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恭的一番话万分悲切，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一起动容。
此时的李世民不由得微微一愣，当即就怔在原地。
李世民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对于尉迟恭今日拒绝治伤的原因他其实心中十分明白。尉迟恭心比天高，在这世上能让他屈服的只怕就只有自己一个！如若自己让他死，他不会有二话，可是现在他却受到李元吉的算计羞辱，偏偏还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不能公然报仇！
无疑，这对于尉迟恭来说是一种折磨，一想到日后还有可能受到这种折磨，尉迟恭宁愿一死！
“敬德啊敬德，你当真要如此逼我吗？一边是亲生兄弟，另一边却是手足兄弟，难道你当真要让我在这二者之间做出选择吗？”
默默地，李世民心中万分痛楚。他很快联想到了这几年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情，从武德年间自己执掌兵权并在外屡立战功，再到后来遭受父兄猜忌，受到百般打压。储位之争是无情的，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该意识到总会有兄弟反目的一天，可是在这期间，李世民却不愿自己的这些异性兄弟们也遭受那百般欺凌！一想到这么多年来尉迟恭、杜如晦、柴绍这些人所受的屈辱，就连李世民自己都感同身受，内心中生出一种深深的仇恨感！
李世民心里明白，事到如今自己几乎已经被逼上绝路，如果再不有所作为，只怕自己身边的这些兄弟都会一个个离自己而去，或者被暗中加害，或者被迫疏远，也或者像今天的尉迟敬德这样心灰意冷。
只不过，李世民心中实在是迈不过那一道坎儿啊……
内室中再次传出尉迟恭的剧烈咳嗽声，门外的李世民内心纠结，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
戏演到这里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朱灿站在一旁对李世民心中的想法颇有了解，当下也不由得有些怜悯起来。不过这样也好，现在痛苦一次，之后只需迈过那道坎儿，那就再没有什么了。
想到这里，朱灿脸上隐隐露出笑容，心想总不枉程咬金、尉迟恭他们合力演了这一出戏。
然而就在此时，朱灿猛地目光一转，却是发现对面的长孙无忌在一直看着自己，无疑，自己刚才的那股笑意也被他看了去。
“糟糕！这个矮胖子可精明得很，这下所有的计策都要被他看穿了！”
立即，朱灿心中就惊叫了一声。事实上不仅仅是长孙无忌，事到如今，除了李世民一人身在局中不自知之外，就连秦琼、侯君集这些人也都模糊有些反应过来。
不过还好，这些人虽然隐约看出计策，不过他们心中早就和尉迟恭、程咬金等人是一个想法，所以当下也不去点破，朱灿这才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长孙无忌笑着看了朱灿一眼，在朱灿的注视下，只见其不仅没有坏事，反而是主动上前和朱灿等人配合起来：
“殿下，现在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尉迟将军还有重伤在身，如果再延迟的话……”
闻言，李世民神色一凛，脸色更加阴沉起来。
一旁的秦琼也走上前道：
“不错，殿下，敬德虽然身体健壮，但若重伤拖延，就算日后治好了只怕也会留下旧疾。像这种事，微臣已经领教过许多次了。”
“叔宝，你——”
李世民不由得转头看了看身旁的秦琼，他自然知道后者此时早已是旧疾缠身，这一切全都因为从前在战场上受伤所至。一个秦琼已经够了，如果连尉迟恭也变成这样的话……
李世民的脸色彻底变了，尉迟恭与他的情分极为不同，可以说比之较早跟随他的程咬金、秦琼等人还要深厚。每每暗夜沉思，李世民总能想到当年的许多情景：当年在山西老家击败宋金刚时与这位猛将上下知心，对众将的非议全然不顾；之后四处征战时刻都有他守护在侧，一弓一槊横行天下；更有那一次攻打王世充时遇到生平最为危险的时刻，也是他危急救主，才能让自己活到现在……
自己曾有‘我持弓在马，你持槊在侧’的豪言壮语，可是现在却要眼睁睁看着这位与自己知心多年的好友离自己而去吗？自己当真对得起他吗？
李世民有些心动了，这刹那间的思绪让他心中悸动，不由得满头大汗。
微微冷静下来，他又看了看身旁，心想一个尉迟恭便也罢了，可是还有其他人呢？看看眼前的长孙无忌、秦琼、侯君集，这些年来他们对自己日夜守候，宠辱不变；还有不在眼前的房玄龄、杜如晦、程咬金、柴绍、张亮，他们一个个因自己而饱受折磨却毫无怨言；多少次了，自己明明亏欠他们，却还茫然而不自知，难道要这么一直愧对他们下去吗？
一样是兄弟，李建成、李元吉这两个亲生兄弟整日对自己阴谋加害，恨不能将自己碎尸万段，而眼前的这些异性兄弟却才是对自己真正重情重义的生死之交！
为了两个猪狗不如的兄弟，难道自己还要再白白牺牲一个真正的手足吗？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隐忍真的值得吗？难道当真要等到自己真正众叛亲离的时候才要幡然醒悟吗？
御下之道，首先要有恩遇，李世民恍惚感觉自己这么多年来所给予的东西正在被自己一次次消磨殆尽，而等到这些东西彻底耗尽的时候，这些生死兄弟就要真正离开自己了。
冷汗，此时的李世民可谓是浑身冷汗淋漓，几乎看到自己处在一个极度危险的悬崖边上，一边是同甘共苦，另一边却是众叛亲离！
内室中依旧传来尉迟恭的不断咳嗽声，听起来，他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恍惚已在迷离之间。而不知何时，身后的尉迟夫人的一众主仆也都再度大声哭喊起来。
身后的众将一起劝道：“殿下，敬德已在生死边缘，万万不可在犹豫了！”
李世民脑海里浮现出尉迟恭垂垂欲死的情景，当即便感到心中一阵揪痛，只听他猛地大喊道：
“敬德！世民还在这里！你说，究竟要世民怎样你才肯安心治伤！”
李世民语气郑重，终究是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决心。
话音一落，内室中沉默片刻，之后才再度传出尉迟恭略带咳嗽的低沉话音：
“殿下，敬德只需要一个承诺。”
“好！我答应你！”
立即，李世民毫不犹豫道：“敬德，世民知道你现在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真正的病痛在哪里。你放心，只要你好好治伤，我答应你，日后一定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敬德，知节，还有辅机、叔宝，我知错了，世民真的知错了。你们放心！从今以后，无论如何，世民再不愿让自己的兄弟们遭受旁人的屈辱！”
呛！李世民这一声铿锵有力的话音回响在众人耳中，犹如利刃出鞘，几乎是瞬间让众人大喜起来。
内室中的尉迟恭、程咬金、房玄龄、杜如晦，室外的长孙无忌、秦琼、侯君集，每个人脸上都充满着惊喜的神色。
话音刚落，李世民还处在一片焦急之中，只听他对一旁的朱灿道：
“朱家二郎，你还不速速进入内室治伤！”
“呵呵，殿下英明。”
一旁的朱灿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李世民忽然见到内室房门一开。紧接着，程咬金已经搀扶着重伤后的尉迟恭向李世民跪拜下来。
“殿下，敬德刚才以计谋欺瞒殿下，实在该死，还请殿下恕罪。”
此时的尉迟恭脸色苍白，显然是伤后失血所致，不过他的左腿股间缠了一圈厚厚的纱布，还能勉强跪拜下来。不过最重要的是，此时的尉迟恭满脸泪水，只见他抬头仰望着李世民，神情激动不已，显然是被刚才李世民的由衷关切而深深感动。
不仅是尉迟恭，一旁的程咬金也顺势跪倒在地，口口声声请秦王殿下恕罪。
同一时间，李世民身后的长孙无忌、秦琼、侯君集等人更是一起拜倒，只见其人人脸上都是感动的笑意，口中齐声道：
“殿下英明！请殿下恕敬德有意欺瞒之罪！”
“你，你们——”
一瞬间，李世民怔住了，他首先看了看眼前的尉迟恭，只见其虽然身负伤势，却远不至于垂死地步，紧接着再看看程咬金以及身后的长孙无忌等人，只见这些人虽然跪倒在地，但脸上却全都是笑容。李世民脑子一懵，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内室中再度走出两道身影，仔细一看，却是多日不见的房玄龄和杜如晦。此刻，这两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李世民，紧跟着也一起跪倒在地。
这下，李世民彻底明白过来，只见他先是苦笑一声，之后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笑啊，想我李世民一生自负聪慧过人，古书上的阴谋诡计不知见识过多少，可是到头来却还是栽在了自己下属的手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