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朱由检正好赶到通州城外。
但还离得老远,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孙承宗的军令,是让所有人马先到通州城中补充粮草辎重,然后再向山海关进发。
可朱由检一眼望过去,还是有大批的部队在城外聚集着,而且情绪低落,秩序混乱,如同一堆没头的苍蝇一般。
朱由检心中纳闷,与戚美凤策马上前,问一小队落在最后的士卒道:“你们是哪位将军的部下,为何到这般时候还不入城?”
此时他全身披挂,普通的士卒当然认不出他是信王殿下。
其中一个流里流气、军官模样的人骂骂咧咧地道:“你个龟儿子又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凭什么问老子?咦!看不出来,里面还有个俊俏的女娃子!弟兄们,自从离开卫所,多少天没碰女人了,今天可要好好地耍一下!”
戚美凤是戚家军家主之女,年纪轻轻便统军作战,何时受过这种侮辱!闻听此言,当即勃然大怒,厉叱道:“你找死!”说着抡起马鞭就向那名军官抽了过去。
那名军官是一名百户,倒也有些武艺,见鞭子抽来,仍是笑嘻嘻地不躲不闪。待鞭子眼看要抽到头上时,他猛地伸手,一把将马鞭攥住,往怀中一带,口中仍是下流地道:“你个女娃子脾气倒还不小,还不到大爷怀里来,让大爷调理调理!”
他自恃力大无穷,这一拉,定可将戚美凤拉得跌下马来。
孰料戚美凤借着他这全力一拉之势,突然从马上腾身跃起,飞足踢来。那百户躲闪不及,被戚美凤一脚正踢在鼻梁上,惨叫一声斜着飞了出去。
周围的士卒见百户中招,忙过去扶起来一看,见他鼻梁骨已被踢断,脸上血肉模糊!
那百户平时一贯横行霸道,哪吃过这么大的亏!他连疼带怒,眼珠子都迸起了血线,狂吼一声道:“弟兄们,把这两个狂徒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周围的几十名士卒立即散开,将朱由检和戚美凤团团围住。
朱由检本来也恼恨这军官出口伤人,可他没想到戚美凤出手如此狠辣,上来就把对方给整了个十级伤残。眼下见众士卒要对自己动手,不由得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就想拨转马头,溜之大吉。
戚美凤却冷笑道:“殿下勿忧!有末将在,任何人也伤不得您半根毫毛!”
正说话间,几十名士卒已经恶狠狠地冲了上来。朱由检眼前一花,戚美凤已经翻身上马,并未摘得胜钩上挂着的铁枪,只是催动坐骑,围着朱由检的马,如旋风般一阵狂奔。
那些士卒虽然接到百户的命令,但也知道对付的不是敌军,而是自己人,而且又只有两个人,所以也没亮兵刃。
但他们皆是步兵,哪敢和疾驰的骏马硬碰硬?见戚美凤的骑术如此精湛,竟在如此小的范围内,控制着战马绕圈奔跑,他们大多只是虚张声势,口中喊得热闹,真正敢冲上去的却没几个。
只有两三个胆子大的,想趁戚美凤策马跑到另一边时,趁间隙冲过去。可是刚闯至圈子处,戚美凤人马合一,已经疾冲了回来。
那几个士卒吓得赶忙向后疾退,以免被骏马撞倒或是踢到。可是顾得了马却顾不了人,戚美凤那长长的马鞭带着疾风,狠狠地抽在几人的背上或屁股上,将几人抽得双脚离地,飞出老远才重重地摔落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那百户见自己几十个人都拿不下对方两个人,脸上更挂不住,不由分说从部下手中夺过一杆长枪,嘶吼着冲戚美凤恶狠狠地刺去,竟是下了死手。
戚美凤见他手下不留情,也恼怒至极。她微微一侧身,轻而易举地让过枪头,出手如电,将枪杆牢牢攥住,娇叱一声:“撒手!”
那百户顿觉一股奇大的力道从枪杆传来,双手再也把持不住,竟被戚美凤单手将枪夺了过去!
正目瞪口呆之时,戚美凤举起长枪,远远地抛了出去,正中路旁一棵碗口粗的杨树。只听“咔嚓、轰隆”两声,竟将杨树拦腰斩断!
戚美凤这一手震慑全场,再无一个人敢靠近。
此时,五百戚家军见信王和主将受到攻击,也展开队形冲了上来,反将这几十名士卒,连同那名百户一起团团包围,齐声大喝道:“丢下武器!跪在地上!否则一个不留!”
那百户终于明白自己碰上了硬茬,闯了大祸。可惜为时已晚,只得乖乖地与手下的士卒将刀枪掷于地下,老老实实地跪倒了一片。
朱由检刚才还吓得簌簌发抖,现在见己方控制住了局面,立马又神气了起来,将鸟翅环上的大刀摘下,往空中一举,大喝一声道:“亏你们还是官军,就这副德性,还想上阵杀敌?在本将军面前…哎呦!…”
他本来是想抖抖威风,一刀从空中劈下。孰料这大刀乃是镔铁打造,十分沉重,他收刀不住,这一刀竟劈到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火星四射。
朱由检虎口剧痛,哪还把持得住,大刀顿时脱手。
见朱由检大出洋相,戚家军的士卒知道他的身份,尚能强忍着不笑。而那名百户的手下,却全都放声狂笑起来,顿时觉得挽回不少面子。
此时,这后队的骚动也终于传到了前面,十余骑飞马赶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将长枪一横,在马上高声喝问:“前军副将、鄂州参将王文彬在此!尔等所属何部,因何与我部士卒斗殴?”
这参将乃是正三品武官,可下辖一省的全部卫所。戚美凤倒也不敢怠慢,跳下坐骑紧走两步,在王文彬的马前施了个军礼,恭谨地道:“末将登州卫千户戚美凤,见过参将大人!”
这戚家军的名头,王文彬早有耳闻。又见对方是一员女将,更觉得不可小觑。但他毕竟官居三品,还要自持身份,只是在马上微微点了点头,倨傲地道:“罢了!你身后那银盔银甲者是何人,见本参将在此,为何不下马施礼?”
戚美凤刚想解释,朱由检却赶紧跳下马,一溜小跑过来,也深施一礼道:“卑职是千户大人的…亲兵!”
戚美凤不知朱由检是何意,只见他对自己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悄声道:“不要泄露我的身份!”也只好缄口不言。
王文彬鄙夷地撇了撇嘴,申斥道:“尔等因何与我部斗殴?”
戚美凤张了张嘴,刚想将本末缘由详细地告诉王文彬,却又感到那名百户的言语太过污秽龌龊,连复述都觉得恶心,竟说不出话来。
朱由检见状,忙替她道:“大人,是这样的…”
“住口!”王文彬勃然大怒,用马鞭指着朱由检的脑袋,“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与本将军答话!还不给我滚到一边去!”
戚美凤脑袋“嗡”的一声,再出言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得面色苍白地看着朱由检。
朱由检果然被王文彬给骂急了,噌地蹦了起来,破口大骂道:“我去你大爷的!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带的兵都是一群兵痞!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估计你也不是什么好鸟!恐怕你这参将,也是花钱买来的罢!”
“大胆狂徒,竟敢目无长官!”王文彬见自己竟被一个小卒当众大骂,一张脸已经涨成紫红色,对准朱由检拧枪便刺。
朱由检只顾嘴上痛快,却想不到王文彬突然动手,猝不及防之下,眼睁睁地看着寒光闪闪的枪头直奔自己的面门而来。
戚美凤见势不妙,猛然跃起,用双手牢牢攥住枪杆,大叫道:“大人不可!”
王文彬夺了两下,枪杆竟纹丝不动,心中暗吃一惊,厉声吼道:“来人,这两人以小犯上,都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随身的亲兵就要过来拿人。而戚家军的石彪等军官,见戚美凤对自己使眼色,也率领士卒迫了上来。
眼看两路明军各不相让,就要发生内斗,从通州方向又奔来四五骑,其中一人高声喊道:“都给我住手!前军主将、兰州副总兵左光先在此!”
见主将亲自前来,王文彬不敢造次,忙甩镫下马。
戚美凤松了口气,也放开长枪。王文彬狠狠瞪了她和朱由检一眼,悻悻地将长枪收回去。
此时,那几骑已经奔至近前,为首一人跳下马道:“怎么回事?已经够乱的了,你们怎么还要添乱,自己人和自己人打了起来?”
王文彬忙抱拳施礼道:“总兵大人,他们是登州卫的,不知何故,竟殴伤末将手下的士卒,且以小犯上,顶撞末将,末将这才…”
来人目光一寒道:“什么叫‘不知何故’?士卒斗殴,必有缘由。定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只顾袒护自己的部下,这才搞得一团糟!”
说着他大踏步上前,刚喝问了一声:“尔等谁是主官,速将前情如实讲来!嗯?你怎么…”
他突然看到了朱由检,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愣了片刻,突然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怎么是殿下?!末将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