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奇怪,将这神像摆放在石墩上后,包文正原来杂乱的心境竟然平复了许多,似真有神邸在庇佑这山洞一般。
每日晨间挽弓增强臂力,午后则盘膝打坐修炼基础练气诀,这般的日子又过去了十几天,包文正的力气又大了几分,昨日猎取的雄鹿与初次的一般雄壮,却能抗在肩膀上一走半里地而不觉沉重。基础练气诀经过这些日子顿顿鹿肉的滋补,也将第二条经脉修炼成功了。
然而每日望着晚间的夕阳落下,而这樵山之上却迟迟盼不来父亲的消息,独身处在这荒山野岭中,除了狂风呼啸而过和晚间野兽的嘶吼声,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快将近一月了,父亲大人未曾传来消息,包文正心中担忧之余也不免有些惧怕,惧怕父亲恐遭到不测,便决心回转虎贲村去打探消息。
翌日清晨,包文正本打算到山涧溪水梳洗一番,但复又转念一想,倘若包府真的已经被官府抄获,此事满身污垢且披头散发的摸样如同乞丐一般,岂不是更能遮人耳目。
将强弓羽箭负于背后,走出了山洞后,又将山洞口的机关陷阱又做了一番伪装,趁着天色大亮少有野兽出没,包文正便下了樵山后,朝保安镇的方向走去。
樵山方圆五十里,是没有村落和人烟的,这一路走来天色渐也昏暗,却依稀间觉得不过是走了一半的路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无法安歇,于是包文正又趁着夜色又走了几个时辰,这才听到有犬吠声传来,趁着月色远远的望去,见有一村落这才松了口气。
进了村落后,应是包文正的步履之间的响动,惊扰到了农户家犬,吠叫声便连成一片,然而赶了一天路的包文正饥寒交迫,无奈之下只有敲响了一农户家的柴门。
“噹噹!”
“谁呀,这大半夜的前来敲门!”院落内传来一男子的怒骂之声,脚步声走到了柴门,透过柴门的缝隙隐约有身影在张望,而后男子怒骂道:“快滚!什么时辰了,来此乞讨。”
“尊长有礼,路过此地饥寒交迫,不知可否寻些吃食,寻一屋檐遮蔽风雨?”包文正羞愧难当,却又不得不得开口道。
“没有,滚蛋!”男子的脚步声渐去,听闻内院有木门合拢的声音。
包文正与柴门前呆立了片刻,心中只觉羞辱不已,悲愤之下正与离开之时。
柴门开了,瞧不清脸庞的男子将两张大饼扔在了包文正的身前,开口道:“村前有一年久失修的土地庙。”
言罢,男子随即关闭上了柴门。
包文正不得不低身从泥泞的地面上将两张大饼捡了起来,估摸了一下方位,朝男子所说的土地庙寻了去。
自幼居与虎贲村,出入有下人同行,梳洗有丫鬟伺候,饱读诗书的包文正眼眶不由得发红,羞辱不已。
村后的土地庙漆黑一片,年久失修的柴门虚掩,屋顶虽已残破,却也算是有了遮蔽风雨的所在,包文正蹲在土地庙的角落里,将粘着尘土的大饼放在嘴中大嚼,热泪从面颊上缓缓的烫过。
不久前,还和吕三娘狩猎灰狼山,等今年过了考举之后便要成亲。
今夜,却蹲在破旧的土地庙中吃着粘着尘土的大饼,自家父亲也不知如何。
“二叔,你为何要劫去将军府的供奉!”包文正心中悲愤,只欲仰天长啸。
北风呼啸着从透顶的屋檐中吹来,包文正紧裹着己身的长袍却越发的寒冷,从怀中将酒囊取了出来,也不敢大口的吞咽,略微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便放回了怀中,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修习基础练气诀。
气息自气海中搬运,往来流转在两条经脉之内,渐渐的似乎寒意稍微减轻了一些。
待村内传来鸡叫犬吠之声,包文正收敛了功法,活动开已经麻木的肢体,抬头从透顶的屋檐望了去,只觉得天色略微白了一些,起身走出了土地庙,望着星宿辨认了一下方向,踏上了前往虎贲村的道路。
午间,寻了一处枯木折断了一些干柴,用火折子点燃后,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鹿肉,用短刀削尖了一根湿拆后穿过,烤了片刻后将鹿肉放在口中大嚼,又将酒囊中最后的几口喝下,舒缓了饥肠辘辘后,困乏之极的包文正朝虎贲村的方向走去。
一直到了子时,虎贲村那熟悉的身影才出现在眼前,包文正回想着村中那个区域的家犬较少,折了一根竹杖,故意拱着身子扮作乞儿的形态,朝包府慢慢的走了过去。
往常子时的包府,门口的灯笼依然亮着,照耀着门前的道路。
包文正瞧见包府的门前漆黑一片,往昔灯笼也是不在点燃,依稀间看到了自家门上贴着的封条,宛如一桶凉水迎头泼下。
官府的封条向来不轻用,用时必是抄家灭族之罪。
包文正心中悲苦,自自家府邸的后门处,费力的攀上了一颗高耸的杨树,跃进了自家的后院之内。
包府的后院之内已是残破,昔日的一把大火将西侧的厢房尽数点燃,此刻趁着星光望去,乌黑的木梁和未曾焚烧殆尽的木门正在诉说这包府近来的祸事,近一月未曾打扫的后院遍地的后厨杂物。
地窟。
可能是如今的包府唯一能藏身的所在,庆幸的是父亲修建的地窟就在床榻之下,里面更有一把连鞘长剑和暗器峰针筒,这两样东西多少能为自身的安全添上几分保障。
包文正寻了过去。
包云天的厢房之内早被洗劫一空,除了被褥之外的一干物件被尽数搬走,就连沉重的书案也不曾放过。
望着父亲床榻上的被褥,包文正心中凄苦,分明是父亲大人已死,邻里视为不详才未曾取走。
包文正将被褥掀开,扭动了地窟的机关,床榻上的木板朝一遍挪开,探身便攀爬下了地窟之中,用手中的火折子将地窟中的油灯点亮,石案上的连鞘长剑和峰针筒已然摆放在那里。
而父亲月前的教诲却依稀在耳边萦绕,此刻却已经是阴阳两隔,包文正悲从心起,却又不敢痛哭出声,只能哽咽着任由热泪流下。
将父亲的被褥从洞口取下,铺在了石窟的地面上,关闭了石窟的机关后,包文正钻进了父亲的被褥中,嗅着父亲大人的气息,想起父亲大人昔日的教诲,嚎啕大哭起来。
在地窟中睡了一天一夜,包文正与后院的湖中查看了自己的身形,长发纠缠着披在身后,蓝色的破损长袍早已分辨不出,面庞上的几日未曾梳洗布满了污垢,手持竹杖拱着身子的摸样分明是一沿街乞讨的乞儿。
包文正试着将眼睛眯了起来,湖面上中的倒影更是看不出昔日的摸样,估摸着若不是父亲大人和丫鬟小翠,应该无人能够瞧出自己的身份。
包文正将弓箭也留在了地窟之内,游走于虎贲村的周围,见昔日的邻里却是无法辨认出自己,村里的孩童拿着石头砸了过来,哄笑着驱赶,包文正心中凄苦却又强颜欢笑,弓着身子持着竹杖绕开孩童走进了虎贲村。
“真惨啊,包员外就被活生生的仗毙了!”
“谁道不是哪,那后背被竹杖打的血肉模糊。”
“得罪了官府,二老爷被枭首示众,这就是下场啊,连不知去向的包少爷也被革了功名!”
“包家是彻底的完了,包少爷可别回来,不然也要被刺配充军!”
虎贲村的村妇在街头巷尾,摆弄着自家的见识,却无人得见一乞儿手持竹杖渐行渐远的身形。
入夜,包文正潜回了包府的地窟之中,将弓箭与连鞘长剑和峰针筒寻了块破布包好,坐在地上呆住了。
功名被革,又被官府通缉,父亲大人仗毙,二叔被枭首示众,包家就剩下自己一人了,如今天下虽大,能去的地方却只有樵山的山洞了。
“父亲,我定然为你报仇雪恨!”包文正擦拭了眼泪,咬牙切齿的道。
翌日未及五更,包文正将弓箭背着身后,手中拎着被破布包裹的连鞘长剑和峰针筒,翻出了墙外,朝虎贲村外樵山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了村外,就听见身后有马蹄声和车轱辘转动的声响传来,不多时马车并肩赶过了包文正,侧目看去心中不由的一震,吕金霹端坐在马车前驱赶,有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婉儿,昨夜睡的可好?”张霞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
吕三娘那熟悉的声音道:“尚好,爹娘以后就不回虎贲村了吗?”
“本就是躲避仇家才到的此地,本想将你嫁于包家,怎料包员外已然仗毙,包文正又是生死难料,又被革了功名,非是婉儿的良配,自然要该走!”张霞长叹道。
马车渐渐的行远,声音也不可闻,包文正抬眼仔细的看着远去的马车,自分岔路口朝樵山方向走去。
“仕途已毁,唯有习武了!”包文正手中抚摸着破布内的连鞘长剑,喃喃的自语道。
包文正站定在山丘上,回眸远望虎贲村,见四下无人,俯身跪下磕头道:“父亲大人,您在天有灵,文正在则包家在,我包文正有生之年必让我包家成为名门望族!”
寒鸦自枝头飞起,发出刺耳的叫声飞向了远方,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面上的尘土和枯叶,飘向了远方。
两日后,包文正又重新回到了樵山的山洞之内。
若说前些日子弯弓射箭是为了吃食,那么今后的修炼则是另一条道路,仕途尽毁,唯有习武。
望着石墩上的神像,往昔的诗书教诲尽然被抛之脑后,包文正持强弓猎取了一头雄鹿,割下了雄鹿的头颅摆放在神像前,跪倒在地三叩九拜之后,道:“通天教主在上,凡夫俗子包文正在下,今诚心叩拜,望通天教主庇佑文正,使文正习武有成,他日必为教主重塑造金身!”
此言落下,山洞外顿时风雷大作,有乌云铺天盖地的笼罩了樵山的上空,有电闪如金蛇腾空划破了苍穹,有剑吟之声不绝于耳,有奎牛哞声低吼。
高卧九重云,
蒲团了道真,
天地玄黄外,
吾当掌教尊,
一道传三友,
二教阐截分,
玄门都领袖,
一气化鸿钧。
有音如黄钟大吕自心中响起,又如渺渺而来不知发自何处,脑海中隐约浮现一座立于无垠大海上的金碧辉煌的岛屿,其间云雾缭绕中有金龙翻腾,又有白鹤翔天,岛屿上的大殿气派非凡,大殿的门楣处以黄纹为边,青色的“碧游宫”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却又苍劲有力。
有高大身形端坐于大殿内的上位,着白色道袍面上有一层纱雾笼罩,与弟子讲经有天花自空中降下,有金莲在地上升起:
截者,截取一线生机也。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而去其一。正是我截教要截取的一线生机!
仙人道士非有神,积精累气以为真。黄童妙音难可闻,玉书绛简赤丹文。字曰真人巾金巾,负甲持符开七门。火兵符图备灵关,前昂后卑高下陈。执剑百丈舞锦幡,十绝盘空扇纷坛。火铃冠霄队落烟,安在黄阙两眉间,此非枝叶实是根。
与此同时,樵山上的豺狼虎豹皆是闭目双爪抱头,匍匐在地面上浑身轻颤,飞鸟合住了翅膀不敢栖于枝头,溪涧的白蟒潜匿在泥沙之中不敢稍动。
包文正沉浸在经文之中,只觉得心神立于云霄之上,身边有清风萦绕,足下有白云驱驰,体内气海穴的气息搬运的路线一变,孱弱的气息朝周身的经脉涌去,不多时就已经在经脉中自行运转而生生不息。
乌云渐渐散去,风雷声也消失不见,道道电闪如金蛇瞬息藏匿了,随着樵山的一切又恢复了常态。
唯有溪涧中的十丈长的白蟒的双目于漠然中多了一丝疑惑,蜿蜒着身躯朝樵山山顶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