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夜晚。
霸下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自从那日朝堂上父亲让自己担任左戍营校尉后,言子忡将军便是天天带着自己往城外的军营中跑,然后便是跟着手底下那些士兵们做一天的拉练。
“啊,言老头还真是下死手啊。”霸下扶着自己的老腰嗷嗷地走进了自己的屋子,依次用火囊将屋中四角的羊油铜灯盏点亮。
三四个婢女们从屋外鱼贯穿而入,依次将热水、毛巾、换洗的睡服端放在霸下的面前,然后成排站在了一边。
霸下坐到了床沿上,然后开始自己拧干那放在热水中的毛巾:“你们怎么还站在这里啊,我不是说过了吗,以后这样的事情我自己能做,不用服侍我——你们先退下去吧。”
下人们面面相觑,却没人离开。
“咦,前几天我们不是这样都说好了吗?”霸下看着边上笔直成排的几个婢女,今日却没有像往常一下离去。
“哈哈,三弟,是我让她们不准离开的。”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人声,是轻柔而内敛的语调。
随后白淼便是踏步从霸下的屋门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迷离的笑。
“二哥——”霸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白淼,“你怎么到三弟我这来了?”
“怎么,不欢迎吗?”白淼对着边上的那些婢女挥了挥手,那些人便领意快步走出了霸下的房间,并顺势带上了门。
“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么晚了,二哥还来我这里着实让三弟我吃惊不少。”霸下答道。
“我听说了你白日里的辛苦,所以给你带了些膏药,将这些敷在身上有很好的效果。”白淼说着便是将自己手上提着的一份纸包摊放在了桌上。
“啊,那倒是谢谢二哥,你依旧这么心细体贴。”霸下对着白淼嬉笑着。
白淼看着霸下自己拧着毛巾,便是笑道:“之前听那些婢女说三弟你回来后洗漱都是自己动手,怎么,是嫌我们州候府的这些丫鬟毛手毛脚吗?”
“哈,那倒不是!”霸下也是笑笑,“只是这半年来已经习惯了自己动手,现在觉得这样也是挺好。”
说着霸下便是取下了自己的鞋套,准备试一下盆中的水温,谷雨时节,气温已经不再寒冷,所以霸下现在脱下了外套的罩衫也并未感到寒冷。
“说起来,三弟,我们兄弟俩已经许久未聊过天了吧。”白淼随意的问道,他坐在桌边的梨木雕花红椅上,手中轻轻把玩着他带来的那几副膏药。
“这么说,好像的确是如此。像是有好几年了,自从二哥你从这西厢搬出去了父亲的鸿园苑后,我们兄弟俩便是许久都难见上一面了。”霸下说着便是突然转头对白淼笑了笑,“所以说,二哥你今天来我这着实让我吃惊了一把。”
“是这样吗?”白淼淡淡地笑道,然后他看到霸下正兀自搓着自己的脚丫子,“三弟,就让二哥我帮你上药吧。”
“啊?”霸下还没对此反应过来,白淼便是主动抓起一副膏药走上了前去,然后一下子扒掉了霸下的上衣。
“三弟,上一次我像这样扒掉你的衣服好像还是我们很小的时候吧。”白淼边吹散着药膏便向霸下。
“是啊,二哥我还记得那次是水仗,因为水仗而扒掉了我的衣服——”霸下似乎很迷恋那段时光。
也许是因为那时的他们还不需要背负起什么吧。
“转眼三弟,你我都长大了。”白淼轻声说着,“你做上了校尉,而我站在在父亲的边上。”
“长大了——”霸下喃喃着这三字,似乎感受到了那沉重的份量。
白淼将膏药刮图在了一片白纱上,然后稳稳地贴在了霸下的后背穴位上,这突然的一下引得霸下一阵的鬼哭狼嚎。
“三弟,你不是孩子了,你该明白父亲的心意吧。”白淼突然冷冷的问道。
“父亲的心意?”
“前几日大殿之上的那出‘欲擒故纵’,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白淼细语在霸下的身后解释道,“父亲就是准备让你接替大哥的寰州大将军的位置啊。”
“我……我……。”霸下犹犹豫豫着,“我知道”。
白淼坐在霸下的身后,只能看到他那宽阔不少的背膀,却看不见霸下的脸。“三弟啊,你告诉二哥,你真正的心意吧——我们是兄弟,不是吗?”
“二哥——”霸下转头向后看去。
白淼又轻轻抹匀了第二张药片:“你也想做这寰州的大将军吧,这才是你的心意吧。”
霸下怔怔地看着白淼:“二哥,你怎么会知道?”
半年前,霸下还是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到曾经那个游手好闲的自己现在会有如此的抱负,但他又感觉空荡荡的,又说不清到底哪里空荡荡。
“哈哈,我怎么会知道——”白淼将另一副膏药贴到了霸下的腰际,令霸下痛的直冒冷汗,“三弟,你太小看你二哥我了,那我问你,你觉得二哥我是怎么一个人?”
“二哥,你是……你是一个好人。”霸下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去形容眼前这个男人。
“好人……”白淼怔怔地看了一眼霸下,然后便是扑哧大笑了起来,笑声很大,像是带着嘲讽,让霸下有些不自在。
“二哥,我说错了吗?”
白淼止住了笑,突然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声音向霸下说道:“三弟,如果我告诉你,二哥我渴望做上这寰州的州候,连做梦都在想着呢,你会信吗?”
霸下愣住了。
似乎眼前的白淼突然变得陌生了。
“二哥,你——”
“三弟,你觉得很意外,是吗?”白淼突然对着霸下笑了,那秀气的脸上突然露出咧嘴的笑容。
霸下沉默了。
“但是三弟,你是我兄弟,我需要你的帮助,就像我之前需要大哥一样。”白淼终于将最后一片药纸抹匀贴在了霸下的后背上,只是这次霸下再也没有叫出来了。
即使他的后背是火辣辣地疼。
“三弟,你要知道,这寰州是我们青木戈尔氏的寰州,我要保护它,但需要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
“对,当上寰州的大将军,将军权牢牢掌握在我们青木戈尔氏手上。”白淼帮霸下贴完了膏药,却没有起身,两人依旧这么一前一后的坐着。
“霸下,我的弟弟,你前方的道路早就已经为你铺好了,这是父亲的心意,也是寰州的前途,你只要顺着它向前走就行了。”
白淼起身,将霸下的上衣还给了霸下,但霸下却没有立即穿上,他依旧在思考着什么。
“二哥——”霸下冷声说道。
“恩?”
“如果我还是半年前的我的话,也许现在就完全就不知所措了呢。”霸下低着头,披散的长发顺直的垂下,遮住了他的脸。
“……”
“但是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了,二哥,你知道吗?”
“霸下——”
“但是我答应你,二哥,我会坐上这寰州大将军的位置的,我还会让你坐上那寰州州候的宝座。”霸下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着,那是白淼从未从霸下这听过的语调。
“为什么?”
“二哥,因为乱世就要来了,而我想要做我该做的事情。”霸下抬头,一双眼睛耀映着铜灯的火,似有光芒。
两人对视着,其实很短,但感觉很久。
“霸下——”白淼承认,对于霸下,他真的失算了。
就在白淼准备踏出霸下的房门的时候,白淼又似乎记起了什么:“三弟,我还有一件事很是在意,你回来时带来的那位朋友——”
“——他是‘虚’的人。”霸下就回答了一句。
白淼再也没有说什么了,只是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霸下再次低下了头。
他的脚依旧泡在那盆水里,都变得有些肿胀了,水也已经冷了,但霸下对此无动于衷。
※※※
是夜,东苑厢房。
徐尘孤自一人坐在厢房的挺直的屋脊上,面朝着西面,无言的望着。
月如钩。
一个黑影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徐尘的身边,似云雾般旋绕,待消散后,一个蒙面的人影便显现了出来。
“布武团吗?”
徐尘似乎对此并不吃惊。
“是。”黑影幽幽的说道。
“先知派了几个人在我们身边?”徐尘依旧冷冷地问道,他甚至连脸都没有侧过来一下。
“三个。”
“那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保护你和青木戈尔?霸下的安全。”
人影就这样站在,双手抱于胸前,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哼,能做到吗?”
“——赌上我们的性命。”
人影在说完这句话后,便是原地腾起一阵黑烟,他的身形之也是在黑烟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徐尘依旧看着远方,心里却想过那一丝。
布武团——这个里面的成员连名字都没有的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