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宜城。

甘俊华早早地就在宜城火车站等着了，列车到达前半个小时，站台上多了六张板车。宜城车站的行李托运部门从来没有一次性卸过五百件货那么多，列车停靠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分钟，如果因为装卸原因而导致列车晚点的话，会被调度部门追责，所以车站领导也专门嘱咐了要加快速度。

魏荣则和烟草局市场监督科的人在出站口等。烟草专卖说的就是只有烟草公司才有调运、销售烟草的权利，运输可以委托个人或者单位帮忙，但烟草销售的正规渠道就一定要走烟草公司的口子，否则就失去了监管的意义。

可这一次不一样，赵正老早就想好了对策。这也是为什么他坚持以厂家试销，试探市场的原因，因为在厂家试销这块，可以在烟草公司备案而自己进行销售，只是这里面有一个量的多少问题，超量了一样会被追罚。实际上赵倩亲自出马，侧面也是帮赵正解决了公关这个难点。

毕竟厂家的人来了，烟草公司这边还是会照顾的。

告别了两个列车长，赵正一下火车，就看见了行李车那边忙得不可开交，几十个人跟打仗似的，一箱一箱把卷烟从车上卸到板车上，甘俊华则带了一个农机站的伙计，从第一节车厢开始，收集每个列车员帮忙带的货。欧阳亮山拿着各种证件和车站的行李托运部门的职员进行验证交接，双方在一起点数的时候，火车拉着汽笛开出了车站。

廖车长在宿营车探出个脑袋朝赵正挥手，“下次见！有空去洪城，我请你喝酒！”

赵正扬着手笑了笑，让车组带的二十六箱烟，就花了他六千五。之前谈的时候他还不觉得多，一条五块钱嘛，算不上什么。但等欧阳亮山满脸肉疼地拿出一叠百元大钞的时候，赵正才意识到这是1992年，六千五百块钱，这个数字约等于赣省两个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

当初几个人都算出来了这么一笔账，都说没问题，连欧阳亮山都点了头，不过真到拿钱给人家的时候，难免会有点暗触目惊心。

贼贵！

“总共五百箱，没错吧！”欧阳亮山数了两遍，确认无误。

行李员把签收单递给了赵正，“证件材料齐全，签收交接吧！”

……

交了一笔落地装卸费，两边加一起的运费，五百件货都没有到六千五这么个高度，欧阳亮山在去烟草公司的路上，气得拿手去锤汽车的窗户。

败家玩意儿！

魏荣一边开车一边笑，“车子很贵的！”

欧阳亮山看了魏荣一眼，撇了撇嘴，没敢吭声。他现在到了赵正的地头上，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货都到了宜城，再心疼都是假的。当初几个人都算出来了这么一笔账，只是拿钱给人家的时候，难免会有点暗触目惊心。

赵正其实有点心虚，人情归人情，生意是生意。他理解欧阳亮山的心情，自己也在反思是不是干了一件蠢事。大宗货物运输还是得靠正经渠道，走个人人情关系，钱该死不说，好像还欠人家什么似的。

“赵正，你这么做生意，迟早亏得连内裤都买不起！”欧阳亮山道。

赵正嘿嘿嘿地笑，“往好的方面想，薄利多销嘛！而且，我们不是还享受了一下处级待遇吗？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赵倩坐在副驾驶上，闻言回头说：“我倒不是第一次，不过那是跟着我叔叔出差的时候才有的待遇。”

魏荣插了句嘴，“你叔叔？”

赵倩笑道：“百顺烟厂的厂长。”

魏荣深呼吸了一口气，从后视镜里看赵正，你这个正道走得有点飘啊，连厂长侄女都拐到赣省来了。车里的几人哈哈大笑，赵倩也没解释，说：“全国各地我几乎都去过，周边的地方，就数赣省没来。我已经和我叔叔说了，我想转销售。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涨涨阅历和见识。”

魏荣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去一个大拇指。

“坐办公室多好，干销售的，每日风吹日晒，老得快！”欧阳亮山道，“而且赣省这穷乡僻壤地，你能长什么见识？”

“话不能这么说！”赵正纠正道：“穷是穷了点，但只是还没有开发而已。我们赣省有上好的烟叶，除了烟叶之外，还有很多自然资源。这些估计说给你们听你们不太爱听，你们可能只知道我们赣省产钨，但其实造导弹原子弹、电器元件需要的一些重要稀有金属，我们也有富藏。而且赣省处于维度、地形和气候相对适宜的区域，森林资源不匮乏……”

赵正想说的很多，但一开口却发现其他几个人完全没兴趣。魏荣是做百货的，你跟他说原子弹？说茶叶蛋还差不多。至于欧阳亮山，他恐怕连钨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倒是赵倩，一直歪着头倾听。

当然，她的侧重点永远都在烟草上，“你们这有人种烟叶？”

“嗯，有！”赵正点头，只是没形成产业规模。大多数农民还是在种粮食，因为自己打工赚不了几个钱，每年却还要交公粮。城镇户口现在吃香，就是因为城镇居民收入比农村居民要高，而且不用交公粮。一家人分几亩地，如果大部分用来种烟叶的话，连自己的口粮都买不起。

因为运输和流通以及消费能力的问题，那时候也没什么“经济作物”这个概念，一年种两次水稻，就是最好的经济作物。你要是敢在你的承包地上种别的，保准你老爹拎着犁耙追得你打谷场上到处乱窜。

所以这也是彭家人显得异端的原因，彭婉家除了一小部分地用来种水稻交公粮外，其余的全部种了烟叶。你问他们吃什么？他们家种了茶树，能榨茶油，彭其峰跑运输，每个月也没少赚。他们用钱去黑市买口粮，买肉，吃得还比别人好。正经的庄稼户就看不惯这样的人家，你说他们眼红也好，说他们小农意识也好，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赵倩觉得彭家有点意思，她转过身，对赵正说：“我倒是想去看看……你抽空带我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