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秦王府。
当尉迟恭匆忙从太极宫赶回来的时候,恰好在后院中见到默然伫立的程咬金等人。今日正午,老程父子将重伤的郑阿生、范仁平二人带回这里,如同预料的那般,郑五儿一见面便嚎啕大哭,抱着郑阿生的身体死死不放,吓得老程父子压根就没敢开口说关于朱灿的事情。
好容易等到郑五儿平静下来,雪娘子、张旺等人也纷纷被惊动,这二人都是聪明至极之辈,即便程咬金父子不说,他们也大概料到在朱灿身上发生了什么。
本来,程咬金预料到雪娘子和张旺都会大闹一场,可是出乎意料,雪娘子的神情出奇得平静,没等程咬金开口便将郑阿生、范仁平二人送入房中,开始为他们疗伤;至于张旺,他也只是在看顾郑阿生二人片刻后,便再没有多说什么了。
程咬金父子早已是一阵心惊胆战,虽然一路回来就没打算隐瞒什么,可是当真要让他们说出朱灿此时的情况,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从正午至入夜时分,整个秦王府都处在一片极度压抑的氛围当中,雪娘子将郑阿生二人带入房中疗伤后便再没有出来过,卢涯带领众多侍卫将后院团团包围起来,而心神俱疲的程咬金父子尚须顾及一直在吵闹不休的郑五儿。
“程伯伯,处默,我爹他不会有事的是吗?他和范叔叔都是被谁打成这样的,他们都会活过来的对吗?”
“程伯伯,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五儿有好多天没有见到爹爹他们了,你带他们去打仗了吗?”
“程伯伯,二郎哥哥呢,他去哪里了?”
郑五儿纵然本性天真烂漫,可是现在无论如何也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的连番追问将程咬金父子逼得满脸通红,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呵呵,五儿放心,你爹爹会没事的,”
挣扎了片刻,老程终于憨笑一声道:“你也知道,雪姑娘的医术十分了得,就连你二郎哥哥也是从她手里学来的,她一定能够治好你爹爹。还有那个……二郎他被太子殿下暂时留在东宫中有要事商议,短时间内只怕是回不来了。”
“哦,这样啊……”
闻言,郑五儿的脸色略显失望,不过终究还是有些放下心来。
此时,尉迟恭已经快步跨入庭院当中,他的神情原本十分焦虑,分明是想要和程咬金商议什么,可是一见到郑五儿后便先愣了一下,原本含在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郑五儿对于尉迟恭较为陌生,并没有在意他,不过程咬金却第一时间看到尉迟恭的那张黑脸。当下,老程目光中急不可耐,急着想要向尉迟恭打探一些消息,可是却见到尉迟恭紧闭口一言不发,同时下巴朝着郑五儿扬了扬。
程咬金会过意来,他这时候脑子倒转得飞快,当即笑了一声道:
“五儿,你爹爹虽然不会有危险,不过你现在却也不能闲着,还有许多事要等着你做呢。”
“嗯?什么事情?”郑五儿仰头道。
“呵呵,你想想,前一次你二郎哥哥为你爹爹治伤之后,他是用什么东西使得你爹爹的身体最终康复的呢?”老程的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哦,对了,大补血汤!”
郑五儿惊叫一声,当即醒悟过来道:“二郎哥哥说过,重伤之后必要有这种东西才能补血盈虚,他当时还教过我熬这‘大补血汤’。我这就去准备!”
说着,便一溜烟地跑了。
郑五儿走后,程咬金急忙将尉迟恭扯过来:“怎么样!殿下如何,二郎又如何,可有办法救他吗?”
从太极宫离开后,老程一直心心念念着二人的安危,没有片刻停歇,直到此时忍不住双目流露出一丝希冀。可是很快,他见到尉迟恭的黑脸上露出一抹痛色,心中顿时便明白了什么。
“敬德,你怎么不说话?”
程咬金话音一颤道:“你的意思是……”
“唉,”尉迟恭叹息一声,当即将刚才李世民从太极殿出来后的事情说了一番,最后道:
“很侥幸,太子殿下最终让陛下消除了对他的疑心,陛下应该已相信他并非参与那行刺之事,只可惜此事过后殿下他再难以在陛下面前求情,陛下一心想要二郎的性命,无论说什么都只怕无济于事了……”
尉迟恭的黑脸上流露出罕见的哀伤神色,这位半生驰骋沙场的勇将此时似乎也终于深深有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就仿佛刚才李世民的那种茫然与颓废。
啪!一声脆响,尉迟恭心中的忧愤之情难以发泄,猛地一跺脚将脚下的一块青石地板踏为粉碎。他此刻心想,若然朱灿是落入什么厉害的敌人之手,那倒好办,自己纵然拼掉性命也会努力将他救出来,可是现在说到底这件事怨不得任何人,所以才会让人感到如此无力。
“无济于事了?怎会这样?难道连太子殿下都没有办法了吗?”
一声惊叫,一旁的小程吓了一跳道。他的年纪与郑五儿一般,虽然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是在自己眼中看来,自己的师傅不过是碰到一些小小困难罢了,怎会‘无济于事’了呢?现在等他见到尉迟恭的那副神色,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要见不到自己的师傅了。
“爹!爹!你说话啊!我们不是已经铲除了前太子党吗,为什么还要连累师傅受苦?你快求求太子殿下让他将师傅救出来啊!”
程处默紧紧抓着程咬金的胳膊道。
此时,老程早已是脸上一片铁青,虽然对这样的事情结果有所预料,不过其心中还是感到难以接受。遥想当初,朱灿是因为程咬金突然拜访朱家后才逐渐参与到皇储之争中,之后便一步步走到如此境地,而今,以李世民为首的原秦王府终于大局在握,几乎能够看得见未来天下为我所有的场面,可是最后却偏偏要牺牲朱灿一人,这种滋味实在让人感到生不如死。
“不,二郎他为我们立下那么多大功,况且当日深夜定计是我们有愧于他,我们怎能让他独自承受这最后的恶果……”
低声地,程咬金口中喃喃道,到最后已经变为咬牙切齿一般。的确,让朱灿这个立下大功的人去独自牺牲,那么日后包括李世民、程咬金在内的许多人将终生难以心安。
当下,尉迟恭见到程咬金脸色剧变,有些难以自控,当即道:
“知节你莫要多想,现在虽然情况不妙,不过殿下和无忌他们正在想方设法做最后努力,二郎未必便没有救。对了,刚才殿下已经决定明日便去大理寺亲自拜会,若有可能,将设法和二郎见上一面。”
“拜访大理寺?那又如何?难道见了面便能将二郎救出来吗?殿下他可愿为了二郎一人而与陛下翻脸?”
一声冷笑,程咬金的口气中竟有些许愤恨之意,话音一落,他似乎想到什么,不由得双眉猛地一扬起来。
尉迟恭一见程咬金的脸色便知道他想什么,当即双目紧盯着他,似是警醒一般。
很快,程咬金回过神来,他自知自己刚才的想法乃是不切实际,而且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自己万万不能够这么做。可是,纵然自己不去做,只怕难免没有人去啊……
想到这里,程咬金便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身前那件紧锁的房屋。
尉迟恭也紧跟着看了那件房屋一眼,不由得眉头一皱道:
“知节,现在还不是我们自暴自弃的时候,我已经和殿下说了,明日我们和他同去大理寺一趟。另外,除了这件事,我们尚有好多事需要安排,这些你应该都知道。”
“嗯,我明白。”
程咬金逐渐冷静下来,低头沉思片刻道:
“这件事我们原本就不该瞒着老郑和老张他们,更何况他们也不是那么好骗,你放心,我和他们交情颇深,等到他们醒来,我自会和他们解释清楚,不会让他们轻举妄动的。”
话音一顿,程咬金皱眉道:
“可是如果是二郎的恩师的话,那我便无计可施了。”
说着,看向尉迟恭。在他心里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如若雪娘子要有什么疯狂之举,在场只怕只有尉迟恭的身手能够稍稍阻拦一下,当然,这还是在雪娘子重伤未愈的情况下。
尉迟恭自然也明白程咬金的意思,心想若果真到了那种地步也只有这样。
沉默,一时间,二人心中都各有所想。就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闷响,却是前方的房门打开,雪娘子已经从中走了出来。
“嗯?雪姑娘你……”
当下,程咬金二人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得茫然看向雪娘子。夜色下,只见雪娘子那一身白衣打扮依旧冷言如冰,而在她的脸上更是没有丝毫表情,让人完全猜不透其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尉迟恭和程咬金正在犹豫是否直接将实情相告,雪娘子已经先一步开口道:
“那二人的伤势已经差不多了,你们进去看看吧。”
说着便独自一人走回房中,并没有打算与二人深谈。
程咬金二人眉头一皱,不由得对视一眼,雪娘子越是这样平静如初,就越加让人感到心中不安,对于这个神秘而可怕的女子,二人从来就不敢掉以轻心。
无奈,程咬金思虑片刻后,只好让程处默和卢涯等人暗中监视雪娘子的动静,与此同时,便和尉迟恭一同进去看视郑阿生二人去了。
经过雪娘子的半日医治,郑阿生、范仁平二人的伤势果然已经全部清理干净,雪娘子虽然有伤在身,但是一手‘柳叶刀’刀法娴熟,并没有让二人留下任何旧伤。
或许是因为太过劳累的缘故,程咬金二人进去的时候,郑阿生和范仁平已经双双入睡,二人只能在床榻前微微看了几眼便又从房间中走出来。
此时已是二更左右时分,程咬金、尉迟恭心中焦虑不安,可是不得不一直守在这秦王府里无所作为。
就在这时,只听王府外响起一阵马蹄声,随即便见到卢涯带着一名王府卫士走了进来。
“嗯?你怎么来了,殿下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尉迟恭认得那名王府卫士刚刚还在李世民身边,因而不由得诧异道。
那名将士点点头道:“不错,二位将军,殿下刚刚吩咐,说一定不要将此事告诉城外的朱氏夫妇,同时也不许任何人出城去通报消息。”
听闻此话,程咬金二人这才想起长安城外还有朱老三夫妇。当下他们也心想这件事的确不宜告诉这夫妇二人,还好,郑阿生和范仁平至今还在重伤昏睡,朱氏夫妇应该无从得知消息。
想到这里,程咬金不由得心中一定,不过忽然间他想到什么,不由得猛地一声惊叫:
“不好!老张呢!他去了哪里!”
这一声惊叫令所有人反应过来,他们这才发现原本还在秦王府的张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当下,程咬金令卢涯等人在整个王府寻找,可是最后却依旧没有其踪迹。
“糟了,老张这小子要干什么,难道他不知道不能这么做吗……”
轰然一声跌倒在地,程咬金茫然失神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