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莉娅大笑。

“不过。”艾伯特接着说，“你年轻的堂兄羞辱了我一番。我不知道他如何把那船酸瓜给藏起来的——我在郁金香公国的办事员应该要通知我的。我跟他会成交是因为他来找我筹备资金。”

“总比他去找艾汗好吧。”

“这是真的，”艾伯特同意。“如果他这么做，我耳根子绝对不得清静。

艾汗在过去二十年里一直想要超越我——不过总有一天，他就会理解到我只是假装很聪明，好让他无法预料我的行动，那时人生的趣味就少一半了。”

他们继续散步，跟客人谈天，享受着艾伯特漂亮的花园。

早开的花床中以火把、油灯，甚至是蜡烛精心点亮。更惊人的是那些十字树，它们开着粉红色跟白色的小花，被沿着树干缠绕的提灯从背后反照着。安吉莉娅忘情地享受美景到几乎忘了时间。直到艾希的出现提醒了她今晚真正的目的。

“小姐！”艾希惊呼。“国王要离开宴会了！”

“你确定？”她问，把注意力从十字树上的花转移过来。

“是的，小姐。”艾希问。“他鬼鬼祟祟地离开，说是要去厕所，但是却招来了他的马车。”

“抱歉，阁下。”安吉莉娅简短地跟艾伯特说。“我得走了。”

“安吉莉娅？”当安吉莉娅走向房子里时，艾伯特惊讶地问着。接着，更着急地，他又喊了一次。“安吉莉娅，你不能走。”

“我很抱歉，阁下，但这很重要！”

他尝试跟上他，但是安吉莉娅的脚比较长。此外，公爵还得参加宴会。他不能在宴会的中途消失。

安吉莉娅即时沿着艾伯特的房子看到国王坐上他的马车。她咒骂了几句——她怎么没想到要准备自己的交通工具？她着急地看着四周，找着可以借用的交通工具。

在她好不容易选上一台的时候，国王的马车已经答啦答啦地驾走。

“小姐！”艾希警告着。“国王并不在马车里。”

安吉莉娅整个人差点僵住。“什么？”

“他从另一边偷偷溜走，消失在道路另一头的阴影中。马车只是个幌子。”

安吉莉娅甚至不打算去询问言灵——他的感官远远比一般人要来得灵敏。“走吧。”她说，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我没有穿着适合潜行的衣服。你得要盯紧他，告诉我他往那边走。”

“是，小姐。”艾希说，减弱他的亮光，几乎隐形地飞在国王后头。而安吉莉娅悄悄地跟在后面。

他们继续这样前进，艾希紧紧地跟着国王，而安吉莉娅则隔着一段较不明显的距离。他们迅速地离开艾伯特宅邸的范围，接着进入卡诺萨城之中。

泰洛严密地穿入小巷之中，而安吉莉娅第一次感觉到她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女性不会在入夜之后独自行走——即使在卡诺萨城，而这几乎已经是欧西里德斯最安全的城市之一了。

她好几次考虑要回头，当一个醉汉从黑暗中倒在她身旁时，她几乎就要转身逃跑。然而她还是继续走下去。她终于有机会可以发现泰洛到底在做些什么，她的好奇心压过了她的恐惧……起码这个时候是。

艾希亦感觉到这样的危险，建议安吉莉娅让他一个人跟踪国王就好了，但她坚决地拒绝。言灵早就习惯了安吉莉娅的态度，放弃了进一步的争执。

他飞回去继续跟踪着国王，尽力地一边看照安吉莉娅，一边跟踪着泰洛。

终于，言灵慢了下来，带着忧虑的震动回到安吉莉娅的身边。“他刚刚进入了下水道，小姐。”

“下水道？”安吉莉娅不可置信地问。

“是，小姐。而且他不只一个人——他离开宴会之后，就和两个披着斗篷的人会面，接着在下水道的入口又加入了五、六个人。”

“而你没有跟进去？”她失望地问。“我们永远也追不上他了。”

“这真是不幸，小姐。”

安吉莉娅挫败地咬着牙。“他们会在泥巴上留下足迹。”她决定，继续走向前。“你应该还可以跟上他们。”

艾希迟疑着。“小姐，我一定要坚持您回到公爵的宴会。”

“想都别想，艾希。”

“我有保护您的严肃职责，小姐。”艾希说。“我不能让您爬下去，尤其是这样的半夜——让您走这么远已经是我的错误了。我有责任要终止这件事。”

“那你要怎么做到？”安吉莉娅不耐烦地问。

“我可以呼唤您的父亲。”

“父亲住在巴比伦，艾希。”安吉莉娅指出。“你能做什么？”

“我可以去找依翁德大人或其他人。”

“然后把我丢在这里，任由我自己在下水道里迷路？”

“您永远也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小姐。”艾希说。接着他顿了一下，不确定地在空中盘旋。他的符文变得如此微弱，几乎像是半透明的一般。“好吧。”他终于承认。“您的确有这么愚蠢。”

安吉莉娅微笑。“来吧——我们动作越快，你越容易找到他们。”

言灵不高兴地领着路往街道走下去，很快地在一个肮脏发霉的地方看见了下水道入口。安吉莉娅坚决地走向前，不在乎那些烂泥会怎么毁坏她的裙子。

月光只能照到第一个拐角处。安吉莉娅在那令人窒息和潮湿的黑暗中站了一会儿，了解到就算是她，也绝对不会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傻到进入这样一个找不出方向的迷宫。

所幸，她的虚张声势骗倒了艾希——虽然她并不确定是不是该因为他相信她是那种傲慢白痴，而感到生气。

艾希微微地调亮他的发光，下水道是一条中空的管子，是过去新格兰德魔法提供每一栋卡诺萨城房舍活水时的遗迹。现在下水道则是用来堆放垃圾和排泄物。

这些东西会定期由底格里斯河的转向来冲洗——如今看起来是许久没有清理过了。这些泥泞的堆肥几乎已经堆过了她的脚踝。

她不打算去考虑那些泥巴是由什么构成，但那样刺激的恶臭已经提供了压倒性的线索。

对安吉莉娅来说，每一条通道看起来都一样。只有一件事情令她宽心——言灵的方向感。只要有艾希在，就绝对不可能会迷路。这个生物总是知道他们身处何方，并且指出他们应该要前进的方向。

艾希在前头领路，低低地飘行在烂泥之上。“小姐，我能询问您为什么您知道，国王会从艾伯特的宴会上溜走？”

“你一定想得出来，艾希。”她带点责怪地说。

“容我向您保证，小姐，我想过了。”

“嗯，那么今天是一周的那一天？”

“玫日？”言灵回答，带着她绕过一个转角。

“没错。那么每一周的玫日会发生什么事？”

艾希并没有立刻回答。“您父亲和欧丹大人玩辛达？”他问，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挫折。这场夜晚活动和她的好战性，连艾希惊人的耐性都快被消磨殆尽。

“不。”安吉莉娅说。“每周的玫日在十一点的时候，我都会听见有人走过的怪声——从我的墙壁中传出来。而那个通道只通往国王的寝室。”

言灵理解地“噢”了一声。

“我也在别的晚上听过那种噪音。”安吉莉娅解释。“但玫日是唯一的固定日期。”

“所以您让艾伯特在今晚举办这场宴会，期待国王会维持他的行程。”言灵说。

“没错。”安吉莉娅说，试着不要在烂泥中跌倒。

“而且还是一个深夜的宴会，让宾客起码要待到午夜——所幸一场月蚀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理由。国王必须要出席宴会，他的自尊不可能让自己被摒除在外。然而，他的每周固定活动必定很重要，让他得冒险偷溜出来去参加。”

“小姐，我不喜欢这个。”艾希说。“一个国王半夜待在下水道里会做什么好事？”

“这正是我要查出来的。”安吉莉娅说，拨开一个蜘蛛网。一个想法支持着她，让她穿过这些泥巴和黑暗——一种她几乎不敢相信的可能性。也许兰斯洛特王子还活着；

也许泰洛王并没有把他关在地牢，而是关在下水道；也许安吉莉娅并不是个寡妇。

一阵喧闹从前头传来。“调暗你的光线，艾希。”她说。“我想我听到了什么。”

艾希变得几乎看不见。前头有一个交叉路口，在笔直的通道那边闪着火把的亮光。安吉莉娅缓缓地靠近转角，试着想要偷看一下。不幸的是，她没有注意到那个转角带着轻微的倾斜，她滑了一跤。她拼命地挥舞着手臂，完全无法稳住她自己，一路滑了好几尺才停在底部。

这个动作让她直接停在交叉路口的中心。安吉莉娅缓缓地抬起头。

泰洛王瞪着她，和她一样震惊万分。

“真神慈悲！”安吉莉娅低语。国王站在她面前，身后就是一个祭坛，一把红色条纹的匕首就在他的手中。他完全地赤裸，除了鲜血染在他的胸膛之上。一个年轻女性被开膛剖肚，摊在祭坛上，尸体从脖子到下腹被整个切开，内脏就散落在祭坛的旁边。

匕首从泰洛的手掉下来，扑通一声掉进泥巴里。安吉莉娅这时才留意到十几个黑袍身影和他站在一起，郁金香公国符文绣在他们的衣服上。每个人都拿着一把长匕首。好几个人迅速地向她靠了过来。

安吉莉娅挣扎着，她极度反胃想吐，而她的心智却只想尖叫。

最后，她放声尖叫。

她踉跄地后退，接着整个人又滑到烂泥中。那些人匆忙地向她跑过来，兜帽下的眼睛闪着热切与渴望。安吉莉娅在泥巴中又踢又挣扎，不停地尖叫试着让自己站起来。她几乎没有听见从右边传来的脚步声。

突然之间，依翁德出现了。

年长将军的长剑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利落地割开一只伸向安吉莉娅脚踝的手臂。而那些穿着依翁德军团制服的人也跟着冲过走道。其中还有着一个穿着红袍的奥伯伦，神圣教会牧师。他并没有加入战斗，只是站在一旁满脸的着迷。

目瞪口呆地，安吉莉娅试着再次站起来，但又一次地跌倒在污水之中。有人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帮她爬了起来。艾伯特满是皱纹的脸庞一脸安慰地对她微笑，一边把安吉莉娅拉起来站好。

“也许下一次你会告诉我，你在计划些什么了，王妃。”他建议说。

——

“你告诉他了。”安吉莉娅了解到，对艾希投射出责难的目光。

“我当然要告诉他，小姐。”言灵回答，轻微地在句子间颤动。她正和艾希还有卢林，坐在艾伯特的书房中。安吉莉娅穿着从公爵女侍那借来的袍子。袍子当然太短了，但总好过沾满污水的丝绒洋装。

“什么时候？”安吉莉娅质问，靠在艾伯特柔软丰厚的绒布沙发上，把自己包在一块毯子中。公爵命人伺候她入浴，她的头发还带着水气，在夜风中感觉一阵凉意。

“你一离开我的宅邸，他就通知欧帕了。”艾伯特一边解释一边走进房间，还带着三个冒着热气的杯子。他把杯子递给安吉莉娅还有卢林，接着坐下。

“那么快？”安吉莉娅惊讶地问。

“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你都绝对不会回头。”艾希说。

“你太了解我了。”她咕哝，啜饮了一口饮料。那是默比修斯嘎哈——这非常好——她可没办法现在就去睡。

“我不会争辩我有这项缺陷，小姐。”艾希说。

“那你为什么还试着阻止我，在你带我进去下水道之前？”她问。

“我在拖延时间，小姐。”艾希解释。“公爵坚持要亲自赶来，他的队伍移动得很慢。”

“我或许很慢，但我不会错过你在计划的所有东西，安吉莉娅。”艾伯特说。“他们说年龄会带来智慧，但它只带给我折磨人的好奇心。”

“依翁德的士兵呢？”安吉莉娅问。

“他们本来就在宴会里。”卢林说。当他看到安吉莉娅偷偷摸摸又沾满泥水地回到艾伯特的宅邸时，他就坚持一定要知道所有详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