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第一时间不是观察自己在哪儿,而是略带着迷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这双手并不是很干净,甚至还有些伤痕,但都抵不过对于自己拥有了真实躯体的激动。
即便这身体再残破一些也没所谓,比起在忘川河中被百鬼啮咬,这已经算是十分美好了。女鬼欣赏了会儿自己的身体,然后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除了忘川河以外,她没有了任何记忆。
她为什么跳下忘川河,她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回去,回去那个世界。可是回去做什么呢?她在忘川河里不知待了多久,回去又能怎样?
不知道,不记得。
但是,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回去。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女鬼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她的眼睛冰冷如同冬雪,身体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比起在忘川河里所承受的,这点伤简直不痛不痒。
她是忘了,但她会慢慢记起来的。
就在这时,柴房的窗户被打开,露出一个中年女人的脑袋来,见到女鬼站在那儿,便得意洋洋地问道:“三小姐可是知错了?若是现在知错,前去给老爷夫人还有大小姐二小姐赔个罪,这事儿也就揭过不提了。”
女鬼吃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况,却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一只厉鬼也没什么原则要守,当下便做出一副伏低做小的样子来:“是,我知错了,请放我出去吧。”
“这还差不多。”那婆子点了点头,随后窗户被关上,柴房重新变得幽深,光线暗澹,遮掩住了女鬼嘴角微微扬起的笑容。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打开,中年婆子连进都没进来,看样子是非常嫌弃这散发着阴森潮湿的废弃柴房,而是随意地对女鬼招招手,虽然嘴上叫着三小姐,但很明显,这“三小姐”也就是一个称呼而已。
什么人家的小姐在家中会是这样的待遇?听婆子口中将老爷夫人以及另外两位小姐并列,想来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女鬼不着痕迹地跟在婆子后面,期间婆子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废话,女鬼仔细听了,才从这一大堆废话中找到些许有用的讯息。
原来她现在是许家小姐,名叫许涟漪,是许老爷多年前一次偶然喝醉下的产物,她的生母在生她时难产,从那时起她在府中便是可有可无的人物,许老爷将她视为耻辱,又因为她容貌生得美丽,极肖生母,因而被夫人仇视,连带着两位嫡出小姐也瞧不上她。
从小到大不知被寻了多少由头殴打折磨,琴棋书画一样都不通,大字不识几个,唯一就是脾气倔。
这先前大王听说许家有两个女儿,都是美名远播的才女,很感兴趣,便命许老爷送一个女儿进宫。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如果不是当今大王的话。
当今大王是不折不扣的暴君,别说是许家女儿了,五年前,宰相家的嫡长千金,号称第一美人的小姐被送进了宫,原以为凭借她的容貌和才气,如此与众不同应该能虏获大王的心,可谁知道,那小姐一开始倒是挺和大王的心意,然而过了没几个月,便因为一时疏忽说了大王不爱听的话,直接被拖出去活活打死了!
至于说了什么——大王喜怒无常,今天喜欢的说不定过几天就不喜欢了,昨儿个讨厌的,今儿就不讨厌了,根本无法捉摸。
所以一听说大王要许家女儿入宫,大小姐二小姐顿时扑到许老爷许夫人院子里哭得是涕泪纵横。大王是生得俊美,然而那嗜血残暴的性子谁能吃得消?她们二人无论谁入了宫怕是都活不到三天!
纵观古今大概也只有当今大王的后宫最和谐,妃子宫女都十分团结友爱,从来不争宠,甚至还互相谦让——没办法,大王相貌是俊俏,只那性子谁也受不了。今儿个承宠了,说不定半夜就稀里煳涂的没了命,死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再加上大王从来不在乎他人感受,每次承宠对后宫佳丽们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她们喜欢这荣华富贵,却不喜欢自己的小命每天都悬在刀刃上。
于是许家人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许涟漪。这不有个现成的么,大王性格残暴除外,还很有恶趣味,故意不说召哪一个入宫——只是想看许家人会怎么应对,他怕是想不到许家还有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女儿吧?
但许涟漪性格极其倔强,她不愿意做的事情谁都别想勉强她,一听说要自己进宫侍奉那个残暴的大王,立刻拒绝。虽然她不认字也没读过什么书,但她又不是聋子,大王什么样子,府里的人早传遍了,能止小儿夜啼!
她不肯入宫,无论许家人怎么逼迫都没有,许老爷怒极请了家法,许涟漪被一阵毒打丢进了柴房,七天七夜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许老爷就等着她屈服呢。
那中年婆子每天都会来问许涟漪认不认错,许涟漪每次的回答都是不。这小姑娘死死撑了七天,身上伤重没有医治又没进食,怕是撑不过去一命呜呼了,这才换得女鬼附身。
不过这正和女鬼的意,她还在想自己要怎么进皇宫去见到那个大王,然后刺杀他呢。
花厅里许老爷一家四口正在那等着呢,许涟漪进去后便被摁着跪在地上,卑微地匍匐着。她不像是许家的小姐,倒像是一条狗。
在这府里的待遇,甚至还不如一个下人。
许涟漪面不改色地跪在地上,膝盖处鲜血淋漓的伤口并没有让她感到疼痛,她只是趴在地上告饶:“我知道错了,还请父亲母亲二位姐姐原谅。”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在忘川河都能忍那么多年,难道还怕这几个小小人类不成。
胸口属于真正许涟漪的悲伤痛苦都还没有散去,女鬼不惧怕任何肉体上的疼痛,但她无法忽视心头的——那不是她的心,她是在为别人痛。
许老爷几人自然也不能真让许涟漪死,毕竟送许家的女儿入宫和送一个假的入宫是不一样的,不管如何,许涟漪的的确确就是许家的女儿,到时候送进宫,即便大王不喜欢,砍了脑袋,也不损失什么。
而且把一个讨人厌的扫把星扫地出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儿。
许夫人挑了下精致描绘的柳眉,道:“涟漪,我告诉你,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入了宫可就是大王的女人了,若是能得大王的欢心,你便能平步青云,这样的好机会给你,你竟然不要,真是没有见识。”
许涟漪跪着道:“母亲说得是。”
她不回嘴也不犟,反倒让许夫人无话可说。以前她每说一句对方总是要反驳,似这般安静认命还真是头一回。
但许涟漪心中门儿清,大王要许家女儿是因为许家女儿都是才女,可这许涟漪却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入了宫,待到大王发现进来的女人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会怎么做?那可是位一不高兴就喊打喊杀的主儿,什么好机会,怕是送死的好机会吧。
到时候大王震怒,离他最近的还不是许涟漪?到时候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还说什么平步青云?真是做他的春秋大梦!
“既然你也懂事了,那此事便到此为止吧。”许老爷点了下头。“你收拾收拾,离进宫的日子只有半个月了。”
“真是的,早点答应不就好了,一个月的期限如今只剩一半,都是你给折腾没的!”大小姐啐了许涟漪一口,很是不屑。
二小姐也对天翻了个白眼。
许涟漪抬起头道:“既然我已答应入宫,那么总不能是现在这番模样吧?送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儿入宫——父亲可以仔细想想,若是我得不到大王欢心,大王怒极攻心,一刀砍了我自然是一了百了,可送出我这样女儿的许家,难道能受到褒奖吗?”
许老爷脸色微微一变,“来人,去请大夫!”
说完他威胁地瞪了许涟漪一眼:“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接下来这半个月你要什么都可以,但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
许涟漪勾起一点笑意:“怎么会呢,父亲。”
许夫人看起来是真将许涟漪恨进了骨子里,于是下手的下人们也每一下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许涟漪身上很多部位的伤口都已经溃烂,有些地方还化脓了,毕竟天气热,柴房又很潮湿,甚至还有许多虫子。
但是当大夫为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却是面无表情的,好像一点都不疼。
许夫人看起来是真将许涟漪恨进了骨子里,于是下手的下人们也每一下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许涟漪身上很多部位的伤口都已经溃烂,有些地方还化脓了,毕竟天气热,柴房又很潮湿,甚至还有许多虫子。
但是当大夫为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却是面无表情的,好像一点都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