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牯万万没有想到,上辈子杀死自己的大鬼竟然就是巫嵘。即使现在的他不是鬼,也没有毁容,但白牯一眼就认得出来。
白牯清晰记得上辈子同样是这时候,恶苗围寨,形势危急到了极点,而最后一支巫系血脉巫翠死在半路上,车跌落悬崖。白牯早就和恶苗的少寨主格朗好上,在格朗带领恶苗施压下,寨老们无计可施,最后只得选择了年轻人一代中最优秀的白牯继承蛊王。
白牯用秘术融了巫婆婆的血,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得到了蛊种的承认。一年后的决战他作为代表去跟格朗打,两人里应外合,寨子毁于熊熊大火。白牯却也没有投奔恶苗——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知道格朗甜言蜜语是假,垂涎蛊种是真,于是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了退路。
但在被恶苗追杀的逃亡路上,意外发生了。
白牯被一头鬼拦住了去路。
他身披漆黑兜袍,半面毁容如修罗,怀中抱着头奄奄一息的黑恶犬魂。鬼很奇特,身上没有半点血气煞气,就像没杀过人的弱小幽魂。但蛊种却疯狂叫嚣着危险。鬼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那是一双很冷的眼睛,没有半分温度,带着一种令白牯战栗恐惧的气息。
追上来的格朗愚蠢又自负,只认为那是头普通幽魂,甚至还想夺来他怀中的恶犬魂去养蛊。
然后白牯眼睁睁看着鬼赤手将格朗的手下全部撕碎,鲜血淋漓,格朗则被那条病恹恹的黑恶犬咬杀。自始至终,鬼没有露出其余鬼怪见到血后的疯狂狰狞,他神情一直很冷,无论是在杀人的时候,还是把他们哭喊哀求的魂魄细细撕成一块块喂狗的时候。
当那双眼睛再次盯上自己的时候,白牯打了个寒噤。
这头鬼与众不同,和其他失去理智的鬼魂完全不一样,甚至像是传说中的厉鬼。白牯性情凉薄,行事完全只为了变强,无论是里应外合夺得蛊种也好,带着蛊种逃亡也罢,统统是为了自己。
白牯想要活命,为了保住小命他毫不犹豫献出最珍贵的蛊种。白牯还清晰记得自己当时说的话:
“我很聪明,可以听命于您,为您出谋划策。”
“这头犬魂应该是受了重伤,光是蛊种不够,我知道恶苗寨那些珍贵灵药都在哪里。”
“聪明?”
鬼似乎是笑了,声音低沉,还没等白牯欣喜,他就觉得自己天灵盖一凉。
“我想看看聪明人的脑子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厉鬼好奇捏碎了白牯的脑袋,看了一眼,恹恹道:“也没什么奇特的。”
他漫不经心擦手上的血,低头时兜帽滑下,一缕黑发垂落在脸旁,露出的另外半张脸凌厉漂亮。
剩下的白牯就不知道了,厉鬼捏碎了他的本命蛊,他死了。
只是白牯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复活回到了一年半以前。刚睁眼就听到列车失事的事。还没等他想好这辈子怎么活,白牯发现这次来寨子的巫家人竟然没死,而且来的不是巫翠,变成了巫嵘。
巫嵘这人上辈子没回寨子,白牯除了知道他是巫翠的儿子外完全没有在意。
谁知道看到巫嵘那张脸他才发现,巫嵘竟然就是将来那头厉鬼!
到底怎么办。
“好,好哇,白牯,你给我等着!”
格朗放下狠话,怒气冲冲走了,白牯甚至懒得看他,回去路上只想着巫嵘的事。
一年半后的巫嵘夺蛊种应该是为了救那条犬魂,虽说杀了白牯,但理论上来讲,两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白牯一点都不想与这种人为敌。
想想看这种人有多恐怖。你知道了他死后会变成极为厉害的恶鬼后,无论是借刀杀人还是亲自动手你都会心中有忌惮。白牯家世世代代苗寨大巫,传承的血脉令他能看到最本质的东西——
恶鬼间会互相吞噬,吞噬其他恶鬼会吸收阴气,让眼瞳越来越黑。而被其他恶鬼撕碎吞噬则会生成怨念血气,若是侥幸未死,眼睛就会变为红色。
前一种更恐怖,后一种更血腥。而厉鬼巫嵘左眼漆黑,右眼猩红,能达到如此颜色,他至少吞噬过数百同级鬼怪,又曾被撕碎吞噬过数百次。
没有人能成功杀死他,每一次死亡都让他变得更强大。而这样的鬼竟然还保有理智,还能正常说话,只是稍微有点疯,但鬼哪有不疯的?
有理智的恶鬼远远比没有理智的鬼怪更令人恐惧。
若白牯是普通人,知道未来后现在可能已经避开巫嵘,暂离苗寨,保住自己小命要紧。性子狠的人可能恨得咬牙,拼着危险要将巫嵘提前杀掉。
但白牯有自己的野心。
他想变强,变得足够强,才能在这个残酷世界痛痛快快活下去。
所以在看到巫嵘后,他心中升起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知道巫嵘不过两年就会成为绝强者,那为什么我不能跟他合作呢?能成为厉鬼的人生前也定不凡,巫嵘有巫家血脉,更让白牯心潮涌动。
不,合作要两人平等才行。
那退一步也没关系。
厉鬼巫嵘强悍凶残,但同样的,白牯也看到他对那条犬魂究竟有多好。
死亡会解开道德的约束枷锁,释放出无限欲望恶念,变鬼后的行为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本质。
巫嵘这样的人,对自己朋友和手下应该也会不错。
只要忠心。
为了变强,白牯可以比任何人都忠心。
回到寨子时,大部分吊脚楼的灯都暗了下来。大山里人们歇的早,现在不过才九点半。白牯看到寨老居住的吊脚楼灯亮了,心中有数,他去敲了巫嵘的门。
“巫嵘,我是白牯。你睡了吗?”
“我有事想告诉你。”
白牯静静等了片刻,直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他才发现自己背后竟已被冷汗浸湿。
推门而入,里面灯亮着。白牯看到巫嵘坐在藤椅上,灯火为他的眉眼笼上一层暖色,和上辈子不同又相同,多了一丝人气,没有那么多血煞,还完好的脸庞冷峻漂亮。
不一样了。
恍惚间白牯看到自己走上了另外一条路,本能不由得升起对未知的踌躇,但很快坚定下来。
这条路一定是对的。
* *
“复生者,指的是某些极少数的,奇特的,能看到未来的人。”
易城,云贵区公安部,会议室内坐满了人,半数是面色阴郁惨白,穿黑制服的养鬼人,部分是身穿道袍的天师,还有一个光头和尚,而站在前面说话的人神情冷厉,胸前佩戴着桃木徽章,上面用朱砂画了三道红痕,年纪轻轻竟已是位正式注册的天师了。
“他们和现今已知的佛家天眼通,道家开天眼不同。这些人自称自己从未来回来,所以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从六月一号到现在,云贵安全区各地零散发现复生者的踪迹。目前杨家坪确认一例,雁城,荀城也发现有疑似者。”
大屏幕上出现荀安惨白的脸,以及他的经历生平。
“六月十五日,杨家坪公安部收到举报,荀姓男子魂体不稳,疑似鬼上身。特警马洪波在审讯中发现此人形迹可疑,言语不搭,而且灵魂受损,有疑似被恶鬼污染的痕迹。因此他申请搜魂。”
天师颔首:“我便是搜魂者,但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荀安身上发现如此重大的秘密。”
ppt切换,如树状图般分出几条线来,一边是从编号460的鬼童残魂到列车遇险。另一边则是一副世界地图。
“去年3月19日,婆罗安全区沦陷,9月19日,吉隆坡安全区沦陷;今年3月19日,仰光安全区沦陷,皆疑似鬼王过境。”
随着他的话语,一条红线在地图上出现,连接了这几个点,最后它们练成一条弯曲指向东方的线。
“每个行动的时间点相隔六个月,已知鬼王中,这是提灯鬼王的习惯。”
一养鬼人沉声道,天师点头:“是的,正是提灯鬼王。”
“它下此行动是9月19日,也就是将近三个月后。”
天师环视一周,一字一句:“从荀姓男人的灵魂中,我看到三个月后提灯鬼王毁灭杨家坪。”
“阿弥陀佛。”
“无量天尊!”
“这不可能!不过是个普通人,说不定有别的问题。鬼王过境可不是我们能抗得过的啊!”
“马鬼脸打了报告,荀安他成功预言了鬼童会在青乌崖攻击列车。”
“案例太单一了!”
下面一片喧哗,老和尚又道了句阿弥陀佛,缓缓道:“鬼王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鬼域,除非发生异变让它们觉得危险,或有更强者将它们赶走。有什么东西在追它。”
“无论是真是假,我们必须尽快请求支援。”
气氛凝重,到底在这里的都是一区最强者,嘈杂讨论后,众人很快冷静下来。一坐在下面的道士开口:“凡是有因有果,荀安能够复生,在另一条时间线上他应该是死了。而且应该是一个能量极大的人或物影响到他,才导致他的复生。”
“那荀安也是杨家坪人?他是被提灯鬼王杀的吗?”
“并不是。”
天师摇头:“荀安并非死在这一场浩劫中,他死在明年。”
ppt变化,但下一页却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个问号。
“我搜魂时,荀安的一切无论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对我展示,但这些记忆是模糊不清的,不全面的。只有几件大事。而当我问到他的死因时,荀安却说不出来。”
“不是不想说,而是真的说不出来。现在的他已经是个傻子了。”
“他死于罕见的恶犬魂吞噬。犬魂不稳易碎,罕少有能成长到恶鬼程度的,除非它有一名主人。我有预感,荀安的复生很可能就与那头恶犬魂以及它的主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