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学期就考一回期末考试, 上了三年学,一共考了六回试, 对小文哥来说,能考进后十名, 那就算超常发挥了。正常那就是后五名的固定选手。
不是他不聪明,主要是他那聪明劲儿都用到别的地方去了,全都没放在学习上。要是说起起来玩儿,那就没有他不精通的。不光是平时小孩子的各种玩法儿他样样精通,就是玩叶子牌,玩牌九,他都一看就通。过年过节, 孩子们看牌赢杏核儿的, 他那战利品是一大把一大把的往家里拿。就是跟大家赢苞米粒儿的,他都敢玩儿,就没见输过。才十岁啊……
就是学习不行。明子爹每回考完试回家都得给小文哥来顿柳条儿炒肉,娘也被他的滚刀肉样子给弄得没脾气了。只能安慰自己, 行行出状元了。
等到明子跟小文上了一个班, 明明每天也没啥作业,娘却天天放学后都要把小文哥拘在家里一个小时,让明子给小文哥出题,不写完,不写对,不学会,不准出去玩。
小文哥皮是皮, 但是对长辈可从来一点儿不会反驳的,孝道上,关家的孩子算是做得极好的。主要爹娘的言传身教做得好。这也是大姐和二姐之前一直有很多媒人给保媒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每天放学到家之后的一个小时,就成了小文哥的噩梦。天天得看明子的脸色过活,要是明子手轻一轻,给出点儿简单的题,那他就好过一点儿,要是明子不高兴了,给出点儿超纲的题,那可真是要了亲命儿了。俩小时都不能出去玩儿了。
明子手里握着上方宝剑,天天的,小文哥都快成她小跟班儿了。有时候小文哥真不想加课了,就总办法“巴结”明子,上学放学的,会背着明子走一段儿。哈哈,还好明子不胖。不过每回明子看他累了,都会主动下地自己走的。
老姐对于小文哥的狗腿行为已经都笑话得不爱笑话他了。小文哥一点儿也不觉得把心思都用在怎么哄明子上而不是学会明子出的那些题上有什么不对的。同学里开始也有笑话他的,那小文哥可不乐意了,自家姐姐笑话行,外人,绝对不行。为了这事儿,他跟人打了好几架。一直到没人再敢笑话他了,才停手。
别看已经是四年级了,其实真的没学啥东西,语言还就是认字儿,背课文儿,写作文。背的全是特别有时代特色的文章,教那作文,就更是一言难尽了。数学刚学到列竖式,应用题还是小明家买了三只鸡再买五只鸭又买了六只鹅,一共多少条腿儿之类的问题呢!明子都理解不了,就这些问题,小文哥为啥会学不会。
秋收假放完,班里就要交柴禾了,冬天班级里要烧炉子的,每个同学要交一定量的柴禾。交不上的,交钱也可以,有些孩子,捡一整年的柴禾,就为了冬天的时候能卖上几毛钱买文具。
明子家孩子多,五个都在上学,家里房子大了,每天两个灶要烧火,柴禾本来就不够用了。冬天交的柴禾,只是自己管自己的,捡一年,能交够了就行,实在不够的,就得花钱买了。
因为交柴禾,明子第一次注意到了班里的一位男同学。顾向北。顾这个姓儿,在兴隆镇这一片儿可不多,明子穿过来好几年了,之前甚至都没听过周围有姓这么苏的姓儿的。再加上他的名字,向北,多文青儿、多苏啊。开始来这个班,第一次听老师叫他回答问题的时候,明子就注意这人了。后来,看他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才转移了注意力。
等到了交柴禾的时候,他一个人交了五个人的柴禾。明子还以为他家是有钱人家呢!可是看他穿得补丁罗补丁的,又不像。问过小文哥,才知道。他哪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呀。根本就是个孤儿。
据说他父母在□□之后,在老家实在活不下去了,就到东北来投靠早些年要饭要到东北定居下来的亲戚,一路要着饭往东北走。他就生在路上。他爹娘一心向北走,希望早点儿到东北,就不用挨饿了。就给他取名儿叫向北。可是,他娘生下他没多久就死在了路上。当时还有不到一百里地到兴隆镇了。他爹靠着一路上要饭,用小米汤喂养他,走到了兴隆镇冷家屯,找到了十几年没见过的叔叔一家。
顾向北的叔爷爷在冷家屯过得算是上等人家了,老爷子很“厉害”,屯子里的话说,就是很有正事儿。当年听说东北日子好过,为了活命,刚刚二十岁出头儿,就独自一人靠一路要饭走了一两千里路从关内要到了关外,走了很多个地方,才相中了兴隆镇,给冷家做了上门女婿。
稳定下来之后,给老家写了信,报了平安。顾向北的爹娘多年后才凭着地址投奔过来。顾老爹带着顾向北在顾老爷子的安排下在冷家屯落了户。搭了半间小土房,爷俩住着。顾向北有叔奶奶和婶子们帮忙照看着,再加上他确实命大,总算活了下来。
但是吧,这人命也确实是苦。跟老爹两个人相依为命因为苦一点儿,但至少将就着一年吃上两个月粥,还不至于太挨饿呀。可是等他长到七岁的时候,一场阑尾炎就要了他爹的性命。他爹心疼钱,刚开始疼的时候一直挺着,挺到穿孔,救不了了。扔下他一个成了孤儿。
要说顾向北这孩子也挺倔的。七岁成了孤儿,硬是自己在那半间小破房儿里过了两年多了。平时屯子里的人看他可怜,多多少少会帮衬着点儿,再加上顾老爷子一家的照应,总算没饿死他。
明子听说了顾向北的身世之后,真是佩服得不行不行的。完全想像不到,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环境,他一个七岁的孩子,是怎么活过来的。居然还上了学。他能上起学这件事儿明子不奇怪,哪个班里没有几个因为家里太穷免学费的学生啊。像他这种情况,肯本不用交学费。
小哥说,顾向北每年就是靠捡柴禾卖了的钱给自己买纸笔用,还有用苞米叶子编套包卖了挣钱供养自己的。
牛人啊。
自那以后,明子在学校的时间,大部分就都用来观察顾向北同学了。观察了一段时间,明子就发现了,顾向北入冬之后,还一直穿着单鞋。身上的棉衣应该是成人的旧棉衣改的,很大很长,都过了大腿了。他还没有穿棉裤,一直穿着单裤,只在膝盖的地方用两块旧的半截棉裤腿儿绑着。过了冬天之后,他脸上手上都是冻疮,看着挺吓人。当然,这时代,每个人都有冻疮,只是没有他那么严重罢了。
明子还发现,顾向北很少写字,他的成绩很好,老师提问他,没有答错的时候。作业他也不常做,老师好像也习以为常了,并不强求他写作业。明子分析后发现,他是想省纸笔,不是他认为必要的,就不会落在纸上。他那课本,一看就是捡的旧的,不知道前面多少人用过的,都缺页了。
还有每天中午,大家吃饭的时候,他从来不在教室,而是出去捡柴禾。以前,明子和小文哥中午都是到老姐班里去吃饭的,也没注意过。等到特别关注了之后,才发现,顾向北几乎不吃中午饭。明子只偶尔见过两次,他从书包里拿出来吃剩半个的饼子啃。那饼子一看就不是纯玉米面儿的,至少得有一多半的米糠掺在里面。
明子是真的看不下去了。她哪见过这样的啊!她来这些年,高官屯儿本身在这年代就跟开了挂似的,再加上她家里娘会算计,爹又肯干,爷爷一刻钟不闲着的帮忙,她从来就没挨过饿,也没受过冻。都说外面儿有饿死人的地方,亲戚里比如四姨家过得多么苦,吃树叶子什么,可是没亲眼见过,只是想像中的。
见到顾向北,她才真正的见识到穷到极致能是什么样子。
明子就问小文哥,顾向北那么可怜,他咋不帮帮忙呢?小文哥用特别奇怪的眼神儿看明子,“咋没帮呢?你以为他那五份柴禾都是他自己捡的啊?全班哪个男生没帮他背过柴禾啊?”
“哦……”明子觉得小文哥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同学跟他们有啥不一样的。顾向北从来没表现出自己的处境多么可怜,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可能真的就没意识到他有多么可怜。
明子回家就跟家里说了班里有个那么惨的同学,是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上说的。
“哎妈呀,那这孩子活得可是不易呀。要不以后你仨上学的时候多带个饼子给他?也不差那一个饼子了。”明子娘在前年家里最难的时候,都能拿粮食救济陆家兄妹呢,听说顾向北这样儿的,当时就不忍心了。
“姓顾的?冷家屯儿顾五儿家的?”爷爷问明子,看上去是认识顾家老爷子。也是,都是一个大队的,以前吃大锅饭的时候,都是一个大生产队干活儿的,爷爷是做饭的,全产队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是顾五儿的侄孙子,没爹没娘了。”小文哥接话。
“啊!那顾五儿可是个讲究人哪,能看着那孩子不管?”看来顾老爷子的人品还是过硬的,明子爷爷都很认可。
“我听他们屯子里的学生说,是顾向北非要自己过。顾五儿当初要把他接回家,他没干。这些年,他家的自留地都是顾五儿帮着种的,要不然他也早饿死了。听说衣服啥的也是顾五儿家的女眷帮着缝缝补补啥的。”小文哥快赶上万事通了。
“就你知道,给你能耐的,学习咋不看你这么上心呢!”明子爹看小文那样儿就怼他。小文哥秒怂。
“哎呀,那这孩子是个倔脾气呀。咱直接给他吃的,他能要吗?”爷爷毕竟年纪大了,经的多,见的多了。
“也是啊。这样吧,小文儿呀,你赶明儿个试探试探,看看你那同学能不能要咱家的饼子。”明子娘又给小文哥派任务,这样的事儿,小文哥是一定能干好的。
小文哥抬眼看了爹一眼,看爹瞪他,迅速的低头耙饭,嘟囔着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