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廖宏恺倒是回来得早,他一进家便高呼晚上不回来吃饭,晚上有饭局。以往毓秀早下楼在丈夫面前转悠献殷勤,可今天她一肚子闷气撑得胸痛头昏的,只躲在楼上清闲,还想自己的丈夫哄一哄呢。
楼下,廖宏恺见毓秀不在,便用询问的目光看张妈。张妈努努嘴,轻声说句:“生气着呢?”
这些日子以来,毓秀性情越发乖张,只在自己面前做出柔情蜜意,温柔贤惠的模样,对一干下人是稍有不顺心就要发作。廖宏恺见怪不怪,问道:“又为了什么?”
张妈脸色作难,踟蹰不言,她可不想当长舌头的下人,怎么着也是夫妻亲。她含糊答道:“裙子熨破了。”
廖宏恺一听,脸往下一拉,道:“眼皮子太浅了些!原来看她是个好的,没想到竟走了眼!”他也知道此时离婚已经来不及,只得默默忍了,决意以后尽量少回家,眼不见心不烦。
旧时代的女人这一辈子新婚时全心全意地围着自己的男人转,等孩子出生,便又全心全意地围绕孩子转了。现在毓秀没有孩子,她尚停留在第一阶段,或者说廖宏恺将她固定在第一阶段。毓秀自觉是受过新思想熏陶的,看多了才子佳人的、自由恋爱的小说,对自己的另一半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对方事业成功,又盼望两情相悦,眼里只有她。
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胡明乐虽是体贴入微又心有大志,但到底穷酸,毓秀不愿过苦日子,两人只好分开。而廖宏恺是事业有成,家财万贯,可对毓秀一贯淡淡的,缺乏几分真心,他是披着新时代新思想的皮囊,骨子里却是陈旧腐朽的。妻子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件装饰品,别人家有他家也应该有一个,别家有三四个孩子,他也在努力创造。归根结底,他看重的还是自己罢了。
毓秀讨厌这样的生活,她在上海既无真心朋友,又没有知心丈夫,整日被冷落在家,时间久了,就连平时最爱的逛街买衣裳,都都提不起半点兴致。
廖宏恺缓步走进卧室,打开橱柜挑选衣服,像是晚上有应酬的样子。毓秀在梳妆台前静坐,冷眼瞧着自己的丈夫红光满面,内心郁结,见自己的老婆不高兴,也不知哄哄,还默许家里的丫鬟婆子欺负,这是什么道理?
她心中泛酸,说起话来便带着软刺:“先生这又是准备去哪儿消遣?”
廖宏恺听这在醋里腌过的话,撇撇嘴,一边换衣服一边强打起精神应付到:“晚上有应酬。”
“先生可真是一心事业,在家的时间还顶不过在餐桌的时间!”毓秀一手摆弄着香水瓶,阴阳怪气地讽刺。
“你这发的什么神经?我若不在外辛苦,你能有现在的生活?”廖宏恺听见毓秀的话气得脑门上的青筋鼓出皮肉,他顿了顿又道:“人贵在知足,你若好好呆着,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毓秀听这话委屈得泪珠直往下淌,她把手中的香水瓶在桌上重重一摔,站起身道:“我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吗?我只求得一知心人,你何必说这话糟蹋我?”她怒气冲冲指责廖宏恺,一脸正气凌然,清白不可侵犯的样子,连自己都信了七八分,她在富贵中养着,现在开始寻求心灵上的安慰了。这就是一山望着一山高,犹不知足罢了。
廖宏恺听见这话怒极反笑,脸上狰狞出一丝笑意,道:“我还不知道魏小姐是这等真情千金不换之人,可怜了姓胡的,他竟没发觉魏小姐的好处!”
话音刚落,毓秀脸色煞白,她强撑一股气站着,自以为临危不乱,实则眼里的慌乱将自己卖了个底掉。
“你早就打听过了?”她眼神绝望,一手强撑在梳妆台的桌面上,手指节泛了白。毓秀本以为到了上海,无人会打听自己的过往,没想到她的往事早已被廖宏恺洞悉。
“你若平时乖些,我可以装作不知道。人贵有自知之明,魏小姐注意些吧。”廖宏恺不以为意,他整整脖子上的领结,转头潇洒离开。
毓秀在屋里羞愤难言,满脸通红,自觉活成了个笑话,伏在桌面上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