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极阴,虽然还是下午,但已不见多少天光。整个世界便如被关在一个幽暗的匣子里,阴冷,逼仄。
尼禄此时脱下布袍,身着一身皮质铠甲,在城墙上巡视。冷风萧瑟,冰冷的皮铠贴在肌肤上,尼禄感到一阵阵冰寒在不住往自己心口里钻去。
在这种天气里,没有人会穿着铁甲,钢铁只会很快冻伤人们的肢体。
城墙上,所有人都忙碌于搬运石块和油桶。人群来往穿梭,危机是他们最好的驱动力,虽大雪不止,人人都步履匆匆。
城池百米外,每隔几十米立一火炬,火光稀稀疏疏,在那未知的白色里,只有这橙黄色的微弱光火,使人们安心。在城墙下,数百人刨挖壕沟,翻出的泥土,被堆积在沟前,一些则被运走,被用来加固城门和城墙。
女人们的手工精细,负责制作木制蒺藜,一些男人负责劈削鹿角木。成堆的木材不断地从城内或不远处的密林内运出,平日里的“女仆打冰队”如今开始运输起木材。雪漫山里其实有长势更好,质地更硬的树木,但那里此刻已被怪物们占据。
尼禄巡视完南侧,眉头微皱,向身旁管家问道:“怎么不见教会的人?”
“殿下,格斯言说雪漫城东西两侧城墙同样重要,他们主动承担巡守工作。剩下的教会教士,也只是在做一些搬运的工作。”
“这格斯真是愚蠢,这种关头还在纠结个人恩怨。恐怕他是不信任我,不相信雪漫城会被怪物围攻,正坐等我在全雪漫人前出丑、失信。”尼禄冷笑。
“传我的命令,如果有人敢在战前传播一些动摇人心的言论,罪名等同叛国投敌。”
尼禄心中暗道,上一次自己收留矮人摩哥斯,便是教会这帮人在背地里捏造自己的负面消息。好在自己最后采取了一些措施,没有让舆论扩大。这一次,如果这帮人故技重施,自己可不会再一次次留情。
巡视完城墙工作,尼禄走向不远处城内的一家酒馆。
走进酒馆,馆内烛火通明。吧台前,桌位上,坐着的便是那三十个霜雪矮人,他们正在等待着什么,表情凝重。
尼禄暗暗想道,自己所做的战前准备看似周密妥当,但接下来的战斗,恐怕仍然会相当残酷。
他坐到柜台前,柜台上摆放着一打打特制的雪漫城酒饮,微含酒精,里面添加了许多特殊“作料”,这是人们冬日暖身的“利器”。此刻,后台里厨娘们在不停地勾兑装瓶,然后运送出去,发放到每一个军民手里。
厨娘为尼禄端上一支酒杯,尼禄拿起一瓶酒,倒满酒杯,酒水金黄,也可能是由于烛火的关系,显得格外剔透纯净。尼禄向不远处的河风打了个招呼,然后为身旁人,慢慢斟满一杯。
“马卡龙,因为一些古老的成见,委屈你们先暂时待在这里。”
“朋友,不用说这些解释的话,我们信任你就如同你信任我们。”
河风的翻译里没有带上“殿下”的尊称,因为在霜雪矮人的文化里,并没有王公贵族这些阶级概念。不过尼禄不以为意,他把马卡龙这些人当成是真正的朋友。
他笑着将酒饮一饮而尽,马卡龙举杯回应。
“马卡龙,能和我说说,你们在雪漫山脉中遇到的怪物是怎么样的?”
尼禄之前只是简单询问过这些矮人,他们在山中遇到过的怪物,还没有详细深入地聊过。
马卡龙道:“你知道的,只有狼和巨人。这些变异之后的狼,只是最愚蠢最弱小的生物,他们虽然多了粗壮坚韧的毛皮和肌肉,却丢失了更为重要的狡猾和策略。而我们霜雪矮人,每一个都是精通屠宰和解剖学的猎人。这些莽撞愚笨的牲畜在我们面前,就如同脆弱的顽童。”
“但那些山中的冰霜巨人,他们虽然被黑暗所侵袭。但他们的战斗意识却没被黑暗吞没,他们如同往常一般机警和勇敢,他们的躯体堕落之后,力量成倍地增长,他们比任何一只变异之前的巨人都要更高更壮。为了杀死一只这样的生物,我们永远地失去了十几个朋友。如果来攻城的怪物,有五只以上这样的巨人,你们的城市,恐怕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说到这里,马卡龙的声音沙哑低沉,尼禄第一次从这个矮人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绝望的情绪。
这些巨人确实是最大的麻烦,尼禄只能暗暗祈祷,马卡龙所说的最糟糕的状况,不要出现......
......
雪漫城数里之外,几名骑手在风雪之中巡视。他们腰际插着两支特制的烽火炬,一旦发现什么特殊状况,周边有怪物出没,他们便点燃其中一支,混合狼粪特制的火炬,会冒出黑烟,代表有状况发生。而如果是更糟糕的情况,怪物们集群向雪漫城来袭,他们便会同时点燃另一支,红烟升起,即使是在大雪之中,数里之外也一样能一目了然。
雪穗驾马车驶入雪漫城几里外的树林,她刚刚在城里腾空一批劈削好的木材。为不致使迷路,她只沿着铺设了石子的道路前进。但进入树林之后,便不再有道路,人们在树林内的几处地方,都设立了立式的火炬。只需要循着这些橙红色的火光,便可以抵达劈砍木材的地方。
车马在林地上“咯噔咯噔”地行进,雪穗望着前方,林子里的可见度比林外要差得多,一片白茫茫之中,她偶见一阵微弱的红芒在闪烁。似乎与火光有些不一样,也许只是立炬的罩子上盖满了雪,光色发生了变化。
雪穗没有想太多,循着红光的方向前进。但她很快就发现不对劲,车马行驶半天之后,她没有发现本应该出现的火炬,那阵红光微弱,似乎始终近在眼前。但车马不停,始终没有到达。
又行了一会,一阵疾风扑打而过,拉车的马匹被惊扰,前蹄高高扬起。雪穗急忙牵扯缰绳,安抚住马匹。这阵忽来的巨风接着穿过树林,群树哗哗作响。雪穗身旁的一棵大树,树梢不住晃动,一团硕大的雪堆从枝干上跌下。雪穗应声抬头望去,却见那树梢上竟然挂着一个人!
她身上覆着的雪堆因为树枝晃动,“扑簌”掉落着。这时,树梢上方的覆雪落下,压弯树梢,这人“扑通”一声便栽进了下方的雪堆。雪穗赶忙下车,想要看看这人是不是还有气。
她慢慢走进,望向那躺在雪地里的人影。但一瞧到那张脸,她倏忽退后几步,一如她当初初次见到这个“死人”的反应。又是这个女人,当初在雪漫山溪流中,从冰冻里复活的那个女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雪穗大惑不解。
这个女人依然身着一身黑袍,法师打扮,胸口挂着一块晶石,散发着微弱红光,她露在袍子外的肌肤如冰雪一般洁白。雪穗小心挺着一根树枝,慢慢地戳向这个女人的身体,没有反应...接着戳她的胸部,树枝陷入,但胸口没有起伏,宛若死了一样。
雪穗抛开树枝,慢慢走过去,用手探这女人的鼻息。但她的手指初一碰到女人的上唇,这女人微弱的鼻息顿时粗重了起来。睫毛微微颤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雪穗连忙退后,果然,这个女人又“诈尸”了!
黑袍女人从雪地上坐起,她的眼神起初迷惘,呆滞地环视四周,渐渐地多了一些神采。简直就跟刚睡醒一样,雪穗暗自腹诽。
黑袍女清醒过来,“呸呸”两口,吐出口中的冰雪。她望向树后的雪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道:“谢谢你,小女孩,你又救了我一次。”
雪穗在树后说道:“我可没救过你,每次都是你自己诈尸,赖不到我身上。”雪穗怕这女人是什么邪恶的巫婆之类的,硬要跟自己扯上关系。
“我没有弄错,是你救的我。”黑袍女孩笑了笑,接着道:“我叫克拉拉,小女孩,你叫什么?”
雪穗还未来得及应答,从极远处传来几声狼嚎之声。克拉拉旋即惊诧站起,秀气的细眉凝成一线,她某一刻恍然道:
“你们把封住山道的巨石给破开了是不是,哎,封堵住那几条山道,可花了我不少力气!”
“是你把山道堵住的!”雪穗惊讶叫道。
“不是我又是谁。不过你们现在自己作死,这么快就疏通了山道,我现在可帮不了你们了。”克拉拉说道,不过她内心也有一丝讶异,那几块石头,她特地选取了几块受了千年冰冻的巨石。没想到这小小的雪漫城,能人不少,不过一天的功夫竟然就破开了巨石。
“你到底是谁?你知道雪漫山的事吗?”雪穗激动地问道。
“现在怪物就要来了,小女孩你还是赶紧回家为好。”克拉拉起步就要离开。
“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你就这样抛下你的恩人不管?”
“我不是说过谢谢了吗?”克拉拉歪着脑一脸天真地问道,“而且我现在自身难保了,得赶紧跑路。”
“你装傻的样子演技拙劣。”雪穗鄙夷地说道。
被看出来了,克拉拉一脸讪笑。
远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号角声。雪穗抬头望去,远空中升起一股细细的黑烟与红烟。
“克拉拉,你....”雪穗再回头,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
此刻,雪漫城,尼禄正皱着眉头,紧紧凝视着空中的红烟。
“终于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