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令所有的贵族头衔阶级都将冻结,维持原样,然后代代相传,父传子,就如同其他的国家一样。让财富不再作为一名贵族的衡量——那些维持自己阶级这么久的人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附上根据巴比伦律条为蓝本的继承法。让这份文件成为我们国家的法律。”
辛那兰放下了纸卷,房内一片肃静。除了安吉莉娅身旁的一点呼吸声,房内寂静无声。然后,人们开始以兴奋的语调低声谈论着。
“所以,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计划的事。”艾伯特缓慢地说。“他明了他的体系是多么的不牢靠,这是他故意的。他让他们互相较劲,就是为了看出谁才够强壮,或是够狡猾,足以存活下来。”
“是个好计划,虽然不太道德。”苏登说。“或许我们低估了泰洛的狡猾。”
辛那兰依然站在房间前端,以心照不宣的眼神看着贵族们。
“为什么是他。”苏登问。
“因为他是绝对的。”安吉莉娅说。“甚至连派拉克都不敢质疑教长所说的字句——至少还没。如果辛那兰说这指示是十年前所下,坎德拉的所有人都必须同意。”
苏登点点头。“这改变了我们的计划么?”
“不全然。”艾伯特说着,并瞧了泰瑞依一眼,他的表情转变得比先前更加阴沉。“它强化了我们的主张——我与泰洛家族的结合将变得更为可信。”
“泰瑞依仍然使我不安。”安吉莉娅说,教长添加了几条陈腔滥调,关于沿用继承体系的睿智。“他的权利会为此而确实减少——但他同意这样么?”
“他必须要接受。”艾伯特微笑着说。“现在不会有贵族敢跟随他。泰洛的宣告授予他们一直期望的东西——稳固的头衔,贵族们不会冒险推举一个没有确切血统的人来登上王位,泰洛王的声明是否合法并不重要,所有人都会把它当作是教会的旨意。”
依翁德的士兵终于被允许走上前去抬起棺木。由于没有先例可循来适宜地安葬一个坎德拉王,艾伯特只好依循最为相似的巴比伦文化。巴比伦倾向于盛大的仪式,通常将其最伟大的国王与一船舱的财富一起烧毁,但不包括船。这对泰洛来说是不合适的,因此艾伯特必须想个其他方式。巴比伦风格的葬礼列队是一场冗长乏味的游行,通常需要参与者走上一个小时或更久,以到达准备好的场所。艾伯特加入了这项传统,但是做了些微的更动。
一长列的马车在王宫外等待,对安吉莉娅来说,使用载具似乎有些失礼,但苏登有着一个好观点。
“艾伯特计划在今天下午就要争取王位。”玫兰人解释道。“他现在不能冒险触怒坎德拉那些习惯优渥生活的领主与女士,强迫他们要一路步行出城。”
更何况,安吉莉娅心想。何必担心不敬?毕竟,这只是泰洛。
马车只花了十五分钟就来到下葬的地点。起初那看起来像是一个刚挖好的大洞,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是一个自然的凹洞,然后再加以挖深。再一次,艾伯特的节约在此展现出来。
艾伯特不浪费时间,直接下令将棺木放入洞中。一大群工人开始把土填上,造出土堆。
安吉莉娅讶异地发现许多贵族留下来观看。天气最近开始转凉,从山上吹来冷风。天空中下起毛毛雨,乌云遮蔽了太阳。她原本以为大多数的贵族会在雨滴开始落下之前离去。
但他们还是继续待着,安静地看着工程。安吉莉娅再次穿着素黑,为了保暖拉紧围巾。那些贵族的眼神中有某种东西。泰洛是坎德拉的第一位国王,他的统治——尽管短暂——开启了传统。好几个世纪之后,人们依旧会想起泰洛的名字,孩子们会被教导他在一片诸神死去的土地上,如何建立了政权。
如此想来,他改信秘教应是意料中的事。在他见过那些大灾变前的新格兰德的荣光,还有一个应该永恒时代的终结之后,他想要寻求力量来控制统治神之国度的混沌,不也是理所当然?站在冰冷的细雨中,看着泥土一点一点地覆盖他的棺木,安吉莉娅觉得她又多了解了泰洛一些。
当最后一铲土丢下去的时候,土堆的最后一部分也已经完成了,那些坎德拉贵族终于转身散去。他们安静地离去,安吉莉娅几乎没有注意到。她又站了一会儿,在罕见的午后雨雾中看着国王的坟墓。泰洛去世了,而坎德拉也该有个新的领袖了。
一张手掌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她转头看着艾伯特温和安慰的双眼。“我们该准备了,安吉莉娅。”
安吉莉娅点点头,让他带着自己离开。
——
安吉莉娅熟悉地跪在祭坛前,低矮的圣彼得礼拜堂。她独自一人,这是习俗上新娘在许下婚姻誓约前,与真神私密沟通的时间。
她从头到脚一身雪白,穿着她第一次婚礼时的白纱——那是她父亲所选,象征贞洁的高领长礼服,套着长达肩膀的白色丝质手套,脸上遮着厚重的面纱——也是传统的一部分,直到她走入新郎等待的大厅时才会掀起。
她不确定该祈祷些什么。安吉莉娅认为自己是有信仰的,虽然她一点也不像依翁德那样虔诚。然而,她为巴比伦而战的目的,其实也是为了圣彼得而战。她相信真神并且崇敬以对。她相信那些牧师教导她的信条——虽然也许有些太过固执。
现在,显然真神终于回应了她的祈祷。他赐给她一位丈夫,虽然他不全然是她所期待的样子。或许,她心底想。我应该要更具体一点。
然而,这些想法却没有一点苦涩。她这大半辈子都知道自己将会为了政治而结婚,而不是为了爱情。艾伯特已经是她所见过的人中最正派的——即使他老得足以当她的父亲,甚至是祖父。但她也听过比这更夸张的政治联姻,许多玫兰国王以迎娶十二岁的少女为新娘闻名。
所以她的祈祷中也有着感谢。她认为以艾伯特为丈夫,算是一种祝福,她将会成为坎德拉的王后。而也许几年后真神打算将艾伯特带离她身边,她知道公爵的承诺是真的。她会有别的选择。
拜托,她在她简单的祈祷中又多加了一句。让我们快乐就好。
她的伴娘就等在外头,大多数是贵族的女儿。凯思娜也在其中,庄重地穿着小小的白纱,就像托瑞娜一样。她们在她登上马车还有走进王宫的时候,替她拎起白色的长裙摆。
王座厅的大门敞开,而艾伯特穿着白色的礼服站在房间的前端。这是他的主意——尽快在仪式结束后能坐进王座。如果公爵不以强硬确实的方法登上王位,那么泰瑞依仍旧会试着夺取权力。
矮小的欧拉神父站在王座的旁边,拿着大本的拉克——圣彼得经。他的脸庞看起来像是还在作梦,那个小个子牧师很显然地非常享受婚礼。辛那兰就站在他的旁边,一脸的任性不悦,因为安吉莉娅没有请他来证婚。她根本不在意,生活在巴比伦时,她一直以为教长会替她证婚。但现在,她有机会找一个她真心喜欢的牧师,她才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她一步步走进房间,所有人都转身看着她。许多人都来参加婚礼——就和丧礼一样——如果没有更多人。泰洛的丧礼是一项重要的政治事件,但艾伯特的婚礼显然更加关键。贵族会把它视为主要的理由是,他们已经开始要对艾伯特展现出适当的奉承。
甚至连祭祀主教派拉克也在那里。这有些奇怪,安吉莉娅想,那张脸庞显得非常冷静。她和艾伯特的婚礼应该是他改宗计划的主要妨碍。然而这一刻,安吉莉娅把默比修斯牧师赶出她的脑海。她已经等这天等得够久了,即使这不是她曾经希望的,但她也会尽力做到最好。
这终于发生了,在那么多的等待,还有两次的擦肩而过之后,她终于要结婚了。想到这里,既害怕又兴奋,她揭起自己的面纱。
尖叫声突然响起。
困惑、窘迫和震惊,安吉莉娅伸手拉下整个面纱,想着可能是面纱出了什么问题。当扯下面纱的时候,她的头发也跟着落下。安吉莉娅惊骇麻木地看着满地的长发。她的手开始发抖。她抬起头。艾伯特也同样地震惊,辛那兰愤怒万分,甚至连欧拉都惊愕地抓住他的圣彼得垂饰。
安吉莉娅疯狂地转过身,她的目光找到了王座厅两旁的大宽镜。盯着镜子的脸不是她。那是一个带着黑色斑点的恶心生物,在她一身的白纱下更加显眼刺目。只有几绺头发还依旧挂在她病态光秃的头皮上。
无法理解和不可思议,神之祝福找上了她。
派拉克看着几个圣彼得牧师把震惊的王妃带离房间。“这是特斯拉的圣裁。”他宣布。
艾伯特公爵坐在王座高台的边缘,两手抱着头。年轻的玫兰男爵一副想要追上那些牧师,并且要求他们释放安吉莉娅的样子。而久历战阵的依翁德伯爵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前掉下眼泪。
派拉克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从那些人的悲痛中获得一丝喜悦。
安吉莉娅王妃的垮台是必须的,但这和她的朋友无关——或起码他们不应该要被牵连。那为什么他会介意自己被神之祝福选上时,没有人为他落泪呢?
派拉克原本以为药效会来不及发作,安吉莉娅与艾伯特的闪电结婚会不受阻碍地完成。当然,要是安吉莉娅在婚礼之后才殒落,结果应该会是同样的灾难,除非艾伯特打算在今晚就登上王位。这个可能性让人感到不安。幸好派拉克将永远没有机会看到这个可能性了。
艾伯特并没有就这样替自己加冕,不光是缺乏合法权力,而且他的财富还是差了泰瑞依一些。派拉克检查过婚约——这次死亡并不视同已经结婚。
派拉克推开震惊的群众准备离开。他必须要加快行动,安吉莉娅的药效将会在五天之后过去。泰瑞依公爵在派拉克离去时,两人眼神交会,他带着尊敬的微笑点点头。那个人已经收到派拉克的讯息,不要动手干涉婚礼。现在他的信心将会获得奖励。
坎德拉的征服即将要完成了。
这突来的改变带来彻底的震惊。安吉莉娅仿佛从黑暗中踏进阳光,从苦涩的水底浮上温暖的空气里。新格兰德的污泥与灰尘停在某条清楚的界线之前,在那之后是纯白的圆石地。
在别处,这样简单干净的街道都是醒目而不奇怪的,但在她身后新格兰德的腐朽衬托之下,安吉莉娅好像跌入真神的天堂一样。
她在石头城门前停下,看着城中之城,她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人们在其中交谈与工作,有着新格兰德人被诅咒的肤色,但也有着愉快的微笑。
没有一个人披着破布,她以为新格兰德人只拿得到这样的衣服,他们的衣装是简单的裙子或裤子配上衬衫,样式醒目而多彩。
安吉莉娅惊奇的发觉那是她之前选的颜色。可是在她眼中讨厌的颜色,人们却愉快地穿着它们——明亮的黄色、绿色、红色衬托了人们的愉悦。
他们不像是几周前她看到的样子,病态、四处乞讨食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身处故事中的桃花源,安吉莉娅以前认为在现实世界中不实际的好脾气跟开朗都表现在人们身上,然而他们却住在众人皆知,比安吉莉娅现实世界更糟的地方。
“什么……?”
言灵满是微笑。在他拉着她穿过城门进入村庄时,仍牵着她的手。“安吉莉娅,欢迎来到新新格兰德。你曾以为的一切都不再是那样了。”
“我看得出来。”
一位矮胖的新格兰德妇人接近,她的衣服黄绿相间而翠亮。她仔细打量安吉莉娅,“言灵大人,我怀疑我们有她尺寸的衣服。”
言灵打量安吉莉娅的身高,他大笑起来。“尽你所能,玛芮。”他说,走进一间城门边的矮屋。门是开的,安吉莉娅可以看见里面成排的衣服挂在木钉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穿着,发觉她的外衣沾满了泥土,感觉很难为情。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可能没有谁能够说出来真正的意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