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这间大理寺地牢之中充满着一种诡异气氛,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突然抛出的‘心魔’之论将朱灿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心中自然明白对方三人是一心想要劝自己不要放弃生机,而刚才的那一番理论中大有一种‘诓骗’的成分。可是等到仔细静下来一想,却又觉得这其中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试想,原本按照原有的历史进程来发展,那么‘玄武门之变’的确是完成得干净利落,李建成、李元吉死后,李世民直接成为新太子,之后并没有这许多麻烦的事情。可是这样一来,李世民心中便要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几乎整个大唐都知道他是谋害兄弟之后威逼李渊而当上太子,在这种全世界的‘窃窃私语’之下,纵然是神仙一样的心性,只怕也会倍感压力,继而衍生出长孙无忌口中的‘心魔’。
相反,像如今这样的情况,朱灿的出现已经令‘玄武门之变’的性质悄然改变,李世民不再是‘宫变者’,反而成为了镇压谋乱的有功之人。也许这其中的事实真相瞒不过一些聪明人,可是客观来讲,李世民日后所受的舆论压力的确要小得多。
那么这样一来,朱灿的确是在不经意间为李世民除去‘心魔’,继而成为了李世民心底的大恩人,所以对方才会非救不可了?
想到此处,朱灿不由得哑然失笑,他微一转头看向长孙无忌三人,继而不由得朗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一个长孙无忌,好一个房玄龄!你们为了救我朱灿,居然还费尽心思编出这许多话来,如此的话,如若我还是固执己见,岂不是太过对不起你们了?哈哈哈哈……厉害!厉害!实在是厉害啊!”
朱灿此时并没有明确表明什么,他的大笑声令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自以为被朱灿勘破计谋,当即有些不知所措。
而就在此时,一旁的杜如晦却开口道:
“二郎,无忌和玄龄之前所言或许有些夸大,但却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仔细想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你对于太子殿下而言都有大恩,以太子殿下的心性他怎可能放下你不救呢?你可曾想过,你为了不拖累旁人而甘愿一死,可是却没有想到因此也会让许多人在目睹你死后而痛不欲生,对吗?”
“嗯?什么?”朱灿闻言一惊。
如果说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唱的是黑脸,那么此时的杜如晦就是白脸了,这三人两组唱起双簧来简直是了不得,这世上只怕没有多少人是他们难以忽悠的。
此时,朱灿被杜如晦的一番‘恳切直言’弄得有些心绪不宁,他没有注意到眼前一向沉默寡欲的杜如晦正在偷偷向身旁二人使着眼色。
很快,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会意过来,长孙无忌佯装神情郑重道:
“不错,二郎,人们一向只是惜命而怕死,却不知有时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就比如现在,二郎你之所以一心求死不过是为了求一个心安理得,死后一了百了。可是你想过吗?一旦你死之后,太子殿下会因心中愧疚而终生不安,你师傅雪娘子念及师徒之情伤心欲绝,谁也不会料到她会否做出一些惊人之举,还有便是你爹娘他们,难道你只将他们二人交与太子殿下赡养送终便罢了吗?据我所知,你爹娘早年间已经经历丧子之痛,如今难道你还想让他们重新再经历一遍?”
话音一顿,长孙无忌悠然一声叹息道:“二郎,恕我直言,如果你现在还是一心求死的话,只怕其结果并不像你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了。”
轰隆!朱灿脑海中猛地闪过一道雷鸣。如果说今日长孙无忌三人已经费尽唇舌的话,那么他们的所有话中无疑以这最后一句最为重要,也最让朱灿难以回避。
是啊,自己之所以一心求死不过是为了求一个一了百了,可是现在看来事情并不会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尤其是雪娘子和朱氏夫妇,他们在得知自己已死之后会伤心欲绝,会痛苦一生,甚至雪娘子难免不会重启仇恨,与李唐皇室不死不休!而这一切不正是自己最不愿见到的吗?
凭心而论,直到此时,朱灿依旧清楚地知道长孙无忌三人不过是一心想安抚住自己,继而再想办法营救,因而他们所说的这一切其实都是‘说客之言’,可是那又如何呢?现在他们已经真的说动了朱灿,因为一直以来雪娘子和朱氏夫妇都是朱灿的致命软肋。
出乎意料,长孙无忌三人没想到最后奏效的会是这样一番话,他们眼见此时的朱灿神情郑重,低眉沉思,不由得心中苦笑。而相应的,朱灿则是心中一片茫然,也瞬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在大多时候是能够心意相通的,就比如现在朱灿四人就不需多说什么,而同在地牢中的薛万彻、呼延厉二人却被刚才那一顿话给搞得头脑混乱,完全听不懂是什么。原本,二人还想继续听下去,可是越到后来,他们已经是越加失去了兴趣。
沉默,又是沉默。在这地牢中寂静得可以听闻蚂蚁在杂草中游走的声响。
足足小半个时辰,长孙无忌三人一直在提心吊胆地看着朱灿,深怕到最后还是难以说服他。不过幸好,又过片刻后,朱灿终于回过神来,叹息一声道:
“好吧,可是就算我答应你们不再一心求死,你们又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救我出去呢?”
“嗯?这么说来,二郎你想通了?”
长孙无忌三人惊喜地看着朱灿,直到朱灿点点头这才不由得大喜。
是的,朱灿想通了,或者是最后被这三人给说服了,他一想到自己死后将会发生的一切便感到胆战心惊,既然如此,那么自己还不能死,只要能够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哈哈哈哈!好!二郎,只要你不要再一心求死,我们终归会有办法将你救出去,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便不信这世上还真的会有什么死局!”
一声大笑,长孙无忌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心想现在总算可以向李世民交差了。
房杜二人也是深感欣慰,心想不料今日地牢一行竟会如此艰难,不过还好,到头来总算是能够稳住朱灿了。
此时,朱灿的脑海中还在不断地思考着什么,他一边自己深思着,一边郑重看向三人道:
“三位,虽然我现在不再一心求死,可是之前我说过的话依然不变,要我活可以,可是前提是不能再连累其他人,如果到头来还是要以其他人的性命来替代我的话,那么我还是宁愿一死,至于之后的事情,我只能期望还有侥幸了。”
朱灿所言的‘其他人’中无疑包含了许多,他的这话令长孙无忌三人瞬间从惊喜回到现实。
当即,房玄龄皱眉问道:“二郎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们日后有办法救我出去,但也要事先与我商议过才可,”朱灿郑重道:“而如果你们最终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还是不会同意的。”
尽量保护雪娘子等人,这是朱灿的底线,一旦这个底线受到侵犯,那么他还是宁愿选择最为保险的方法。
当下,长孙无忌三人闻言不由得各自苦笑,他们今日前来本就有和朱灿商议的对策的目的,可是现在看来只怕已经是指望不上他了。
当即,房玄龄悠然一叹道:“二郎,实不相瞒,今日我们本来是想与你一同商议对策的,原以为你机智过人,或许会有一点办法,可是没料到你压根儿已经是报了必死的决心,这……”
朱灿闻言耸耸肩,心想自己本已是将死之人,所有的生路都已被自己亲手断绝,又哪里还有什么计策呢?
顿时,四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如何是好,最终,长孙无忌叹息一声道:
“也罢,二郎,既然你也没有什么计策,那我们便也不必在此多留,你放心,我们答应你,如果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们绝不会擅自行动,总之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会事先与你商议的。”
长孙无忌这话乃是发自真心,他也不想看到日后再因什么事而令朱灿伤心欲绝,心想与其那般费力不讨好,还不如真的与朱灿坦然相对,或许这样还能对每个人都好一些。
“嗯,这样最好,”
朱灿眼见长孙无忌答应,这就点点头道:“三位,既然如此,你们也不宜在此地逗留太久,二郎还要烦请你们将我们之前的话转达于太子殿下,希望他们也能体谅二郎的心意,二郎不希望再见到其他人受到伤害了。”
话音一落,朱灿似乎想到什么,紧接着道:“另外,今日过后,若有可能,便请处默那孩子来地牢里见我一面,我有事吩咐与他。”
“哦?是程将军家的大公子吗?听说二郎你已收他为徒?”房玄龄闻言点点头算是答应。
三人已无话可说,他们心知朱灿在这大理寺中算是‘天字号’犯人,因而也不再担心他的饮食起居等问题。再犹豫片刻之后,三人便与朱灿告辞,向地牢外走去。
‘吱呀’一声,朱灿所在的牢门被轻轻关上,三人看了朱灿最后一眼,就要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此时,只听朱灿忽然一声惊呼道:
“对了!三位且慢,二郎还有话要说!”
“嗯?二郎你可是还有什么惦念之事吗?”三人转头问道。
朱灿洒然一笑,先是向地牢深处望了望,继而笑道:“不错,我倒险些忘了这一回事,三位先生,你们不必再开门,走近说话即可。”
三人眼见朱灿面露微笑,一时均感狐疑,不过还是一起凑到朱灿跟前来。
当下,朱灿凑在牢门前在三人耳边窃窃私语了一阵。不过多久,长孙无忌首先低呼一声:
“嗯?果真?那二人也在这里?”说着,便不由得转头向地牢深处望了望,似乎还隐约听闻那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冷哼声。
房杜二人此时也大感意外,杜如晦首先害怕四人刚才的谈话被旁人听去,不由得心中担忧,不过转念一想那地牢深处的二人此刻已是身陷囹圄,又能坏得了什么大事呢?
一旁的房玄龄则是一脸惭愧,低声苦笑道:
“该死,该死,这几日来我们一直忙着其他事情,倒是忘了还有这二人,二郎你放心,其实就算你不说,太子殿下也早已有意如此,他们二人的事说起来要比你简单一些,我们很快便去办了。”
“不错,我们回去之后这就向太子殿下提醒。”长孙无忌也附和道。
有了三人的应允,朱灿当即放下心来,当下他微微一笑,转身返回牢房,而长孙无忌三人也向地牢外走去。原本,长孙无忌还想进入地牢深处一看,不过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行动,叹息一声后便离开了。
哐啷!
一缕刺目的阳光下,长孙无忌三人抬步走向台阶,不多久便是一阵牢门关闭的声响。此时距离三人潜入地牢已经有一段时间,他们为免引起外界那许多禁卫军注意,只得慌忙再混出去。
三人离去后,地牢里恢复寂静。经过刚才的一番谈话,朱灿权衡利弊,的确暂时放弃了一心求死的想法,不过这得是在李世民等人能够两全其美的前提之下,而如果最终依旧无计可施,那么朱灿还是会甘愿就死。
之前长孙无忌三人的话令朱灿心中波澜起伏,他陷入沉思片刻,不久后忽然听闻地牢深处传出一阵冷哼声道:
“哼!臭小子,想不到你果真也和我们一样是必死之人!之前算是老子看错了你,没料到你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嘿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