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秋尽冬至,又到了年底。这一年的春节,因着张氏的去世,府里众人都还在服丧期间,所以也就没有如同往年那般大肆庆贺,只简简单单的过了。
即便如此,依然还需要往各处打点送礼。过了元宵节,出了正月,男人们也都开始了忙碌,为新的一年打好基础。贾代善贾赦自是日日去衙门里点卯理事,贾瑚过完年就被贾代善亲自派人送去了扬州林如海处。贾珠因着贾代善的缘故恩荫得了一个国子监的名额,去了国子监读书。
内院的家事虽然明面上说是贾母主理,王氏辅助,但是实际上大部分事情都已经攥在了王氏的手里。
这一日,阳光明媚,春暖花开。贾代善今日也没有出门,而是呆在怜菊轩陪着李姨娘,不一时,贾敦的媳妇带着贾敦的长子贾过来。贾代善对这个刚满百日不久的娃娃很是喜欢,还亲自抱过他逗弄了一会儿才放下。
用罢午饭,歇了午觉刚起身的时候,外面有人来回:“恭喜老爷,吴姨奶奶刚刚平安产下一个姐儿,您老人家又添了一个孙女。”
贾代善正准备接过茶盏的手一顿,皱了皱眉头,略忖了片刻,拿开茶盖喝了一口茶,仔细地品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赏!”
李姨娘等也忙着上前说些恭喜道贺的吉祥话。
贾代善不置可否的应答着,又吩咐府里所有的人都多赏了一个月的月钱。
至晚间,贾赦从衙门里回来后,简单的洗漱一番,到梧桐苑看了看丽娘和新生儿之后,晚饭都没有吃就先去了贾代善的书房。
贾赦请安毕,干巴巴的向贾代善报了喜,随后又请贾代善给新生儿取名。
贾代善意味深长地看了贾赦一眼道:“把这么个娇娇嫩嫩的小闺女送到张家那样的虎狼窝,你也舍得?”
贾赦听了心下更是难受,想着他刚刚看见的那个香香软软的小婴儿,头发乌黑与黑,小脸儿虽然还是皱巴巴的,但是从轮廓上看,依稀有些像他的模样,挺翘的鼻子,红红的小嘴儿,长长的睫毛,很是可人疼的模样。想着这是他的长女他心里软地像淌水似的,可随即又想到因着他的一句话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她许了出去,心下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酸涩夹杂。对于丽娘前些日子的闹腾也有了更深切的理解。
贾赦口中呐呐,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话,只好像小时候做错事一样低垂着头站在书案前,听候贾代善的教导。
贾代善见了贾赦这幅样子更是恨铁不成钢,气不打一处来,高声骂道:“我说你也不是不晓事的人啊,怎么尽办些糊涂事。说你也曾在山西杀了不少鞑子,人也很有决断,怎么临到处理内院的事的时候,就这么糊涂,分不清主次。明知道张家这回是不能翻身了,还答应你媳妇这事,生生的葬送了一个好孩子。”
贾赦见贾代善骂他,心里反而舒服了些,左右看了看,忙去旁边的桌子上沏了一盏差茶递给贾代善。
贾代善见了贾赦的行动,有些无语,长叹一声:“唉,你们兄弟三个就不能有一个不让我操心的嘛。你我就不多说了,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把孩子的终身大事许了出去,也不仔细考察考察再说,以后她要是过得好还好,要是不好的话,你岂不是得揪心一辈子。”
贾代善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继续滔滔不绝地数落起儿子来:“老二呢,也是个不着调的,书也没有读出个什么名堂来,可是那些文人的陋习他倒是学了个十成十,特别是在女色上很是拎不清。这会儿我还活着,还能帮他收拾烂摊子,要是哪天我两腿一蹬,两眼一闭,他找谁去?他媳妇又是个厉害的主,有偏向娘家厉害,你母亲在还好,要是你母亲也不在了,可是没人能管得住她。不过值得安慰地是他们给我生了个好孙子,珠哥儿又是我亲自启蒙的,将来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当然了,你们大房的瑚哥儿兄弟几个也不差。老三还年轻,性子还未定下来,即便已经当爹了,可平日里仗着我宠他,依然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以后若是有机会你也多看顾着他们些,毕竟都是你的亲兄弟。”
贾赦忙点了点头,应道:“老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贾代善听了,略显欣慰的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一本诗集来,正好翻到宋朝韩琦写的一首诗《迎春花》:“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折嫩黄。 迎得春来非自足, 百花千卉共芬芳。”
贾代善念了几遍,又起身走到书案前的高几上摆的一盆迎春花的盆景边,嫩黄色的花包裹着细碎的花蕊,清新质朴,却又开得热烈奔放,让人自心头涌出一股子欢喜的味道来。
仔细地看着眼前嫩黄色的花瓣,纹理细腻轻巧,娇嫩的吐出点点儿的芳香,如梦似幻地袅袅萦绕在鼻尖,沁人心脾。
好像是把玩够了这明艳的美景儿似的,贾代善抬起身子,继续看着那令人惊艳的黄色,道:“二丫头就叫迎春,刚好也从了大丫头‘春‘字,简单好听,又不落俗套。”
贾赦听了贾代善的话,盯着那开得绚烂,柔美典雅的盆景看了看,果然不俗,遂高兴地点了点头,又向贾代善道了谢。
父子二人又说了些其他的闲话,贾赦自退下不提。
且说丽娘生产时因着劳累过度而昏睡过去,直到贾赦自贾代善那里回来后才慢慢的苏醒过来。
待知道这一胎生的是个女儿,又被贾代善命名为迎春的时候,她心里真可谓是感慨万千,滋味难辨,抬头正好看见贾赦一脸心虚的摸样,又想到原著里贾赦因着欠了孙绍组五千两银子而把迎春许给了他,最后落得早夭的凄凉下场,于是,看着贾赦这幅样子越发地堵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拿了床头的枕头,荷包,玉佩等统统都往贾赦脸上丢去,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我苦命的儿,可怜的小闺女!”
贾赦见她气苦的样子,也不敢发作,只好一边斜着身子避过她砸过来的各种“凶器”,一边上前替她擦泪,低声劝道:“你刚生完孩子,正在月子里,可掉不得眼泪,这以后要是落下了月子病可怎么是好?快别哭了。”
丽娘这是真正的感觉到对未来的迷茫与惶恐了,即使目前因着她的缘故,贾赦有了改变,她还有贾瑚,安哥儿都活着。
可是谁能料定以后会如何呢,毕竟原著里故事的开篇就是贾敏病死在扬州城,林黛玉进贾府至少距离现在还有十年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所要发生的一切她都不知道,也不可控制。那么迎春的命运到底是不是依着原著来走,她也不敢肯定,如此,她才真正的崩溃,看到这个造成迎春悲剧命运的始作俑者—贾赦,丽娘能不咬牙切齿嘛?
想着她刚刚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小闺女将来就要被贾赦推入火坑,丽娘作为母亲的原始本能就完全展开了,一心想保护着自己的孩子不受伤,甚至想到了一个的疯狂想法--要不要找机会干掉贾赦?或者只是让他半死不活的摊在床上,只让孩子们有一个父亲的名分在,而不必担心将来被他随意地糟蹋了。
可是这个“杀夫”的想法太泯灭人伦,丽娘想一想都觉得自己扭曲的可怕,忙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不道德的念头。
贾赦一直都在注视着丽娘,见她一会儿用一种毛骨悚然的眼神打量他,一会儿又使劲儿的摇头,甚至还带着一丝歉意地望着他。心下不解,但是见丽娘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最后,还一脸讨好地看着丽娘道:“丽娘,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丽娘摇了摇头,有些颓然道:“没胃口。”
贾赦急了,产妇的身子要很注重保养,否则容易落下病根儿,将来老了,可就要吃大亏,遂继续哄道:“ 那要不先喝点儿稀稀的薄粥,等有了胃口再慢慢的喝补汤。”
丽娘见他一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下又有些感动,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深深的愧疚。
眼前这个男人即便是不完美,也完全不符合自己的审美观和择偶观,甚至自己和他还算不上名正言顺的夫妻,自己这个身份若是放到现代,那绝对是人人喊打唾骂的。可是在这个该死的封建年代,女人是没有人权和地位的,要想活着,千万别提什么尊严,自重,就连《女戒》里都没有这么写过。
但是眼下他眼里流露出的关心和温柔那是实实在在的,能感受得到,摸的着,丽娘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温暖的。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将近十年了,已经这么浑浑噩噩的跟他生了三个孩子,就是离开他,也带不走孩子,那么就只好继续将就下去。但是这也是有条件的,一定不能在女儿的婚事上有任何的妥协。
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那么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养好身子,这事儿,慢慢儿磨,滴水穿石。十年磨一剑,丽娘就不相信,十年她改变不了贾赦的想法。即便最后她实在改变不了贾赦的想法,那她最要紧的还是好好的教养迎春,让她不再像原著那样懦弱,可怜,可欺。
心中有了主意,丽娘这才觉得肚子真的有些饿了,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喊丫头拿吃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