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液池。
正当李元吉丧生于尉迟恭手中时,画舫中的李渊猛地一惊,从片刻前的小憩中惊醒过来。此时早已过了五更,正是晨辉灿烂之际,李渊自昨夜深夜时便没有好睡,之前来到画舫中一直郁闷许久,直到刚才这才小睡了一会儿。
仿佛预兆着李渊今日的心情,原本阳光明媚的早晨忽然间变得暗淡下来,漂浮在长安城半空的云朵颜色渐深,空气中闷热将雨的气息也越来越浓厚,看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是一场大雨了。
此时,玄武门和太极殿内都在发生着惊天般的变故,可是李渊远在太液池,竟是没有丝毫察觉。眼下他所乘坐的华丽画舫正停靠在太液池边缘,身旁依旧是裴寂、陈叔达、萧瑀这三位重臣,而不远处陆地上则是排列着一圈又一圈的禁卫军,这些禁卫军是他在昨夜时便已经调过来的,其目的无疑是为了防范太子和齐王突然作乱。
沉闷的早晨,空气中散乱的微热气息让所有人都昏昏欲睡,除了少数值班的禁卫军外,就连裴寂三人都早已倚靠在画舫梁柱上小憩起来。李渊自己也昏昏沉沉的,他刚才隐约听到了李元吉传来的那道呼救声,可是疑心之下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这样一来,心情便越加不好了。
“元吉……朕怎会忽然梦到他?还有建成,他们现在都在哪里?来人哪!太子和齐王怎地还没有到!”
突然间一声呵斥,让裴寂三人以及附近小睡的禁卫军们全都惊醒过来。
此时,众人只见苏醒过来的李渊怒气冲冲,显然是大发雷霆,眼下也难怪李渊会动怒,他昨夜刚被李世民的话惊得怒满胸膛,今日一早却见本该恭候的太子和齐王也没有到,惊怒之下心想莫非果真如昨夜所料,自己这两个儿子竟是明知事情泄露想要密谋造反?
“陛下,此时刚刚过五更,宫门刚开,想必二位殿下正在前来的路上。”
急忙地,萧瑀向李渊宽慰起来。
“胡说!”
李渊一声震怒道:“朕昨夜下令让他二人一早入宫,他二人贵为皇子,若是有心前来,有谁能拦得住他们!来人!速速去查,看他们二人此刻身在何处,是否有意造反!”
李渊一怒,萧瑀也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有陈叔达还在苦苦进言,劝李渊切不可操之过急以至于逼得狗急跳墙。
李渊怒气未消,扬言若查明行刺之事果真是太子和齐王所为,定要让这两个忤逆子付出沉重代价。口中这样说着,李渊又猛地醒悟过来,皱眉道:
“对了,还有世民呢?朕昨夜不是让他今早前来对质吗?他现在又去了哪里!”
顿时,众人无言以对,附近的一名内侍想起什么,答道:
“回禀陛下,秦王殿下昨夜被您软禁在太极殿,之前王公公已经前去相邀,只是不知为何至今不来。”
“对啊,王兴呢?怎地连他都不见了!”
李渊猛地一愣,不由得茫然起来。昨夜是李世民亲口向他告发行刺之事可能与太子和齐王有关,既是如此,李世民应该早早就到这里等待对质,可是现在偏偏不见其身影,就连自己派去传信的贴身太监也不见了。从一开始,李渊就没有对李世民的话尽信,现在回头一想,不由得更加有些怀疑起来。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此时,一旁的老臣裴寂向李渊低声说道。
“有什么话!快说!”
李渊的脑子里正是一团乱麻,巴不得有人来给他理理清楚。
“是,陛下,”
裴寂话音一顿,道:“昨夜秦王殿下虽然直指行刺之事乃太子和齐王所为,但依老臣之见,此话不可尽信,您也知道,秦王于太子齐王二人一向不和,若是栽赃陷害已是不无可能,而如果是恶人先告状的话——”
裴寂此人乃是太原起兵时的功勋之臣,刚刚起义时与李世民相交不错,可是之后便渐生嫌隙,乃至于现在更加倾向于太子李建成一方。
闻言,李渊脸色一变,而另一旁,却是略微倾向于李世民一方的陈叔达大怒呵斥起来:
“裴寂!你可知你现在在说什么吗!事情尚未查清,太子和齐王固然不可冤枉,而秦王殿下又是岂容你这般污蔑的!”
陈叔达一心想要为李世民辩解,可是此时的李渊微微挥挥手示意他住口,其心中显然更加认同裴寂的说法。
李渊额头上双眉紧锁,看向裴寂道:“若然如此,那太子和齐王又为何不来?”
“这……这个,”裴寂一时无言以对:“老臣不知。”
李渊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这就向众人下令道:
“来人!速速去查明秦王此刻身在何处,还有,太子和齐王因何不至,查明了一并回报于朕!”
很快,几名近侍便纷纷前去查明真相,而就在这时,众人忽然听闻北方遥远处传来一阵阵巨响,不由得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地方!”
一声怒喝,李渊从画舫上站起身来。
“陛下,这……似乎是玄武门方向,老臣也不敢确定。”萧瑀嗫嚅着答道。
“玄武门!”
口中吐出这三个字,李渊的心中顿时一紧,玄武门乃是太极宫北方要害,更加是太子和齐王出入太极宫时所必经之路,此地若发生变故,其背后的意义已经不言而喻。
迅速派人去查探情况之后,李渊心中还在犹豫不决,今日的事情把他彻底搞糊涂了,三个儿子分成两股势力,其中到底哪一个是谋反作乱,哪一个是无辜被冤,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这些年来,李渊虽然日渐糊涂,但并不是不明白三子之间的皇储之争已经到了愈演愈烈的地步,随着年纪渐老,李渊心中深深害怕自己的大唐王朝中会出现像前隋那般骨肉相残的局面。可是越是如此,他的决断便越加犹豫而错误,三年来他因为对二子李世民的刻意打压而心存愧疚,也一直对其暗中警惕着。
原本以为李世民已经逐渐妥协放弃了储位,可是现在李渊心中隐隐感觉到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不但没能将他们兄弟间的矛盾缓和,反而像是一个愚蠢的父亲一般,更加将他们推到了水火不容的深渊。
现在,李渊真的感到害怕了。
不多时,之前被派去查探消息的近侍终于回来,几人脸上都带着惊慌茫然不解的神色,向李渊跪了下来。
“回禀陛下,玄武门已被人带兵占领,我等暗中观察,似乎是秦王府中人。”
“不好!秦王殿下果真要造反!”
一声尖叫,裴寂急忙大叫起来。
“竖子敢耳!”李渊大怒不已,就要发布号令前去擒拿李世民。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那几名近侍继续禀报道:
“不过除了秦王府中人外,玄武门外还有东宫和齐王府兵,且其数目巨大,将有数千人之众。”
“什么!那玄武门此刻的情况究竟如何?”陈叔达追问道。
几名近侍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
“回禀陛下,据奴才所见,秦王府兵虽然占据玄武门,但人数不过数百,而东宫和齐王府兵在玄武门外,其人数十倍于秦王府,且正在疯狂撞击城门,秦王府众将此刻正在率众奋力抵抗。”
“什么!怎会如此!”
闻言,裴寂大惊失色,心想如此看来,竟果真是太子和齐王心知丑事败露,想要谋乱造反,而反而是李世民和秦王府众人在拼死救驾了。
此时,一旁的陈叔达心中一喜,不由得暗自舒了一口气。但此事尚有许多疑点,在没有彻底搞清楚状况前,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向李渊进言道:
“陛下,事不宜迟,且容臣等前去打探消息,陛下宜在此等候最好。”
“不错,老臣几人前去定能搞清楚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萧瑀也同时进言道。
裴寂一向为人胆小,但此时也只得附和着请求前去打探消息。
一时间,李渊犹豫了,他的脸色一变再变,终于是彻底慌了神。李渊不是信不过陈叔达三人,相反,他知道只要这三人前去,定能将事情搞明白,但此刻的李渊还处在深深的惧怕之中,他心中知道无论到底是哪一方在谋乱造反,今日都难免出现兄弟残杀的局面,而只有自己亲自前去,才有可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这些年来,李渊曾经做了无数个错误的决定,以至于将自己三个儿子间的关系恶化到如此地步,但如今他终于有些清醒过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真的要出现骨肉相残的局面的话,也只有他自己能够解决。
李渊的决定是正确的,他此时并非心中不害怕,而是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子虽然秉性各异,但还远远没有忤逆到像前隋炀帝杨广那般地步。父子兄弟之间,哪怕最后狠心下令将其中一方软禁一生,也总好过两败俱伤的局面吧。
“来人!牵马来!朕要亲自去走一趟!”
一声低喝,李渊强忍住内心中的震动,终于下令吩咐道。
原本,裴寂三人还想苦劝,但是一见到李渊脸上的神色,便知趣地将嘴闭上了。
笃笃笃!笃笃笃!
一路纵马疾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李渊和三位重臣一同向玄武门方向赶去,在他们前后则是大批身穿甲胄的禁卫军。
李渊此刻心乱如麻,在马上强自镇定心情。距离玄武门越近,那里传来的撞门声和喊杀声便越加清晰起来,从太液池到玄武门距离颇远,当众人路过太极殿时,前方的禁卫军中忽然引发一阵骚乱。
很快,一名禁卫军头领神情慌张,赶来向李渊禀报道:
“禀陛下,太极殿中有些异变,似乎有人在其中。还有,刚刚发现一具尸体,尸体身穿铠甲,已被人枭首而去,军中有人认得其体型,似乎……似乎是齐王殿下。”
闻言,李渊的身躯在剧烈颤抖着,他很快便见到几名禁卫军甲士将一具无头男尸抬了过来,几乎不用辨认,他一眼就能看得出那具尸体的确是自己的四子李元吉,虽然尸体被人枭首,但是自己亲生儿子那独有的健壮身躯还是让李渊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扑通’一声,李渊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他悲愤之际,不由得仰天大叫:
“元吉!吾儿元吉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