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安静地继续潜行。当兰斯洛特向布莱恩解释潜入根据地，直接面对夏亚的计划时，他反对了好几个小时。杜拉人指称这是一个有勇无谋、没有意义、危险，而且根本就是愚蠢的计划。然而，他并没有让兰斯洛特独自进行。

兰斯洛特知道布莱恩是对的。夏亚的手下会直接把他们给撕成碎片，根本不需要多做考虑——根据他们的心智状况看来，根本是不加思索。但是在过去的一周里，夏亚的手下又三度试图占领花园。克里克的卫兵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然而夏亚的手下似乎越来越加狂暴野蛮。

兰斯洛特摇了摇头，虽然他的人手逐渐增加，但是他的追随者大多数在体能上属于弱势。夏亚的手下却是惊人的强壮——他们都曾经是个战士。他们的怒气带给他们力量，兰斯洛特的追随者已经无法再继续抵挡下去了。

兰斯洛特非得找到夏亚不可。只要可以跟这个人谈话，他确信他们可以找到和解的方式。听说夏亚从来没有亲自参与打劫，每个人都叫那帮人“夏亚的手下”，但没有半个人曾经看过夏亚本人。的确，夏亚很有可能只是另一个疯子，跟他的部下没有两样。也可能他很久以前就成了一个霍伊德，而他的帮派在失去领导的情况下继续打劫。

然而，有某些事情告诉兰斯洛特，夏亚还活着。或者，单纯是兰斯洛特想要相信有这回事。兰斯洛特需要一个他可以去面对的对手，那些野人分得太散，无法有效地对付他们，况且他们的人数比兰斯洛特的士兵要多出太多。除非夏亚真的存在，除非夏亚可以被说服，除非夏亚可以控制他的手下，否则兰斯洛特的人就麻烦大了。

“我们快到了。”布莱恩在他们靠近最后一条街的时候悄声说。街道的一端有人在移动，他们暂停下来等到完全没有动静才继续。

“银行。”布莱恩一面说，一面朝着对街的一栋大建筑物点了点头。那是一栋巨大的四方型房屋，墙壁比一般烂泥的污渍更黑。“新格兰德人提供这个地方给本地的商人保管他们的财富。当时一座新格兰德的银行远比卡诺萨城的银行来的安全得多。”

兰斯洛特点点头。部分的商人，比如他父亲，并没有相信新格兰德人。他们把财产放在城市之外的坚持，最后终于证明是聪明的。“你认为夏亚在这里？”

布莱恩耸耸肩。“如果说我要选一座基地的话，我就会选这里。够大，好防守，够壮观。对一个军阀来说再好不过。”

兰斯洛特点头。“那就走吧。”

他们显然充分使用这座银行。正门附近的污泥被时常来回的脚步磨光了，他们还可以听见从建筑物里传来的声音。布莱恩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兰斯洛特，兰斯洛特点了点头，然后他们走了进去。

建筑物里面和外面一样脏乱——就算用新格兰德的标准来说，依然显得陈旧脏污。金库的大门——刻着厚厚一层符文的大圆洞——是开着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兰斯洛特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好要面对最后一个帮派首领。

“给我食物！”一声尖锐的叫声传来。

兰斯洛特僵住了。他伸长了脖子从边缘窥看金库里面，然后惊讶地缩回来。在房间的深处，坐在一堆看起来像是金块的东西上面的，是一个穿着干净无垢的粉红洋装的小女孩。她拥有一头闪亮的长金发，但她的皮肤和新格兰德人一样黑污。八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跪在她面前，崇拜地伸直着手臂。

“给我食物！”女孩重复地要求着。

“呃，砍了我的头，让我去见杜洛肯吧。”布莱恩在他背后骂道。“那是什么啊？”

“夏亚。”兰斯洛特惊诧地回答。然后他定睛一看，发现那个女孩正在瞪着他。

“杀掉他们！”她尖叫。

“真神保佑！”兰斯洛特大喊，然后转身冲向门口。

——

“如果你不是个死人，雷亚林，我真想杀了你。”布莱恩说。

兰斯洛特点点头，疲倦地靠在墙上。他正逐渐变得虚弱。布莱恩警告过他——新格兰德人的肌肉在第一个月的结尾萎缩得最严重，即使做运动也无法阻止。虽然心智并未停止运作，血肉也不会腐坏，他们的身体终究会相信自己已经死亡。

老把戏还是最有效——他们爬上一截断墙翻上屋顶，甩掉了夏亚的手下。这些野人虽然像猎犬一样的行动，但是他们终究没有猎犬的嗅觉。他们经过兰斯洛特和布莱恩藏匿的屋顶下好几次，完全没想到要抬头往上看。他们够狂热，但是不太聪明。

“夏亚是个小女孩。”兰斯洛特仍然带着震惊的语调说。

布莱恩耸肩。“我也搞不懂，雷亚林。”

“喔，我懂——我只是不敢相信。你没看见他们跪拜她么？那个小女孩，夏亚，是他们的神——一个活生生的偶像。他们退化到原始的生活方式，同时也信奉未开化的原始信仰。”

“注意你的用词，雷亚林。”布莱恩警告他。“有很多人也把杰斯拉克称为“原始信仰”。”

“好吧。”兰斯洛特一边说一边挥手表示他们应该继续移动。“也许我该说是“简单的信仰”。他们找到一个稀有的人——有着一头长长金发的女孩——然后决定他们应该要信仰她。他们把她供上祭坛，然后她对他们做出要求。那个女孩向他们要食物，所以他们想办法弄到食物给她。她就会公开祝福他们。”

“那头发是怎么回事？”

“一顶假发。”兰斯洛特说。“我认得她。她是坎德拉最有钱的一个公爵千金。她从没长过头发，所以她父亲就给她做了一顶假发。我想那些牧师在把她丢进新格兰德之前，没想到要把它给拿下来。”

“她是什么时候被神之祝福给选上的？”

“两年多前，”兰斯洛特说。“她的父亲，泰瑞依公爵，试图把事情压下来。他总是宣称她死于多尼亚症，但是关于这件事情的谣言却很多。”

“谣言显然是对的。”

“看来是这样，”兰斯洛特摇摇头。“我只见过她几次。我甚至想不起她的名字——某个语源艾欧——索依的名字。索依恩之类的——我只记得她是我所见过最难忍受，完全被宠坏的小孩。”

“也许是适合当个女神的料。”布莱恩做了个讽刺的鬼脸。

“你至少说对了一件事，”兰斯洛特说，“跟夏亚谈判没有用。她在外面就不讲道理，现在可能糟糕十倍。她只知道她非常饿，而那些人给她带来食物。”

“晚安，大人。”一个哨兵在他们转过一个街角，接近自己的区域时向他们敬礼。人们开始这样称呼他们的地盘为新新格兰德。这名卫兵，名叫戴翁的结实小伙子，在兰斯洛特靠近时站得直挺挺的，手中紧握住他的简陋长矛。“克里克队长因为您的失踪感到十分困扰。”

兰斯洛特点头。“我会向他道歉的，戴翁。”

兰斯洛特和布莱恩脱下他们的鞋子，跟其他几双脏鞋一起排放在墙边，然后换上干净的鞋子。旁边还有一桶水，用来尽可能的洗掉泥巴。他们的衣服仍旧很脏，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尽管兰斯洛特尽可能地收集了很多可用的东西，衣服还是很稀少。

他们找到的东西惊人的多。当然，大多数都生锈或是正在腐烂中，但是新格兰德很庞大。靠着组织性的行动以及积极的态度，他们找到了许多还可以用的东西，从矛尖到还可以负荷重量的家具都有。

藉由克里克的帮助，兰斯洛特在城市里划出一块可以防守的区域作为新新格兰德。通向这个区域的街道只有十一条，甚至还有一堵矮墙包围着大半的边界，但他们完全想不出来矮墙原本的用途是什么。兰斯洛特在每一条街尾设置哨兵，让他们预警过来的掠夺队伍。

这个系统保护他们不被击垮。幸运的是，夏亚的手下倾向以小组人马进行攻击。只要兰斯洛特的士兵能够事先得到预警，他们可以集合起来击败任何一个小队。假使夏亚发起一场大型的多方向攻击，下场就会惨不忍睹。兰斯洛特手下的妇孺和虚弱者毫无能力抵抗那些野兽般的敌人。

克里克已经开始教导还有体能的人一些简单的战斗技巧，但是他只能运用最安全，也最基础的教学方式，否则他们彼此造成的伤害将会比夏亚的手下还要致命。

然而，人们并不觉得这场斗争会一直持续下去。兰斯洛特听过他们是怎么谈论他的——他们相信“言灵大人”终究会找到方法让夏亚加入他们这一边，就像他说服了安东尼和休伦娜一样。

在他们走向礼拜堂的路上，兰斯洛特开始觉得想吐，他身上数十个擦伤的疼痛陡然剧增，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身体仿佛被包裹在一团烈焰之中——他的血肉、骨头，还有灵魂都被高热吞噬着。

“我辜负了他们的期待。”兰斯洛特低语。

布莱恩摇了摇头。“不是每件事情都一蹴可得，？你会找到方法的——我原先根本没想到你可以走到现在这一步。”

我只是幸运罢了。一个幸运的傻子。当疼痛继续重击在他身上时，兰斯洛特这么想着。

“雷亚林？”布莱恩忽然用关心的眼光看着他。“你还好么？”

我必须坚强。他们需要我的坚强。兰斯洛特在心里发出一声反抗的呻吟，透过痛苦的迷雾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我还好。”

“我从没看过你像现在这个样子，雷亚林。”

兰斯洛特靠着邻近的墙壁摇了摇头。“我没事的——我只是在想我们要拿夏亚怎么办。我们无法和她讲道理，也没有办法用武力击败她的手下……”

“你会想出一个办法的。”布莱恩说，想鼓励朋友的心情压抑住他一贯的悲观态度。

否则我们全部都会死，兰斯洛特想。他抓着墙角的手紧紧握起。这次会真正的，永远地死去。

兰斯洛特叹了一口气，把身体从墙上撑起来，石屑从他的指间扑簌簌的滑落。他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墙壁。卡哈最近才清理过这个部分，白色的大理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除了兰斯洛特捏碎的部分以外。

“你比你想的还强壮吧？”布莱恩笑着说。

兰斯洛特挑起眉毛，然后扫了扫破碎的石块，它们就在他指间碎裂了。“这石头跟浮石一样松软！”

“新格兰德。”布莱恩说，“任何东西在这里都腐朽得很快。”

“没错，可是连大理石也一样？”

“任何东西都一样。人也是。”

兰斯洛特拿起一颗石头敲了敲墙上碎裂的石头，碎屑和石片随之掉落在地面。“一定有某种关连，布莱恩。铎和新格兰德，就像铎和坎德拉这片土地有某种关联一样。”

“但是铎为什么要这么做，雷亚林？”布莱恩摇着头问。“为什么要摧毁这座城市？”

“也许不是铎做的，”兰斯洛特说。“也许是突然之间没有了铎。铎曾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每一块石头都曾经透出光芒。当法力——当铎突然消失的时候，整个城市变空了，就好像长大的河虾遗弃的空壳一样。这些石头，是空的。”

“石头怎么会是空的？”布莱恩怀疑的反问。

兰斯洛特敲下另一块大理石，在掌中捏碎。“像这样，吾友。这些石头被铎充满了太久，变得脆弱而且再也无法复原。这整个城市就像一具尸体——失去了灵魂。”

他们的讨论被疲累的克莱尔给打断了。“言灵大人！”他一面走近一面用急迫的语气说着。

“什么事？”兰斯洛特担心地问道。“又一波攻击？”

克莱尔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困惑。“不，不一样，大人。我们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她。我们被侵入了。”

“被谁？”

克莱尔微微一笑，然后耸了耸肩。“我们认为她应该是个王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