡抚孙”,另一面则绣“固原总兵官解”。
大纛旗下,两名全身披挂的将领并辔而立。右边的将官年约二十,生得虎背熊腰,手持大砍刀,显得威风凛凛,杀气冲天;左边的那一位虽然亦是戎装,却是手按佩剑,气定神闲,还不时抬手向高迎祥这边指指点点。
“是孙传庭和解勇!”高迎祥失声叫道,“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高迎祥和孙传庭、解勇二人可是老熟人了。早在两年之前,洪承畴设计诱高迎祥围攻固原。当时高迎祥麾下亦有十几万大军,却连日围攻不下,守城者正是孙传庭和解勇。曾经有那么两次,高迎祥险些攻破城池,却赖二人昼夜在城墙上防守,终于力保城池不失。结果拼得高迎祥部下精疲力竭,反被洪承畴组织起麾下所有精兵来了个反包围,一战杀了个血流成河。高迎祥大败逃遁,最后竟被当时还只是千户的李定国生擒。
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高迎祥一望见这两人的旗号,登时怒发冲冠。这时他已经明白,自己肯定是中了孙传庭的诡计,不但孙传庭没有去西安,就连驻守西安的解勇也出现了。但是他目测对面只有千余官军,心想你孙传庭也过于托大,就凭这千把人,也想挡住我的数万大军?即使官军有几门大炮,也不可能改变战局,更何况部下已经占领了两边的山岭,官军的地利已经大打折扣了。
想到此处,高迎祥正要下令发动全面进攻,却见对面岭上奔下一骑,奋力高呼道:“巡抚大人欲与高闯王阵前答话,高闯王,你敢不敢?”
顾君恩、刘哲等将领都力劝高迎祥不要过去,唯恐官军使诈。高迎祥却狂傲地笑道:“本王正想会会孙传庭呢!他既敢下山,本王若不敢会他,枉称‘闯王’!”
于是高迎祥亦派人回喊,同意阵前答话。不多时,只见数十名骑兵簇拥着孙传庭缓缓下岭,高迎祥亦在百余名贴身亲卫的保护下策马上前。距离五十步左右时,双方同时勒马。只听孙传庭朗声笑道:“高闯王,两年不见,一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