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从木匠班回来之后, 并没有闲着,他一直就爱动手做些木工活儿, 学了两个月,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过年之前, 自己琢磨着做了一对沙发出来。先做出来架子,之后特意到县里去买了弹簧和皮革回来,安上弹簧,包上皮子,是真正的一对儿沙发。
做沙发还剩下的一点儿木料也没有浪费,又做了一个小茶桌,上层空格, 下层是个小茶柜, 看着就精致,向城里人家中的摆设,正好可以放在两个沙发中间。
明子娘看着大哥做出来的沙发直掉眼泪,念叨着, “谁说我儿子不是学木匠的料。我儿子比他们强多了。”
之后, 把原来屋里靠北墙放着的两个衣柜挪到了西屋去,空出来位置摆上新沙发。让所有来家里的人都能第一眼就看见,那半人桌子,还有沙发,小茶桌,都是她儿子自己做的。
老姑爷为了大哥这个事儿,还闹了个没脸, 回头儿又把那木匠师傅骂了一顿。他把人送去了,结果却被人这么对待,可不是打他的脸嘛。
正月初六,明子堂姑家的大闺女结婚,明子爷爷和明子爹两人去喝喜酒。范连举是跟堂姑亲家家连亲,也去参加了婚礼,正好跟明子爹坐同一桌。
木王八年前又调回了前山大队,据说是在供销社干得不痛快,又剜门子捣洞的钻关系回到了前山大队,当副队长。副队长管着大队的印信,话语权也不小。范连举不愿意跟他搭班子,就主动调走了,调到了兴隆镇砖厂当书记,还是一把手儿。木王八趁机又当回了大队长,公社又从木王堡调了一位副队长到前山大队。
明子爹跟范连举聊天,提起了士安大哥,明子爹就问他,“让安子上你那砖厂去干活,行不行?”
“那有啥不行的?招谁不是招啊。厂子里的大部分工人都是一年一招,各大队都有名额,你跟大队里开个介绍信,我这边儿接收就行了。”范连举话说得很痛快。
明子爹得了信儿,回家说给明子娘,两人又开始犯愁。这开介绍信的事儿,归木王八管,上回二姐当民办老师的事儿,就因为他卡着不给开介绍信黄了。这回他能给开?
“先不管他给不给开介绍信了,过了正月,砖厂给各大队的招工名额就能下来,到时候先拿到各额,再想下一步的事儿吧。”明子娘想得比较现实。
过完了正月,砖厂招工人的名额果然下发到各大队了。前山大队分了十个名额。一共十二个生产队,就十个名额。高官屯这种,肯定没得分,这么多年,都没分到过。一是高官屯人少,二是高官屯相对富裕。再给干活儿的名额,真要遭恨了。
高官屯没分到名额,那大哥这班就还是上不了。
明子爹又连夜带着二十斤小米儿去范连举的家里找他。不敢白天去,怕被人看到,只能晚上去。
过后,范连举果然给大队里打了招呼,要求十个名额里必须有高官屯一个。大队为了另外九个名额能够顺利的上班,就同意了。
“啥?我们队儿有个名额?给老关家小安子的?我咋不知道呢?我们队有名额,凭啥给他呀?我儿子还得去呢!”高队长在大队里得到通知的时候,当场就不乐意了,死活不同意把名额给明子大哥。木王八是巴不得关家的事儿办不成呢。要不是范边举拿那几个名额逼他,他压根儿就不会同意把名额给关家。
就这样,到手的名额,又被高队长给抢了,给他三儿子,明子的三表哥了。
“叔,婶儿,你们别忙活了,我就这个命了,不去了。在家种地能咋地。我认了。”大哥被这一出儿一出儿的事儿,折磨得都哭了。看爹娘生气,他就安慰。
“那不行。我还就不信了。不还没上班儿呢嘛。”明子娘偏不信邪。又准备了东西,跟明子爹一起,再次去了范连举家里。
范连举给出主意,说只要能开出来大队的介绍信,他这边儿直接接收。不走大队的名额了。那谁也拦不住了。
回到家,明子爹只能硬着头皮,再去找木王八,结果也没出所料,又没进去门。
“大哥,大嫂,我给你们出个招儿吧。你们认不认识尹义?就是刚分过来的副队长?不认识也没事儿,我听说他跟木队长的关系很好,你们去找找他。他把印章,开介绍信必须得盖大队印章,他要是给说说话,没准儿能成。”高会计在大队里做了多年的会计了,是高队长的亲弟弟,一直跟明子爹的关系也非常好。知道了明子大哥的事儿,看明子爹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又卡在木王八那儿了,晚上摸黑儿到了明子家,给明子爹娘支招儿。
尹义啊?岂止是认识啊,太认识了。他跟明子的二舅,也就是木王堡现在的大队长的关系特别好,说是生死之交也不过份,当年他们一起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明子二舅曾经救过尹义的命。
这些年,尹义跟着二舅一起,在明子家蹭过的饭,数都数不清。找他,可不是太能找了嘛!
明子爹娘第二天晚上,就去了明子二舅家,二舅把尹义找到他家里,一起研究的介绍信的事儿怎么处理。
转过天儿,明子爹就去大队上开介绍信,木王八就说没名额了。尹义在边儿上打哈哈,跟明子爹说,“老关大哥,你先回去等通知吧,队里再研究研究。”就把明子爹给打发回家了。
转过头儿,尹义就跟木王八递话儿,“你管他有没有名额呢,咱队上十个各额都分完了。也分不到他家儿子头上了。咱只管开介绍信,砖厂那边儿乐意接受,咱队儿还能多出去一个干活的,好事儿呀。得罪那人干啥,人家关家木家也不是没人。”这就是变相的提醒木王八了,别把人得罪死了。
尹义是副队长,说话还是有份量地,木王八要顾着尹义的面子,再一个,尹义说的也对,犯不上得罪人。他都已经卡了关家一回了,再卡一回,关家可能就真要报复了。关家在大房身那也是大户,公社里亲戚套着亲戚的,也不是没有厉害的亲戚,还有木家,那就更是大户了,真逼急了,他也没啥好果子吃,也就同意了。
家里的猪圈头年被大雪压得缺了一个口儿,那天下午,士安大哥正在家里修猪圈,高会计从大队下了班回家,从明子家前面过儿,看到大哥,就说了一句,“安子,告诉你叔你婶儿一声,你去砖厂上班那介绍信开了,你能去上班了。”
大哥一听这话,当时就坐地下了,抱着膝盖就哭。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大哥这半年多,承受的压力也是太大了,都已经要死了心在家种地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又能上班了。
当天晚上,家里的气氛特别的好,正打年前大哥受伤回家,一直以前的压抑氛围终于是散开了。
“爷爷,叔,婶儿,你们放心。我这回上班,无论如何,我也要干好了。绝不给你们丢脸。”大哥特别认真的跟三位长辈立誓。
“好,好,好。我大孙子一定能出息人。我老关家,到我大孙子这一辈儿,指定能翻过身儿来。”爷爷特别高兴,小酒壶又端上了。
七六年,农历三月初一,砖厂开工,士安大哥第一天到砖厂上班。
跟士安大哥一起上班的,还有二姨家的三哥。
进厂第一天,分配工作,高三哥被分配到半成品车间。范书记在大哥还没上班的时候,就跟管生产的领导打过招呼了,说士安大哥的体格儿不太好,适当的照顾一下。大哥就被分去划护架。划护架,算得上是砖厂里最轻省的活儿之一了,就是把半成品车间生产出来的砖坯子按照横十竖十五的规格摆成一架一架的,砖坯子与砖坏子之前要留出来一定的空隙,通风,有助于凉干。这活儿不重,都是一帮小姑娘干的。
砖厂管划护架的,不是别人,正是牛江。当初就是他一句话,搅黄了大哥当兵的事儿。没想到,时隔半年,大哥居然到了他手下干活儿。这位老哥,后来知道大哥被明子娘拉回家了,就觉得有点儿对不住士安大哥,这把大哥到了他手下,就可着劲儿的照顾,想弥补一下。
士安大哥就被分配过去带着一帮小姑娘划护架。他还不用跟着划,就是给小姑娘们打打下手,偶尔替替班儿,平时就推个小单轱辘车,把挑出来的不合格的坯头子捡起来,送给半成品车间再利用。活儿非常轻省了。
这一轻省,空余时间就多,大哥也从来不闲着,看到哪儿需要人帮忙,他就给人打下手儿,跑个腿儿啦,打扫打扫卫生啦,帮食堂买个菜啦,搬搬抬抬啥都干。还完美继承了明子娘见人三分笑,不笑不说话的优点。
这没出俩月,厂子里大到主管领导,下到食堂大师傅,上上下下,就没有不夸士安大哥会来事儿地。
都说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名儿传出去了,当机会来临的时候,那大哥脱颖而出,可就谁也拦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