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换到以前，柳青肯定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因为从前的事，她跟父亲心里有隔阂，绝不想接受他任何帮助。

可是此刻看着满头是汗的父亲，觉得他看着自己时，眼里其实是带着关切的，心里不由得一动，轻轻点了点头。

看到女儿点头了，柳安开心地笑了，古铜色的脸庞上，汗水都被挤进皱纹里。

女儿柳青怨他，甚至结婚都没有从家里出嫁，而是跑到石头村去找亲妈。

那天她挽起袖子时，胳膊上露出的道道陈旧的伤疤刺痛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心。他终于意识到这些年对这个女儿的疏忽。

小时候，她也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可是后来，他再婚之后，就跟大女儿渐行渐远，父女之间连话都很少了。

柳青出嫁那天，当众痛斥了他这个父亲和张梅花那个后妈，再加上后来村民们对他们的议论，他终于意识到，曾经自己狠心抛弃刘英，对她们母女俩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想起多年以前跟前妻和大女儿的种种，有一种悔恨的感觉在他心头蔓延，跟张梅花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清楚她的为人和品行习惯。

现在想来，他觉得当年的自己定力不够，才会在张梅花一次一次明示暗示之下，偷偷跟她混到一起，怀上了小女儿柳艳。

后来的这些年里，他越来越感觉到，张梅花跟前妻刘英完全是两种人，刘英勤劳质朴，为人忠厚，而张梅花好吃懒做，小心眼一个接一个。

他渐渐开始后悔曾经抛弃了前妻，也后悔这么多年对大女儿的忽略。

他想弥补她们，可是也深知曾经对她们的伤害太深，恐怕一时半会儿她们不肯接受。

看到女儿点头同意，柳安心里开心不已。

父亲带着汗珠的笑脸，柳青看在眼里，觉得是那样陌生，却又那样熟悉。

他一直记得小时候，父亲把她架在肩上去看戏的情景，她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一边吃着，一边咯咯地笑着，手上的糖把父亲的头发都粘住了。

当时年轻的父亲扬起脸看着她，带着满脸宠爱的笑。

可是在后来的好多年里，她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笑脸，被父亲架在肩头的孩子，也换成了柳艳。

后来的她，曾无数次在梦里梦到父亲当年的笑脸，醒来时，一次次被泪水打湿了枕头，她觉得她的父亲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五岁那一年的八月十五，是个合家团圆的日子，那天的月亮很圆很亮，家家都在院中支起桌子，摆上大枣和核桃，吃着自制的香甜的月饼，一家人一起开心地聊天说笑。

那天，很晚了爸爸还没有回来，她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核桃大枣和妈妈刚做好的月饼，嘴馋极了。

妈妈把她抱在腿上，温柔地笑着说，“青儿乖，再等一会儿爸爸就回来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吃。”

那天，妈妈还专门给爸爸买了他喜欢喝的竹叶青酒，可是她却不知道，在这一天，她却失去了最爱的丈夫。

爸爸回来了，身后却跟着另一个女人，她梳着两条又黑又亮的麻花辫，穿着好看的花格子的确良衬衫，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可是看着妈妈的眼神，却带着深深的敌意。

“刘英，梅花怀上了我的孩子，我们离婚吧。”爸爸面无表情，并没有看向一脸惊愕的妈妈，目光始终落在桌上那些枣子核桃和月饼上。

“你……你说什么？”

妈妈当时就愣在那里，如同一尊雕像。

她一个不防备，从妈妈的腿上跌落，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着，恐惧地看向爸爸，又看向妈妈，实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