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绽也曾经因为自己的年少有为而自恃清高,在她的世界里,兴许少了七情六欲,所以骨子里的人情味都化成了拼搏的动力,对她来说,学习和思考是一件太简单的事儿,包括成为最年轻的女教授,似乎也统统在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之中,没有什么惊喜和意外可言。她闲时偏爱赏阅鲁迅的文章,皆因她与这位周先生是同一类人,那个时代的鲁迅是时代的先锋,因着思想太通透,时常有一种由智慧而衍生出的孤独感,恰巧与路西绽相同,因为太优秀,所以没什么能够如得了他们眼睛的人事。
乔倚夏的出现,让她感知到了人情味的存在,她不再埋头在知识的海洋里画地为牢,而是想和她携手看潮起潮落,并肩看花开花谢,领略尽这人世间的美好。
这一次重回乔氏,对于乔倚夏来说是一次新的历练,她顺利地成为了乔氏的正式员工,将工作和生活协调得游刃有余。
路西绽只要表现出丝毫在当地大学任教的意愿,就有效仿“三顾茅庐”的各校校长,虽然先前出了药品造假案的事情,但她在学术上的造诣是无可厚非的,谁人不想让这位闻名国内外的教授去自己的学校任教呢。于公于私,都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荒凉的土地坑坑洼洼,枯枝败叶渲染出一片凄清,站在路西绽身旁的人呼了一口气,顿觉呵气成霜,将人冻的直发抖。
“路教授,再往前走十分钟大概就到了。”说话的人是张泽,一名已经退休了的警官,曾经是彭警官的顶头上司。
“嗯。”路西绽只轻轻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地朝里走去。
此时正值严寒,冷空气的来临令她嗓子痛痒难忍,呼吸也变得困难又急促,她走在张泽前面,从口袋里拿出喷雾,轻轻喷了两下,才觉得好受一些。哮喘最忌讳的便是着凉,这季节交替间最易复发。
眼前的废旧工厂,或者说是一片废墟更为贴切,据张泽说,当年此处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废旧工厂,由于环境阴气重重,鲜少有人问津,这些年随着岁月的风蚀,这里已经破败不堪,只有几片碎瓦块和铁片子,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那个时候,我们就是在这里,发现乔家姐弟俩的。”张泽若有所思地说道。
路西绽觑他一眼,他继续说道:“那天的场景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可怜的男孩子浑身是血,被人捅了好几刀,别说是乔家夫妻俩了,连我们看了都心疼的要哭出来,你知道吗路教授,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去了之后,竟还睁着一双大眼睛,那么清澈明亮,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女孩呢。”
“女孩啊,整个人像患了失心疯一样,疯疯傻傻的,见着我就要扑上来咬我,说我是坏人,要杀了我,我们想,她大概是吓坏了,毕竟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然后就被送去了医院……”
“犯人呢。”她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案子,当年并没有结案。”
“是。”张泽点点头,“这也是我心里的一块石头,那个时候,这一起绑架案算是一起大案了,所以才分配给了我们重案组的人来查,不仅如此,还调来了其它市的破案高手来帮助我们。只可惜当时罪犯留下的证据太少太少了,我们用激光还有其它一些仪器做了很多坚定,但是没有发现罪犯留下的任何印记,指纹、脚印、毛发,统统没有。甚至于杀害男孩的那把刀上,也没有留下指纹,这实在是给我们查案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当时绑匪跟你们的通话呢?查不到他的具体位置?”
“绑匪先打电话给了乔家,可是乔家夫妻接到电话后却没有马上报警,这也是在绑架案中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父母怕绑匪会撕票,第一个想到的往往不是警方,而是金钱交易。哎,但绑匪岂会这么容易如人所愿,乔先生在绑匪约定好的地方带去了钱,但是并没有见到女儿儿子的踪影,甚至也没有绑匪的踪影。绑匪当然不可能让他看清楚真面目,打电话让乔先生先离开,说拿到钱确认是真钞之后就会把孩子放回去,还给他听了儿子的声音,乔先生没办法,只能暂时离开。可惜,左等右等,始终没等到女儿儿子,这才打电话,报了警。但那时绑匪早已逃之夭夭了。”张泽说道,那场事故的每一个细节都深刻的印在他的脑子里。
路西绽没再说话,高筒靴踩在泥土地上,这会儿起了风,尘土飞扬,不远处有一棵枯了叶的大树,时过境迁,这里早已不知经过了几番轮回,蒙上了浓浓的岁月侵蚀的痕迹。路西绽往前走了几步,一步一步往那堆废墟里走去,她蹲下身子,轻轻闭上眼睛。
“路教授……”
张泽唤了她一声,刚想朝她走过去,只见她伸出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张泽不敢再靠近,生怕影响了她思考。只站在原地等着。
路西绽身形颀长,在这片荒地里看起来特别像一个幻境里的精灵女王:“当年救出姐弟俩之后,将他们送去了哪家医院?”
“啊,市中心那一家,就是一院……”
路西绽道:“张警官,今天多谢了。”
“路教授不必客气,不瞒你说,退休之后,我一直在家里看你的作品,你的《十二谜梦》把每一种梦境刻画的深入人心,小彭跟我说你想重新调查这个案子,我开心得紧,如果路教授伸出援手的话,那”
“另外,张警官。今天的事情我希望只你知,我知,彭警官知。
“那是自然。”张泽只以为路西绽想待到这个案子水落石出之后再说,也就没有多想。
同张泽分开之后,路西绽接到了查尔斯的电话,在国内待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决定要回美国去了。查尔斯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尤其是对于路西绽,他总希望能够给她最好的,一方面,她是他的恩人,另外一方面,他的的确确喜欢她,像家人一样地爱着她。
明明是白天,金碧辉煌的酒店顶层却奏鸣着气势恢宏的交响乐,小提琴手优雅高贵,萨克斯手英俊潇洒,指挥举手投足皆是贵气。路西绽坐在水晶桌旁边,托着精致的爱马仕茶杯,茶香萦绕口间,吞吐出一室的芬芳。对面的查尔斯眉眼俊朗,西装笔挺,蓝色的双眸里闪烁着点点星光,像极了文艺复兴时期欧洲贵族的王子。
“caroline,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当然。”
他微微一笑,柔和地看着眼前美丽如画的女人:“你是我心中,最好的女人,所以你一定要幸福。分公司的一切我已经交给麦克全权处理了,我已跟他说过,你,是他的顶头上司。”
“查尔斯,我已经不是世旌的股东了。”
“我知道,但是没有你,就没有世旌。所以世旌也好,我也好,永远记得你的情。别说什么各取所需,就算你只是利用我,那也不影响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最起码对我来说,是的。”
路西绽摇摇头,略带笑意地看着他:“你的中文倒是越发好了。”
“多亏你教的好嘛。”查尔斯一直是个挺严肃的男人,难得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眨了眨眼睛,长睫毛一翘一翘的,可爱的不得了,他看着面前心事重重的路西绽,忍不住问道,“caroline,你有心事?”路西绽很藏得住心事,是典型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今却连故作淡然都做不到,查尔斯难免担心她。
“我在想一个问题。”
若是搁在以前,路西绽一定会冷冰冰地跟他说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要走了,所以连对他的态度都好了几分,不过查尔斯喜欢她,她只要对自己稍微热情一点点,就足够他开心一整天了:“是什么呢?”
“如果我跟你,我们两个人同时被绑匪绑架了。绑匪在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却没有信守承诺放了我们,那么我们两个是不是都要玩完了。”
查尔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不过还是托着腮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应该是吧。”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只杀了你,而留下了我呢。”路西绽将杯中的茶饮尽,不急不缓地说道。
查尔斯鼓起腮帮子,不服气地说道:“为什么?留下你,他就不怕会有危险啊,因为你记得他的样子啊,还有声音,你很有可能会通风报信害死他呀……”
路西绽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查尔斯被她逗的有些恼,急问她为什么,她耸耸肩,双手交叠在一起搁在下巴下边:“因为我漂亮啊。”
“这算什么理由啊!”查尔斯也被这无厘头的答案逗得笑起来,“那我还很帅气呢。为什么要狠心地把我杀掉,而留下你呢。我抗议哦。”
“因为我不仅漂亮,还聪明。绑匪是个愤青,爱国爱家,虽然贪点小财,不过还是希望留下更聪明的我拉高国人的整体智力水平,为国家贡献一份力量。”
不知怎地,查尔斯觉得路西绽看他的表情像在看一个三岁孩子,立马就不干了,虽说自己喜欢她,可以无条件包容她,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有男子汉的尊严的好不好,这种看小孩子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么无厘头的答案又是怎么回事,眼前的人真的是路西绽吗?莫不是中邪了吧?
“我说不过你,不跟你说了。”查尔斯别扭地拿起筷子,往自己餐碟里夹了一块排骨。
“嗯。不过我还有个事想告诉你。”
“你说吧。”
“‘通风报信’不是这么用的,我告诉绑匪机密算通风报信,但我将绑匪的罪行告诉警察,那叫不赏之功。查尔斯,我们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你领略不到其中的精髓,就不要弄巧成拙了。嗯?”
查尔斯被她气的满脸涨红,刚想回击她几句,可是抬头看着她弯弯的眼睛,秀挺的鼻梁,和因吃东西而微张的樱唇,顿时又什么也说不出了。跟她作朋友这么久了,这张脸却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商场上他也见过不少美女,但没有一个比路西绽更好看更有气质的,尤其她这浑然天成的仙气,让他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仿佛稍微难听点就是玷污了她的高雅。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餐盘里的东西,查尔斯故意吃的很慢,想要珍惜最后的时间,多看她几眼,让她永远留在自己的记忆里。也许以后再见的机会很少,但心里永远有一个位置是属于路西绽的,谁也抢不走。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活着,我也活着。”
“啊?”查尔斯正陷在离别的感伤里,被路西绽突如其来的话搞得满头雾水,一脸呆萌地看着她。
路西绽漠然地移开目光:“没什么。”反正跟他说了,他也听不懂。
午餐快要结束时,路西绽接到了乔倚夏打来的电话,说是白英和商陆来了,想跟她一起去火车站接他们。乔倚夏问她在哪里,她也就照实说了,原本,她也是想把查尔斯介绍给乔倚夏,并且把世旌的事情慢慢告诉她的。
“男朋友?”查尔斯看她一脸甜蜜,问道。
“女朋友。”
“哦,没劲,我本来还想看看是哪位勇士征服了我的女王。顺便由衷地表达一下我对他深深地嫉妒的。”
“是我老婆。”
“……excuse me?”
路西绽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说,是我老婆。”
当两人饭后在一楼大厅交谈时,查尔斯隔着玻璃恰巧看到从不远处翩翩而来的美艳女子,而路西绽背对着玻璃,自然不知道乔倚夏已经来了。查尔斯想到路西绽方才对自己的戏弄,突然说道:“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亲爱的?”
不等路西绽反应,他就不由分说把她抱紧怀中,这让路西绽相当抵触。正欲挣脱,却侧头看到了刚刚走进大厅的乔倚夏,但查尔斯的力气大得很,自己很难推开他。
查尔斯将大拇指放在她的脸颊上,看起来很亲昵,随即吻了下去,两个人都知道,查尔斯没有吻上她的脸,吻的只是自己的手指,但在别人的角度看来就很像直接亲吻了脸颊,路西绽花容失色,终于火山喷发。查尔斯冲她眨眨眼睛,低声道:“我的女王,你不是巧舌如簧吗,这下我倒要让你体会体会,什么叫百口莫辩。”随即向前走去,跟乔倚夏擦肩而过的时候,彼此还微笑了一下。只见查尔斯走出大厅后回头冲她挥了挥手,一脸幸灾乐祸状。
路西绽发誓,她要将他大卸八块。
乔倚夏慢慢走到她身边,只听她短信提示音一响,路西绽面不改色地将信息打开,是查尔斯发来的。
——女朋友很漂亮,祝你们幸福。我爱你!
如果不是在公众场合怒摔手机实在有损她的形象,她一定毫不客气地将它摔个粉碎。要离开了,他终于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了,自己不过调侃他几句,他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我们家苍苍魅力还真是不减当年啊。”乔倚夏似有若无地瞟一眼手机屏幕。
“咳。”她干咳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不是心理学教授吗,不如来猜猜看,我现在在想什么?”乔倚夏看着她的眼睛,道。
解释,像掩饰。不解释,像默认。软了,像认罪,硬了,像伪装。当年博导让她在两天内完成法英双译的论文,其她几个学生叫苦不迭,只有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可现下的场景,复杂到让她宁愿用一天的时间去写一篇万字外语论文。
路西绽没说什么,笔挺着腰杆往外走。乔倚夏从后面紧紧抱住她,两个人的体温融合在一起。本来因着前一阵子的报道,路西绽已经“小有名气”了,倒也不全是骂名,不少圈外人起初只知道她是路氏的千金,对她心理学家的身份不甚了解,上网看了新闻之后发现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竟然获奖无数,才智超群,假药案对她产生的负面影响竟慢慢被遮盖了下去。
方才查尔斯跟路西绽在大厅讲话,虽然这种酒店人通常很少,但至少还有前台小姐在。一传十十传百,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
乔倚夏转过她的身子,不管不顾地贴上她的唇,她本想将她推开,但最终还是轻轻回抱住她,同她在旁人的注目下亲吻。只要乔倚夏不主动离开,她就配合着她,即便,她讨厌透了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同爱人亲热的感觉。
“开心了?”路西绽问道。
“嗯,开心了。”
路西绽揉揉她的头发:“走吧。”
把乔倚夏送回车里,路西绽却没有上车,而是将车门关上:“我东西忘了拿。”
前台小姐见路西绽又折了回来,下意识地把手机关掉放在下面。
“删掉。”
路西绽冰冷的声线同方才判若两人,小姐不禁打了个冷颤。但又不甘心好不容易拍到的劲爆照片就这样毁于一旦,要知道,要是她将这照片曝光出去,投给报社,她就要赚大了。
“我看你很有八卦精神,要不要我给报社的主编打个电话,顺便给你们经理打个电话,叫她放手别再禁锢你,好让你去追逐心中的梦想?”
“路小姐,我……”小姐被她说的有点想哭,低着头把手机拿出来递给她,“都在这了……”
路西绽把方才乔倚夏同她亲吻的照片勾上,删除,继而把手机放到柜台上:“你要是喜欢,这几张就自个儿留着欣赏吧,或者你想曝光到网上,投到杂志社,我全部都无所谓,随便你。”小姐拿过手机,发现路西绽只删掉了有乔倚夏的照片,但她跟查尔斯的还留着。
“另外,今天乔小姐来过的事情,你要是敢声张出去,我就让你连第二天的太阳都见不着,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连造假药这种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干不出?如果你不相信,我不介意你试一试。”路西绽从皮包里掏出一沓钞票,“今天出门带的现金不多,这些够了吧?”
其实走出酒店的时候,路西绽已经很清楚,她既不会把乔倚夏来过的事情声张出去,也不会把自己跟查尔斯的照片曝光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如果路西绽真的把她拍的照片全部发出去,从某种程度上是会起到反效果的,虽然她没有了直接证据,但是她如果狗急跳墙调监控仍然可以看到一切,给她留几张照片,实际上满足了她的自我安慰需求。加之她语气坚定,对和查尔斯的关系丝毫不介意,更让前台小姐有一种兴趣全无的感觉。不过,就算她真的把照片曝光出去,路西绽也不在意,她已经不是路氏的人了,再有什么丑闻,抹黑的也只是她一个个体了,而查尔斯这么一个大人物,更不会因为这么点小新闻受到任何影响。
可是乔倚夏就不一样了,她是乔氏未来的接班人,不能有任何的差池,而且路西绽也不允许她有任何的黑点,因为她决不允许任何人用不好听的话来形容她。
“是什么忘记拿?”回到车里,乔倚夏问道。
路西绽转了转手里的香奈儿:“口红。商陆跟白英两口子怎么有空来这里?办案?”
乔倚夏发动引擎,继而说道:“听说是英子身子不舒服,妊娠反应很严重,加上两个人一直很少请假,就特批了两个人两天假。他们就想着来找我们玩玩,聊聊天。”
“我跟他们有什么好聊的。”
“傲娇。”
“我才不傲娇,我骄傲。”
“骄傲使人落后。”
“那正好,一直走在最前端又毫无进步空间的感觉太糟糕了,我也很想看一看你们普通人眼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