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沉默时分,只听见外间小丫头通报道:“傅姑娘来给大奶奶请安。”
小丫头的话音刚落,只见张氏的脸色忽的变得十分的僵硬难看,只不过一瞬间,又转为平静淡然。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门口的帘子被掀了起来,又一个妙龄女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屋里众人的表情却也精彩各异,有惊叹的,有不满的,还有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的。
丽娘也被惊得不小,除了惊叹竟然有人来得更晚,敢如此挑战张氏的正室威严之外,更多的则是因为这位可是位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
这个女子一进屋,丽娘顿时觉得因着她的到来屋子都亮堂了几分,瞬间就把一屋子姿色上佳的女人比得平凡普通了。即使丽娘先前还觉得自己的这个壳子不错,也算是眉清目秀,美丽可人,但是和她一比,顿时有如鱼目与珍珠,唯黯然失色而已。
错眼的功夫,丽娘已经把打她打量了个遍,只见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等个子,身材却玲珑有致,侬纤合度,发育得极好。
身上穿了件白底绣折枝红梅华的长裙,外头套了一件淡紫色兰花刺绣镶领粉红对襟褙子,乌黑油亮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挽了一个牡丹髻,发间插了一根通体透白的白玉长簪子。
白皙如玉的皮肤,漂亮的瓜子儿脸,长眉入鬓,大大的水杏眼儿里溢满了笑,眼角向上微微挑起,眼波流转间,入骨的妩媚扑面而来,让人不觉连骨头都酥软了三分。清艳绝伦,无人能比。
偏生她此刻又神色端庄持重,举止优雅高洁,一副大家闺秀的娴静矜持模样,让人忍不住再三回顾,想知道她到底是妩媚还是娴静。媚而不俗,端端一个绝世佳人的模样,让大多数女人,尤其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嫉妒欲狂。
张氏微微低头,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的精光。待抬头时,却已经收敛了情绪,脸上尽是温和得体的笑容,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这个女子,然后转头看着丽娘,语含酸涩地笑道:“妹妹有大半年没回府了,怕是还不认识眼前这位绝色美人儿。这位是傅姑娘,是前些日子太太亲自给大爷挑的屋里人。她可是个矜贵人儿,光看相貌,就比我们这些个烧糊了的卷子强多了去。且太太还亲自发话了,说现下傅姑娘的一切待遇都比照着姨娘的份例供给,往后要是有了身子,就立马摆酒抬为姨娘。将来她生养了孩子,不管是男还是女,待遇都比照着妹妹你的份例来。”
说道此处,张氏顿了顿,环视了周围的妾室通房们一通,见她们的呼吸喘气声都粗了些,眼底尽是按捺不住的嫉恨和不平,方满意的笑了起来。拿帕子揭了揭嘴角儿后继续慢声笑着劝慰道:“你们也别眼红傅姑娘,虽说你们比她进门早,她也只是家生子出身,和你们身份差不多。可是家生子也分个三六九等,且她爷爷是对府里有大功的,曾经是老国公爷跟前得用的人,平日里就是老爷太太也要高看三分。现如今虽说不领差事了,只靠着府里的恩典荣养着。但是逢年过节,老爷和太太都会特意问候和打赏他。可见他的体面不一般。除此之外,眼下傅姑娘的爹也是十分得老爷的看重,是老爷跟前得力的管事。她娘是太太的陪嫁大丫头出身,如今也是太太跟前的红人儿。前些日子,太□□典他们一家脱了奴籍,他爷爷还亲自托了老爷的门路给他哥哥捐了个出身,如今也领着九品的俸禄,吃上了官家粮。就是傅姑娘,如今也和你们大不同了,算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出身了,比你们更矜贵些。太太也说了,待她好些也是应当份的,更别说她这一幅花容月貌更是强了你们百倍不止。你们自己个儿思忖思忖,是不是这个理儿? ”
张氏的这番话,再一次令丽娘乍舌不已。心想:难怪张氏最近觉得日子难过了,这傅姑娘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不光样貌如花似玉,且出身就足以让贾赦的一屋子女人心里暗恨不止。她才是真正的刺头儿啊!
和傅氏相比,刚才撒泼耍赖的阿娇简直不值一提,就是生了瑚哥儿的丽娘目前看来也算不上是张氏的心腹大患。
傅氏家里几代人都是家生子,积年经营下来,家里亲戚朋友的势力必然遍布府里各处,盘根错节,张氏即便作为正经的当家奶奶,也不敢小觑。倘若他们的势力联合起来,不说可张氏使绊子了,就是架空张氏估计也不是十分难为的事。
且不说傅氏有贾母撑腰,后台也足够硬。如今勉强也算得上是官家的清白女子,相貌又比其他人好了一大截儿不止,她本人也是颇有心计的主儿,难怪张氏视她为心头大患。
有这么一位机灵美貌,出身还被洗白了,身份又镀了层金,又讨得婆母喜欢的女子在房里,张氏真可谓是如鲠在喉,日子可见是十分的难过。
难怪张氏这么急着催她和瑚哥儿回来,丽娘暗想。
在丽娘从张氏的话里分析她和瑚哥儿之所以回来的缘由的时候,傅氏正仪态万方的上前给张氏端端正正地行起了大礼,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优雅自然,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
起身后,傅氏面带微笑,语调优雅和缓地道:“妾身来迟了,望大奶奶体谅。因着昨儿妾身的爹进上了些新鲜的嫩牛肉,太太见了就想起了要吃韭黄牛肉馅儿小馄饨。之前妾身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曾给太太做过几回,她一直觉得味道不错,还算是喜欢。昨儿她又亲自吩咐说今儿早上要吃妾身亲手现包的。这不,今天早上寅初妾身就起了,赶去荣禧堂小厨房的时候天还没亮。急急忙忙的和面,剁馅子,调汤,紧赶慢赶的在太太早饭前的一刻做好,亲自服侍太太吃完了早饭,太太才放妾身回来。妾身一路急赶着回来给大奶奶请安,可是刚在厨房忙了一个早上,一身的油烟味道。妾身思忖着,若是直接过来的话,怕是熏着大奶奶和您肚子里的哥儿了,倘若这样,岂不是又是妾身的罪过了。所以妾身就先回房洗漱一番之后才急急的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谁知道紧赶慢赶,还是迟了,都是妾身的错,请大奶奶责罚。”
一语未了,也不等张氏发话,傅氏就忽的“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丽娘都能听得见她的膝盖碰着地板的脆响声,也忍不住的替她疼得慌。
丽娘看着她这一番唱作俱佳的做派,心底忍不住佩服道: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刚刚的阿娇和傅氏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得一提。
傅氏这一番作为还真是手段高明,让张氏有苦也说不出。
丽娘转头看了看张氏,只见她的右手紧紧的拽着帕子,骨节都有些泛白,帕子经她这一番揉搓,都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看来,她真被气得不轻。
暗暗调整了呼吸,待情绪稳定后,张氏挤出一丝笑容,故作温和可亲的样子,笑着对傅氏道:“傅妹妹真是贯会说笑。我最是知道你了,自小就是个极懂规矩,知晓礼节,明白上下尊卑的姑娘。太太是我们的嫡亲长辈,孝道是人子人媳的本分,太太要是喜欢什么,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只有尽力满足就是。今儿你一大早的,觉都没睡安稳,就起来去荣禧堂给太太包馄饨,这不也是替大爷和我在太太跟前尽孝心吗?大爷和我只有打心底里头感激的份儿,哪有敢阻拦怪罪的道理?你何必这样又是请罪,又是跪下的。知道的人看了,说你是因着请安迟了向我请罪,这本就是你份内应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爷和我不孝顺,为这点子微末小事为难你这个大功臣,你这不是陷大爷和我于不义吗?”
话毕,张氏抬头,见诸位姨娘丫头要么是低头不语;要么一脸的赞同;要么是不以为然;要么一脸的兴味等着看笑话的样子;忙忍住内心的不快,遂有些刻意的询问道:“你们几个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钱姨娘听了,忙收起脸上的表情,迅速的低下头,沉默不语,只双手不停地绞着手里的销金帕子,神色间很是不安。
两个通房丫头桂枝和绿衣对视一眼,迅速地调整好表情,一脸赞同的看着张氏,脸上也摆出一幅恭敬柔顺的表情,只是嘴巴如同蚌壳儿一般紧闭,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丽娘强忍住内心骂娘的冲动,略低头深吸几口气,调整好表情后抬头,向张氏微微笑着点头,然后一脸担忧地看着张氏,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沉思一晌,刚准备开口的时候,就见阿蛮满脸兴味的笑了一会儿,抢在她前头开了口。
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丽娘静下心来,仔细地听着阿娇在那里高声笑着呼和张氏道:“还是大奶奶英明贤惠,傅妹妹可不就是仗着有太太的宠爱,不把我们姐妹几个放在眼里。”说着,她眉头一挑,语带恶意的挑拨道:“不是婢妾说嘴,怕是在她的心里,连大奶奶你都得让她三分。知道的,说她是在替大爷大奶奶孝顺长辈;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太还要管儿媳妇的房里事儿,连通房丫头给正房奶奶请安这样的小事都要插手一番。这一传出去,外头的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咱们府里是怎么没有规矩呢?到时候,太太又该说咱们奶奶不会管家理事了。可这些,不都是因着傅妹妹的缘故?”
说完,阿娇挑衅地挑着眉头看向傅氏,眼里尽是恶意的嘲笑和讥讽。
跪着的傅氏见状,完美得体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面色也微微的发黑僵硬。望向阿娇的目光里尽是愤恨,只是她心里明白张氏是不会偏向她的,遂嘴角翕动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辩解的话来,只闭了闭眼睛,脸上露出一幅受了深受委屈的样子。
美人伤心,果然十分惹人心怜。可惜这会儿屋子里都是女人,她这纯粹是俏媚眼儿使给瞎子看罢了。
张氏的表情这才缓和过来,脸上的笑容也不再那么假了。只笑着和赵嬷嬷说了些关于肚子里的孩子的事儿,直又过了一刻钟后方发现傅氏还在跪着的事。
张氏眼里闪过一丝解气的笑,嘴里却对站在一旁的大丫头莲香骂道:“瞎了眼的小蹄子,都是没眼力见儿的,看你们傅姐姐还跪着,也不知道提醒一声,还不去快去扶她起来。万一要是跪坏了她,太太可是不依的。”
莲香顺着张氏的话,忙做出一副愧疚的表情,赶忙的上前去扶傅氏起身,嘴里还不停地假意道歉道:“都是妹妹的不是,真是该打。这么大半天儿的功夫,没注意到你还跪着呢。往日里,我和姐姐也是熟悉惯了的,你平时一贯都是行了礼,还没等大奶奶发话就要起身的,我一直以为你今儿也会这么着的,谁知道这会儿你又这样作态,累得我们这些伺候人的受排揎。哎,算我今儿倒霉,姐姐您这个尊贵人儿还是赶紧的起来。不然的话,我可是吃不消。”
傅氏听了这满是讥讽的话,十分的气氛,脸色也陡然间胀得通红,却不敢随意地发脾气,只强自忍着,扶着莲香的手,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后。
可能是跪久了的缘故,腿发麻地厉害,只见傅氏福身向张氏行礼道谢后,脚步不稳地一步一步的挪到张氏的身后,同阿蛮娇站在一块儿。
她们之间又是一番眉眼官司,自不消细说。
张氏见占了上风,不但压住了刺头儿傅氏,且又借机敲打了其他的妾室通房一番,心情顿时变得好了起来。
望着丽娘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底更是满意了几分,看丽娘和瑚哥儿也没有先前那么刺心了。心想,怎么说瑚哥儿是她亲手养大的,丽娘这个有着不菲的身价且还生了儿子的姨娘又一向百依百顺。且和傅氏那个贱人比起来,他们也算是自己人,平日里也没给她添麻烦,甚至有时还能帮些忙,有些用处。且最关键的是,府里的当家人,老爷太太以及大爷都不怎么在意他们母子,自己待他们好一些,更显得自己贤惠大度,还能赚个贤惠大度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张氏心情好了,眉眼间也多了些笑意,想着昨儿同意了瑚哥儿挪屋子的事。就顺势吩咐大丫头菊香带着丽娘去东厢收拾瑚哥儿的铺盖和衣物等。
看了看屋里的自鸣钟,时间已经不早了,又因着早上的一同忙碌,和妾室通房们斗心眼儿,且又怀着身子,这会儿,张氏就显得有些疲倦,精神不足。
一旁服侍的赵嬷嬷见了,忙上前扶着张氏往内室走去。
张氏也趁机挥手让妾室们们退下,一边扶着赵嬷嬷的手往里走,一边拿着帕子掩着口打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