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之中的林苏青,眼前忽然出现一幕熟悉的画面——二太子殿下将折扇一收,看着他,平淡道:“所谓命数,不过是一些选择。”
选择?
尚在疑惑之际,一切却戛然而止,归于虚无。
他倏然苏醒,猛地睁开了眼睛,惊得侍奉在一侧的侍从和侍女们骇了一跳,旋即是欢天喜地,侍女们激动得手拉手,欢呼:“殿下醒了!太子殿下醒了!”
“奴婢这就去禀报皇后娘娘!”一名侍女激动的撩开珠帘出门去。
林苏青在侍女的服侍下方刚坐起身来,就闻听一声高呼:“皇后娘娘驾到!”
来的这样快?该不是起先就在等着的?他循声看出去,恰见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步履匆忙的匆忙的进了外室,又朝他所在的内室而来。
负责搀扶的皇后的侍女着急忙慌的跟着她,忙得手忙脚乱。
那皇后头戴的是八宝攒珠的九尾凤金簪,身着的是明黄色的对襟齐胸高腰襦裙,广袖垂地,料上亦刺绣着七尾朝阳金凤,以祥云做饰,锦绣华服,十足的庄重雍贵。
裙袍曳地三尺有余,她着急之下硬是自己提着袍摆赶了进来。
内室的侍女连忙去为皇后撩开珠帘,皇后进来一眼便看见了满头缠包着纱布的林苏青,眼泪顿时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滴落。
惊喜过望,以致感泣。
“我的儿啊,你可担心死母后了!”她一进来就坐在床边抱着林苏青抹眼泪。
那泪水中五味陈杂。
龙虎之争,手心手背都是自己的肉;古往今来,为了那一个位置,多少暗斗明争,她也是清楚的。
她原本以为皇帝早早的立下了太子,就能够避免那些个争斗……谁知,谁知人心向来不知足也不安定。
大约天下母亲的怀抱都相似吧,林苏青忽然有些眷念这个怀抱。
这个温暖的怀抱令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知她现在如何了,过得好还是不好。想着想着,连同他的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
这个同为母亲的怀抱,突然就把他变得脆弱起来。
林苏青正想借着这个温暖的怀抱,慰藉满腹的心酸,情绪刚涌上来,突然听见一声:“大哥!”
他抬头一瞧,恰是这时,平王也来了。
平王一眼瞧见了红着眼眶的林苏青,怔了许久:“大哥……?”
难过的皇后闻听平王也来了,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回头道:“瑞儿来啦。”
“儿臣给母后请安。”平王捧手揖了礼。
因了平王这意外的一句,皇后也才注意到了林苏青的眼眶和星点泪痕,一想到儿子心里也苦得很,她的心中更是揪得紧了。
正想多宽慰几句,却是发现平王脸色深沉,心事重重的走过来了,她不禁想到,平王大约是有事要来与太子商议。
她不好参与,遂托辞道:“险些给忘了,母后得把你醒来的消息,去告诉给太后,她也是担心极了。你们兄弟俩先聊着吧,母后晚些再过来。”
“恭送母后。”平王与太子不约而同到,太子碍于有伤不便下床,但平王礼数十分周正,与他平时散漫不羁的模样判若两人。
目送完皇后离去,林苏青见平王一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的样子,与先前口无遮拦的做派更是截然两样,必然是有什么事关重大的话。
“你们都先下去吧。”林苏青对周围侍奉的侍从与侍女们道。
“是。”侍从和侍女们皆是行了礼便退出了房门。
平王紧跟着就要去将门关上,林苏青却是抬手拉住他。
“慢着,越是开着门才越不会惹人窃听。都在明处,更好察觉。”
关了门说话,就算外面有人偷听,他们连看也看不见。但若是开着门说话,但凡有人靠近,多少都会看见影子,会有所察觉。
“大哥明智。”平王觉得十分有理。
而后平王便随手将凳子挪到床跟前,对着林苏青坐着,不等林苏青发问,他便单刀直入先说道:“大哥,你方才可是心寒至极了?”
平王问的是他方才眼眶湿润的事,自然不是心寒于颍王,而是伤怀于自己无法回家,伤感于孤身无所依靠的母亲。
但是这当然不能与平王说起,他遂就着平王的提问,说起颍王之事。
“是我自己疏漏,给他制造了机会。”
林苏青头疼得紧,脑袋上缠着的绷带令他的头越发的感觉沉重,只得倚靠着床边坐着。
“有些话,你我兄弟之间,我便不见外的说。”平王连忙伸手去扶了他一把,同时说道:“你若不除他,就是没有机会,他也会制造机会。大哥,此人不除,必是后患。”
为了防隔墙有耳,他们均不直呼“颍王”,只是以“他”代指。
林苏青抬手指了一指,平王领会他的意思,起身去端了一杯茶水给他,这一细致令林苏青心中甚感欣慰。
他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才道:“只要不留他在京城,他便制造不了什么机会。”
“难道要再将他调去打仗吗?让他的兵权握得更多更大吗?”平王思路很是清晰,“再到那时,恐怕他也不再需要制造什么机会了。”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可见平王与太子平素是十分亲密,可谓是无话不讲。
平王见林苏青依然犹豫,更是苦口婆心地劝言道:“大哥非要将这个祸害留成今后架在脖子上的大刀吗?”
“言重了。”
一听到“祸害”两个字,林苏青心中就是一触,他最是听不得这个词。
他不以为然道:“父皇已经年迈,即将退位。我们只须防住颍王,不被他夺了东宫之位。等到今后父皇退位,顺利登基就是了。颍王成不了祸患,也成不了大刀。”
林苏青觉得坐久了之后,腿有些酸胀,他起了起坐在床边,将腿放下,擦在榻几上,一边捶打着腿,一边道:“没有必要非得将这个人给杀了,只需要将他意图称帝的心给‘杀’了即可。”
那日在深林,颍王还是阿德时曾说过,如此图谋,不过是为求自保。
既然如此,那么他们便只需要使颍王知晓,就算太子将来继位了,也不会与他们颍王府的任何人为难。
他们是亲生兄弟,颍王原本也不想争位,做这点沟通应该不存在难事,亦不存在隔阂。
只是唯一要担心的事,得想出一个尽善尽美的理由,去解释那日他认不出颍王身份的缘由。谨防哪日被颍王揭穿,可就糟糕到极致了。
“大哥,你这是妇人之仁!”平王愤懑自己这位大哥性情软绵,同样是兄弟,性情怎的差距如此之大!
他执意道,“大哥,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只要他人不死,你就压不住他那颗野心!更别妄提让他释怀了!”
“你若还想在今后顺利继位,你就应该速战速决,干脆利落的斩草除根!”平王又道。
“大哥,你不看他的野心,你也要看看他手底下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心吧?”平王愤懑不平道,“一群做惯了杀伐之事的草莽野夫,根本懂不起什么国家大事,更不会明白治理国家并非全凭武力!大哥,就凭这些,就是他不反,他底下的那些人也会逼他反的!”
这个层面当日在深林时,颍王阿德自己也说过……
如是想来,其实还挺唏嘘的。是颍王这般心机叵测的人,却也同他说过真心实意的话。
如果不是那日的巧遇,料想谁也不会知道,连颍王自己也在忧心——终有一日压不住自己手下部将们的势头。
或者说……来自部将们对颍王当前处境的不服气?
来自部将们对颍王的另一种方式的拥戴?
总之,有一点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颍王自己并不想夺嫡争位。
平王见林苏青心有耿耿,陷入沉思始终不发一语,令他觉得自己颇有一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之感。
于是,干着急之余还堵上了几分火气和闷气,道:“我这样苦心孤诣,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还不是为了大哥好,大哥你怎么就不懂我的一片苦心呢!”
“大哥懂,大哥怎么会不懂。”林苏青从茬神中归回来,安抚平王道,“只是,世间有许多事情,不是非得要用杀伐才能去解决的。”
见平王还是忿忿地不解气,林苏青又劝慰道:“就好比,他现今处境困窘,他下不来,也上不去。然而他的部将们无法理解,只是一味的替他感到不服气,抑或者是想随他攀登到更高处去。”
“然而正是因为来自不同群体的不同想法,便造成了不止你我、乃至父皇都深感困扰。兴许颍王自己也格外困扰。”
林苏青捧着茶杯,感受这透出来温热,继续道:“我想到了一个解决这个困扰的方法。”
“这还有解决的方法不成?”平王不理解。
林苏青讳莫如深道:“颍王下不来,我们就‘帮’他下来。”
“帮他?我们还要帮他?!”平王大惑不解,忖了良久后问道,“如何帮?”
林苏青放低声音,悄然道:“我们可以抽了他脚下的砖瓦呀。”
“抽……砖瓦?”任平王平日里如何颖慧,一时间竟是听不懂他这位大哥在说什么鬼话。
林苏青瞥了他一眼,神神秘秘道:“不敌其力,而消其势。”
平王忖了又忖,登即恍然大悟!
“抽薪止沸?”旋即佩服不已,“大哥英明!可是当真能有效吗?”
“反正还有得试,为何不试试?”林苏青俨然十拿九稳的模样,令自来对太子的决策十分听从平王,就是不信也便多少信了。
“大哥既然有了主意,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我觉得,要想真的一劳永逸,还是除了比较实在。”平王还是颇有微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