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符合属于机械生命的一双眼睛, 冰冷冷的没有温度。

从看见这名管理者的第一眼，江辞就觉得他与路西有些相似，不只是外貌上, 气场上也有相似感, 但细究起来又有所区别。

路西是感情淡薄, 对周遭事物十分漠然, 但在江辞眼前的这个机械生命显得更加冰冷。

这也不是像伊维那样，为了掩饰内心而刻意表现于面上的那种冷淡, 而是根源性的。

或许因为和其他种族都不一样, 机械生命没有会鲜活跳动的心脏，感情对他们来说是难以领会学习的东西。

江辞在与这双眼睛的对视中没有退缩，他温声问：“你的名字是？”

被江辞看着的人形兵器没出声应答，他毫无表情地调出一块虚拟面板, 在上边写下“s-01”的编号。

这是型号编码。

每个机械生物都有属于自己的编码。

江辞意识到了，马上说：“只有编号，没有名字吗？”

他的声音也格外冷冽：“您可以用编号里的数字称呼我。”

01……？

江辞潜意识感觉这样称呼不太好，他不由得问：“为什么没给自己取个名字？”

像伊维、诺伊斯还有亚修，都给自己取了名字。

s-01没有表情变动：“想等您。”

“等我？”江辞微微一愣。

他眼前的人形兵器冰冷得过分, 可要说对方一直等待他的到来, 想让他取名的话，江辞心里又难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对方公式化回答：“总是会想到您，避免数据库被影响，所以进入沉睡状态等您。”

总是想到某个人，这代表着思念。

作为被思念的人，江辞忽然说不出话。

之前说赋予拥有正常感情的管理者永恒生命，相当于赋予他们孤独，在来机械生命的领地之前, 江辞想着这个种族的管理者是不是会好些。

机械生命缺乏感情，看起来似乎不用体会孤独，但江辞现在发现他的理解可能不对。

这时路西已经跟了进来，他和刚被江辞唤醒的人形兵器一左一右站在江辞身边，江辞看着，一瞬间甚至有那么点他们是双生子的错觉。

“所以你希望我给你取名，是这样吗？”江辞缓声问他。

对方点头。

江辞顿时有些许犯难，毕竟他是个取名废……

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江辞犹豫道：“菲尔……你觉得怎么样？”

取名废实锤了，江辞心想着。

江辞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路西看他的视线，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决定好像不是很明智。

但他面前表情冰冷的人形兵器已经点头同意了。

事情敲定，虽然路西没吭声，但江辞就是颇为敏感地察觉到他现在的心情肯定有点不高兴。

“路西。”江辞唤他。

被轻唤名字的银发天族略微垂眸，端正的侧脸看着仍然情绪淡淡，不过在江辞的有意下还是平静了些。

江辞转过头：“沉睡这么久，需要补充能源或者其他什么吗？”

据江辞的事先了解，机械生命需要依靠能源才能运作，而能源储存在他们体内的能源核心里，消耗了就要补充。

“不需要。”菲尔冷冰冰地应声。

对这个人形兵器来说，即使是面对思念的人，他也不懂得要怎么温柔对待。

在他的数据库里，暂时还没有对“温柔”的记录解析。

江辞嗯了声：“那现在出去吧。”

银发的人形兵器一言不发按着江辞的指示去做，江辞和他一起离开这个构造空间，在外边等待着的其他机械生物在看见他们出来时，脸上表情近似于惊讶。

一方面是没想到管理者会被唤醒，另一方面又觉得理所当然。

江辞觉得机械生物真的很容易理解，他们如果有情绪，一定是会在行动上表现出来的，不像其他种族那样可能藏在心底。

出来以后，江辞望向外边一些尖塔形状的建筑：“城里的建筑，为什么有很多都建得那么高？”

那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高了，几乎直入云层，光是远远看着也让人觉得壮观。

旁边一名n1型号的机械生物很快回答：“为了更靠近您。”

江辞轻轻眨眼，而这时他听菲尔说：“我们认为您在与日月一样遥远的高处。”

高耸入云的尖塔也只能接近很渺小的距离，而更高处，他们还没能攀登。

那是拥有羽翼的种族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您对这个感兴趣吗？”菲尔面无表情地问。

江辞点了点头，没一会儿，他被一个不具备人形态的巨大机械生物载着前往其中一座尖塔。

这座尖塔是在一个大型基地里，这个基地似乎在进行着什么工程，江辞进去后看见一个外形有点熟悉的飞行器。

“这是什么？”

江辞走近些看，虽然外形不完全一样，但这机器真的让他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火箭。

菲尔的描述和江辞想的差不多：“用来前往比尖塔顶端更高处的飞行器，通过底部喷射产生反作用力向前推进。”

“这只是半成品。”

能到达的高度还不够，尽管能比尖塔更高，但还无法企及日月。

在菲尔沉睡期间，这项工程一直没能得到决定性的推进，而江辞在成品完成以前来到了这里。

“这个……”江辞顿了顿，“也是因为我？”

菲尔的回应语调没有起伏：“是的。”

机械生物们想要到达更高的地方，一直都只是为了那个创造它们的神。

它们渴望见到自己的造物主。

江辞眉眼微动，自己是这些机械生命在长达数千年时间里希望接近的人，它们为此付出的这些努力，江辞难以忽视。

江辞望着那个飞行器以及附近的方尖塔，略略陷入自己的思绪。

这时他听见菲尔说：“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江辞抬起眼，对他微笑：“当然可以。”

对机械生物来说，它们难以理解情感，这对作为管理者的菲尔来说也不例外。

“为什么之前没见到您的时候，我每天都会想您？”询问时，这名人形兵器的神情很是冰冷，表情与他话里表述的内容感觉并不相符，“是在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会突然想到您，也并不是特定的事情。”

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偶然的时间点，都可能会突然想到。

他确实为此困惑：“您在创造我的时候，设定了这样的程序吗？”

因为总是会想到，不断生成新数据，菲尔很早就在他的数据库里划分了一个独立区域用以储存关于江辞的数据。

江辞闻言，不得不微怔一秒。

他眼前的人形兵器是因为真的不懂才这么问他，可对方的问话对于能够理解的江辞来说，就像是在直接对他表达着思念。

江辞摇了摇头，认真回答：“没有。”

这个回答让他面前的人形兵器更为不解，如果不是有某个固定运行的程序，他为什么会不断重复这样一个相同的行为。

机械生命做每件事请总是很有规划和目的，为了达到什么，先设立什么样的计划。

而每天想到神的行为不会有任何结果，可以说是无意义的，正常来说不应该有这样的行为。

“那是为什么？”菲尔追问。

江辞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因为这是要他向一个机械生命解释感情。

“这是思念。”江辞试图说得简单一点，“思念是一种情感，情感不像量化的数据，也不像既定的程序，它比较不可控。”

聆听着，菲尔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

作为机械生命的管理者，在江辞面前的这个机械生物是唯一能被列为s级型号的存在，也理所当然是最强大的人形兵器。

他的身体与表情一样是冷的，机械生命没有鲜活的心跳，更没有温暖的体温。

心跳和体温其实都能够模拟，只不过这不太有必要。

菲尔抬起左手放到心口位置，江辞所说的“思念”情感经常让他产生心跳的错觉。

没有刻意去模拟，但又确实有这种感觉的话，那他只能计算出一个答案。

“我非常思念您。”冰冷的人形兵器这么对江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