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章听护卫讲完事情的前因后果, 匆匆赶来时,祝燕隐已经沐浴完躺在床上了,一副“我累了想睡觉所以不想说话”的虚弱姿态。祝府的大夫也在, 小声道:“公子没事,就是受了些惊吓。”
祝燕隐配合地“嗯”了一句。今晚的事情,他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向家人解释,所以只能祭出装病大法。幸好老管家向来疼他, 安慰两句之后就放下床帐, 叮嘱要好好休息,自己则是出门想问问厉随,结果却被万仞宫弟子告知, 自家宫主有事出去了,不在客栈。
祝章恭敬道:“那等厉宫主回来之后,还请通传一声。”
厉随坐在屋内, 听着外头的对话,后知后觉有些头疼。他向来我行我素,从不顾忌他人的想法, 更别提是给谁一个解释, 所以这方面的业务生疏得很, 直到祝章都已经回房了,也还是没考虑好, 明日要怎么向这忠诚老管家解释自己与祝燕隐合谋杀人的事。
合谋杀人。
光是想想这个四个字,就觉得祝府八成要哭着去府衙告官了。
……
祝燕隐裹在被子里,没睡着,也不想睡。关山五在死的时候,距离自己实在太近,近得仿佛都能感受到那股骤然喷出的热气, 画面一次次在脑海里重演,挥之不去的,胃便再度跟着抽疼起来。
然后突然就被拉进了一个微寒的怀抱。
“……”
厉随把他抱得很紧,过了好一会,才在他耳边问:“我今晚又吓到你了?”
祝燕隐回答:“一点点。”
他确实还没有强悍到能面不改色地面对杀戮,不过已经算是有进步了,毕竟之前是吓吐,这回只是头疼胃疼浑身疼。厉随靠在床上,替他揉肚子,隔着一层里衣,动作轻到像是在揉豆腐。
对疼痛是没什么缓解作用的,反而还多了一层紧绷的痒痒,正所谓雪上加霜。这种破烂手法的按摩师,也就和熬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勉强打成平手吧。祝燕隐不得不主动提出需求:“你用力一点。”
厉随手下微微一顿:“我怕弄疼你。”
祝燕隐不假思索地说,放心不疼,你用力一点我才舒服。说完紧接着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糟糕的对话,太下流了,哎呀有辱斯文。于是做贼心虚地瞄了一眼厉随,结果厉宫主脸上那叫一个无风无浪啊,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出别的意思,反而还问了一句:“你看我干什么?”
祝二公子立刻说:“没什么。”
“这么用力行吗?”
“行。”
厉随继续替他揉肚子:“疼就告诉我。”
祝燕隐闭上眼睛,尽量心无旁骛地享受了一下这老师傅的按摩,好不容易才把脑海里奇奇怪怪的想法赶出去,重新变回了非常纯洁的读书人,于是他懒洋洋翻了个身,扯住被子想拉高一点:“今晚——”
说话声戛然而止。
等一下,刚才我在被窝里摸到了什么来着。
厉随和他对视,依旧是方才那副无风无浪的慵懒表情。
祝燕隐都看呆了,甚至有点佩服,你是怎么做到能把身体和表情分这么开的,你难道就不觉得这个很厉害很寡欲的表情和你此时此刻的状态不太相符吗,我还以为胡思乱想的只有我一个。
厉随问:“怎么了?”
祝燕隐答:“没事,你好厉害,你继续。”
厉随道:“若你想试试别的,可以随时跟我说。”
祝燕隐警惕地想,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厉随继续帮他揉肚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嘴角却往上扬了扬。
祝燕隐立刻从这个笑里,敏锐推断出刚才此人肯定也听懂了疼不疼的隐藏含义,并且想的事情一定不比自己少,都硬了,居然还装单纯,你一个魔头装单纯,这是什么恶趣味,我简直不能理解。
可能是因为祝二公子的表情实在太过复杂,很难被忽略,厉宫主很快就从若有似无的笑,变成了肩膀都在抖的那种笑,目测十个鲁青左右。祝燕隐刚开始还能保持淡定地躺在床上,你爱笑就笑,反正你笑我不笑,但后来见他居然没完没了了,就又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恼羞成怒,拖过旁边的靠枕丢到他身上。
厉随俯身压住他,将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你在想什么?”
祝燕隐侧过头:“什么都没想。”
厉随继续低笑:“我说了,若你想试试别的,可以随时告诉我。”
祝燕隐嘴硬:“我现在不想——”
也可以稍微想一下,毕竟美色当前。
厉随习惯用指背捏他的脸,因为习武之人掌心都有一层硬茧,但在这种时候,就不太能用指背。祝燕隐没多久就想反悔,连滚带踢地躲到床角,觉得够了够了,我们清白的读书人受不了这种刺激,不如大家穿好衣服,一起看看月亮喝喝茶。
厉随衣衫敞着,露出胸膛,靠在床头:“过来。”
“不过来。”
“不碰你了。”
“不信。”
“你帮我。”
“……”
祝燕隐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
江南贵公子握惯了笔的手,白净修长,半寸茧都找不到。
厉随依旧侧靠着,抓起他的另一只手,指腹一寸一寸按过那细细的手腕,像是在把玩一件最好的细腻玉器,神情慵懒,迷人倒是十分迷人,可就是……祝燕隐发自内心地觉得,就这表情,拾掇拾掇立刻拉去开武林大会也不是不行。
按理说做这种事情,多少也该面红耳赤一些,但可能是因为大魔头实在太冷静了,冷静到祝二公子的求知欲已经压过了情|欲——你们说厉不厉害,总之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厉随,一边暗暗多用了几分力。
厉宫主还是在捏他的手玩,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
祝燕隐:“?”
他回忆了一下,觉得上回两人在床上打闹时,虽未如此亲近,但该有的表情还是都有的,不至于这么冷漠啊。江南才子是很聪明的,他稍加分析,很快就推断出了事情的真相,于是凑到厉随面前,非常不可思议地问:“你该不会是因为刚开始时我说了一句好厉害,就准备全程都保持面无表情,好显得自己的确很厉害吧?”
厉随的眉心果然稍微跳了跳。
祝燕隐被此人的幼稚程度惊呆了,一时间说不出话。
厉随冷冷道:“我没有。”
祝燕隐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是是,你没有。
过了一会儿,厉随突然凶巴巴地转身,将他整个压在了被子里。
祝燕隐唔唔唔:“我都说了你没有!”
但魔头是不会讲道理的,于是江南糕团再度被搓扁搓圆,搓得连眼泪都出来了,最后才被皱巴巴地拉起来,重新裹回了被子里。
祝燕隐:生无可恋。
这么一折腾,他倒是把城外血腥的画面给忘了,睡得还挺好,半个梦没做,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祝小穗道:“公子。”
祝燕隐推开被子坐起来,打着呵欠问:“什么时辰了?”
“太阳都快落山了。”祝小穗扶着他下床,“早上的时候,章叔去找了趟厉宫主。”
祝燕隐困意顿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应该同厉随商量一下要如何圆场。虽说焚火殿的七个护法死得干脆利落,祝府也没什么损失,但自己在整件事情中,毕竟是充当了诱饵的角色,若被章叔知道,肯定又会絮絮叨叨,再将整件事写信传回江南。
头疼。
“章叔的心情好吗?”
“我看着还成,不像生气的样子。”
“厉宫主还在客栈?”
“不在,应当去了武林盟。”
祝燕隐自己束好头发:“我们也去看看。”
……
万渚云已经派人从城外找回了焚火殿七大护法的尸体。
其余门派听说之后,也纷纷赶到武林盟。他们只知道厉随昨晚陪着祝燕隐出去参加寒夜灯会了,有心眼小爱泛酸的,早上还在背后嘀咕呢,嘀咕眼看离雪城越来越近,厉随竟然还有心情吃游玩赏乐,难道功夫高就能不顾大局?
结果现在看着关山七兄弟的尸体……也对,功夫高到一定程度,的确可以不顾大局。
万渚云对此自是大喜过望,做梦也没想过,事情竟会如此顺利。他亲眼去看过那些尸体,没有多余的伤口,所有都是被一刀毙命,可见厉随的功夫已经到了恐怖到了何种程度,真是堪称鬼神了。
祝燕隐带着祝小穗,匆匆跑了过来。
满院子的江湖门派一见到他,立刻就围上前,这回不再是为了攀附江南祝府,而是为打探昨晚的事,我们听说厉宫主只一招就杀了魔教七名护法,真的假的?
祝燕隐学习了一下某人的波澜不惊,尽量轻描淡写:“真的。”
众人一片惊叹。
祝燕隐心里很是得意。
“祝公子,再给我们详细讲一下昨晚的情形吧。”
祝燕隐摇头:“没法讲。”
众人:“为何?”
祝燕隐仙气飘飘地回答,因为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我才刚眨了一下眼睛,那些人就死了,这要怎么讲?没法讲。
所以你们也不必细问,崇拜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