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两百三四 数年之功见成效 渤海四战定大局(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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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前夕,百战军与契丹军几乎是不约而同点燃了道旁的数十个火堆,燃烧的篝火将通水河谷映照得如同白日,在这狭长的地带里,连大大小小的土堆都没有,也就无所谓制高点的争夺,双方拼杀,完全是战阵的对撞消耗。

天光微醒,契丹军徐徐退去,百战军无力追击,战斗暂告一段落。满地尸骸悄无声息,满地鲜血变了颜色,渗进冻土里,歪倒的军士旗帜刀枪零散在各处,冷风中残破的军旗无力的摇曳。

双方都在抢着将受伤士卒从战场上救下来,战斗持续到这份境地,此时敌我都默契的没有再发难,但对彼此的戒备却分毫没有松懈。

契丹军主将耶律敌烈立马阵前,看着麾下将士将伤员不停抬到阵后,眉宇间若有黑气在翻滚,彰显出他心内的愤怒。作为契丹王族,早在数年前耶律敌烈的战功威望就达到了顶峰,同光二年,他率军攻入大唐河套之地,旦夕之间取下丰胜二州,唐庭逾月不敢遣兵来战,便是标志性事件。

这一阵战士伤亡几何见军使满头大汗跑过来,耶律敌烈冷冷的问。

军使诚惶诚恐道:伤亡七百三十四人,其中战死三百二十七,重伤三百二十七......说完这话,约莫是觉得伤亡过大,而战死和重伤比例太高,军使补充道:这帮唐军都是在玩命,混不当自己的命是人命,都疯了一样,完全没有理智......

够了耶律敌烈挥鞭在空中狠狠一甩,噼啪的爆裂声让军使脖子一缩,再不敢继续说下去。

沉默片刻,军使再度开口,极为勉强的说道:大帅,尚有一事禀告......

耶律雉大将军他......受伤极重,怕是快要不行了

耶律敌烈浑身一颤,一把提起军使的衣领,咆哮起来:你说什么

同光二年进军河套攻取丰胜二州之后,耶律敌烈携大胜之威,寇桑亁关,谋求云州全境,在云州大同军已经陷入圈套的情况下,一个毫无道理出现在桑亁关外的人,将大同军从必死之境拉了出来,一支毫无理由出现在桑亁关外的精骑,更是让耶律敌烈尝到了成名十多年之后首度败北的滋味。在那一役中,他着重栽培的八个义子,更是折损半数......

耶律敌烈赶到八义子之首的耶律雉身前时,后者已经咽了气,他脖颈处的皮肉向外翻卷着,巨大的伤口分外可怖,痛苦让耶律雉在临死时,表情仍旧是扭曲而充满仇恨的,双目圆睁。

李从璟本王一定亲手宰了你,寝尔皮啖尔肉耶律敌烈怪吼一声,挥刀将木棚的支柱斩断,转身大步走向自己战马,传我军令,立即突击百战军,今日不破其阵败其军,本王不下马背不离战阵

左右皆惶恐,大帅要亲自陷阵

耶律敌烈顿了顿脚步,沉目环视众人,谁有异议

见一向自诩儒将的耶律敌烈动了真怒,无人再敢多言,皆俯首唯唯诺诺。

跨上战马,召集军阵,刚沉静下来的契丹军阵又闹腾起来,脚步声兵器碰撞声交响不停,战士闻听耶律雉战死,大多怒不可言,眼见耶律敌烈要亲自上阵,无不羞愤交加,摩肩擦掌,誓要将面前那数千唐军一口吃下,以泄心头之愤。

耶律敌烈跨坐在马背,虎目端视眼前齐整而杀气凛然的军阵,一把抽出腰间镶有宝石金边的马刀,喝道:你们都是大契丹最善战的勇士,为皇上立下无数功勋,你们中间有的人已经跟随本王征战十多年,与本王出生入死,向天下证明了谁才是最骁勇的战士在你们面前,所有的敌人本该望风而逃,而你们所到之地,本该望风披靡,在今日之前,你们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但是现在,在这里,面对区区不到万人的唐军,我五万契丹勇士,竟然寸步不能进,实在是亘古未有的耻辱

今日,本王要带领你们,重拾往日的荣耀......耶律敌烈情绪高昂,极尽煽动言辞,说到兴奋处,举起的马刀还在空中挥舞了一圈。但是不等他说完,忽然有一队骑兵从阵后出现,直奔耶律敌烈。

耶律敌烈看见为首骑士手持符节,当然知晓这是耶律阿保机派来的使臣。耶律阿保机此时派遣使臣过来,耶律敌烈猜想定是耶律阿保机责怪他这么久未能击溃眼前唐军,来催促了。

对方代表耶律阿保机,耶律敌烈在使臣面前下马见礼,后者还未开口他已是抢先道:本王正欲亲自陷阵,以破唐军,上使宽心,今日唐军必溃说完,见使臣怔了怔,随即补充道:上使即来,不妨为本王掠阵,看本王如何践踏这股残军

听耶律敌烈之言,众将士自然都醒悟,使臣是来催促战斗的,想到五万大军这么多日竟然没能奈何八千唐军,都无地自容,继而斗志冲天,眼神炙热,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冲阵,有些将领已经出言请战,都抢做先锋。

耶律敌烈将众将士反应看在眼里,很是满意,心道士气可用,此战必胜了。此时天已大亮,耶律敌烈看向使臣的眼神不再急切,恢复了从容,那意思是说,本王虽然先前没有击破唐军,但是唐军也离败不远了。

然而耶律阿保机遣来使臣的一句话,立即让耶律敌烈如坠冰窖,皇上有令,耶律敌烈立即撤出通水河谷

什么耶律敌烈差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话,唐军今日必败,怎能撤退

大王这是要违背皇上圣谕吗使臣冷冷道,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耶律敌烈,这也难怪,如若不是耶律敌烈在通水河谷久战不胜,正州局势何至于如此,耶律阿保机何至于面临险境

一日,本王只要一日耶律敌烈仍不甘心,咬牙切齿,不,半日也可,让本王再冲一阵,必破唐军

北院大王,皇上的圣谕是,旨意到,尔部即刻回军使臣沉眉敛目,语气不容置疑,还带着浓烈的不满,大王可知,李从璟已经率领数万大军,绕到了正州,正在猛攻皇帐大王可知,正州守卒全军出击,各部正在拼死鏖战大王可知,皇太子大元帅都已亲自上阵,正与敌军肉搏顿了顿,军使深吸了口气,是眼下战局重要,还是皇上重要,大王难道还用下臣多言吗这样的事情,是能耽误片刻的吗

什......什么李从璟绕到了正州耶律敌烈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脸色惨白,这怎么可能使臣虽然没有明言,但意思已经很清楚:耶律敌烈在通水河谷的战斗,继续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不仅如此,在李从璟已然出现在正州的情况下,他们先前的战斗,也变得没有意义。

集结待战的众将领,闻听使臣之言,都给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有机灵些的看向耶律敌烈,心里已是明白,通水河谷久战不胜,致使大军分兵,正州军力被削弱,眼下局势如此凶险,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他没能打通通水河谷,及时回军正州或是突进西京,经有此败,只怕耶律敌烈的宦海生涯也走到头了。

耶律敌烈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了个干干净净,冷静下来之后仿佛刹那间苍老了十年,再没有半分精气神,愣了许久,终是无力的摆了摆手,英雄迟暮一般道:撤军吧,回援正州。

......

今日是同光四年二月初八,这里的战斗前后已经持续了整整十日。在没有城池无险可守的情况下,八千百战军,以实打实的阵战,将十倍之敌死死拖在通水河谷整整十日。孟平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写下这些文字,那本小册子已经沾满鲜血,几乎不能辨认本来面目,他那支李从璟少年时送给他的鹅毛笔在上面涂涂画画,显得有些艰难。写到这里,孟平抬头左右望了一眼,继续写道:八千将士,伤亡四千有余,其中战死三成,重伤四成......

李绍城在孟平身旁吃力的坐下来,每一个举动仿佛都要牵动身上数不清的伤口,但在坐实的那一瞬,他脸上还是露出轻松之色,瞧了孟平手中的册子一眼,道:寻常军队伤亡达到三分之一,主将犹能约束部卒不溃散,便是顶好的良将,这一仗打到这个份上,若你我能活下来,也都成名将了。

孟平收起小册子,接过李绍城递来的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擦嘴嘿然道:名将良将什么的,我不敢奢望,百战军伤亡过半犹能不退,是有你我这些为将者几分功劳,但更多的,还应归功于每一个将士的素质,归功于完整严密的将官体系,尤其是中下层队正都头,包括指挥使的凝聚作用。

李绍城点点头,难得仰头感叹道:这便是百战军,独一无二的百战军黎明洒落,他脸上若有一层光辉,又道:犹记得淇门建营时,军帅说过:将士百战方为雄,所以我们叫百战军;我们不敢说百战百胜,但求愈战愈勇。如今观之,对此言真意更有体会。

孟平笑了笑。

这时候李正急急忙忙跑过来,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副帅,孟将军,丁茂将军怕是快不行了

李绍城孟平愕然惊起,方才战斗结束丁茂从战场上撤下来时,就已可看出他伤势很重,只不过他还能强颜欢笑,两人遂没多在意,不曾想丁茂已经伤重至此。

医疗棚里,医官满脸惭愧立在一旁,丙字营主将史丛达将已经卸去甲胄一身是血的丁茂抱在身前,对方已经闭上了眼,史丛达虎目噙泪,用因久战而嘶哑的嗓子嘶吼道:丁茂你个怂蛋,快给老子醒过来,贼他娘的,战前你还跟老子打赌,谁斩获首级多就叫对方给倒夜壶,这战功还没统计出来,你就先尥蹶子,你这是怕输给老子要给老子倒夜壶吗你他娘的血性都哪去了丁茂,你他娘的......

医官羞愧的向赶来的李绍城弯腰行礼,丁将军伤势太重,大小伤口多达十七处,失血太多,老朽虽竭尽全力,却也没有办法......

李绍城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之前战至胶着处,丁茂请命撤退,是他当场撤了丁茂的职,代替丁茂去冲阵的,丁茂羞愧难当,遂搏命陷阵,之后多次受伤,也未曾再提半个退字。

百战军建营以来,将官伤亡一直颇大,但即便如此,一营主将也未曾有失过,如今彭祖山生死未仆,丁茂若死,便和何君来一样,是百战军有史以来折损的最高级别将领了。

史丛达狠狠一拳击打在湿木搭建的临时病床沿上,声音低了下去,自淇门建军,你我便开始相互争斗,之后虽受军帅调节,但彼此间争强好胜却从未停过,这么多年来,你我为此不知喝了对方多少酒。他娘的,老子本以为这酒还能继续喝下去......

此时号角声响起,有斥候回来禀报,契丹军已退

李绍城和孟平相视一眼,连忙前去查看实情,没走出几步,又有游骑来报,李彦超率领留守西京的卢龙军赶至。待李绍城孟平确认了契丹军已退,李彦超也赶到了营地。

军帅有令,命我支援通水河谷,拖住通水河谷契丹军,阻止其回援正州李彦超见到李绍城,当即表明来意。

契丹军已撤了。李绍城摇摇头,李从璟奔袭正州,他自然是知道的,如今契丹军主动撤离,说明李从璟已然成功奔袭正州。如非如此,以百战军目前伤亡,在通水河谷死战,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李彦超也知晓了百战军在通水河谷的伤亡,肃然道:既然如此,李将军,你部就此回西京休整,我带卢龙军进军正州,支援军帅,如何

李绍城环视了一眼劫后余生的战场营地,没作犹豫便道:正州之战,乃决定此战胜败之关键,我部虽伤亡惨重,却不可在此时缺席正州战役。李将军,我与你同行正州,支援军帅,无论如何也要赢下此战

百战军已成疲敝之师,处在崩溃边缘,西援正州尚有两百里路程,此刻去参战,几乎是在往死里整。然而相处好几年,李绍城也了解李绍城的性子,见李绍城意志坚决,知道相劝也不顶用,况且百战军今日休整一日,也能堪堪恢复一些精力。当即两人合计,百战军让出通道,卢龙军先行一步,百战军稍作休整即随行。

得到军令,史丛达放下丁茂,站起身,整了整已是凌乱残破的甲胄,望了躺在床上的丁茂一眼,老丁,契丹军退了,通水河谷的战斗我们已经胜了,但此战不会就这么结束。你放心,你的仇,我会给你报的,你的那一份首级,我也会帮你带回来。

他抬头看了远方一眼,日后再也没有人事事跟我争长短了,也不会有人每逢战事,都要笑着拍我肩膀,打趣我不要死得太早,免得没人给他倒夜壶......老丁,你安息吧。

说完,史丛达头也不回大步离开木棚。

战鼓轰然响起,如同雷鸣,炸裂在每名将士耳边,那是百战军为卢龙军擂响的战音。

病榻上的丁茂双眼忽然猛地挣开,一惊而起,顺手抄起床边的横刀,就朝棚外奔去,又开始冲阵了爷们儿们,跟本将杀奔走两步就意识到不对,两眼往身上一瞄,唉,老子的甲胄呢直娘贼,谁扒了老子的甲胄

一旁医官怔怔望着丁茂好半响,才兴奋地一拍手,嘿,活了,活了

......

耶律斜涅赤也当真是悍勇,契丹军第一勇士的名号不是白给,哪怕是左肩被重创,右手没有一根手指完整,却也是在草草包扎后,便重新跨上战马,忍着剧痛再度向李从璟杀来。只不过这回他倒是吸取了教训,再不敢半分轻敌,和耶律德光耶律倍联手,先用精卫战阵挤压李从璟近卫阵型,再谋求阵战李从璟。

李从璟面对的压力陡然加大,此时他完全可以后撤,让百战军其他将士顶上来,替他作战,从而避免被三人围攻的局面。然而若真如此,在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的联手攻坚下,百战军军阵就极有可能被撕开一道口子。

既然亲自冲锋陷阵,李从璟怎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非但如此,他需要的,是借机突破契丹援军军阵

契丹军有耶律阿保机坐镇指挥,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冲锋陷阵即可,百战渤海联军兵少将寡,李从璟必须调度与陷阵兼顾。好在今夜战法已经确定,倒也没有太复杂的地方需要变化,哪怕是一些局部的失利也能容许,只要大局不差即可。

就眼下而言,大局就是,李从璟要击破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的联手。

在长槊将面前一名张牙舞爪的契丹猛士刺下马后,李从璟首先注意到一道刀光劈斩过来,然后才看到刀光背后的耶律德光他看起来依然那么从容,似乎嘴角还带有微笑,那是稳操胜券的微笑。

真是自信。李从璟长槊轻拍,锋刃击打在对方刀面上,轻描淡写将耶律德光的攻势化于无形。

耶律德光却未与李从璟打马错身,双方军阵已经陷入胶着,挪腾的空间已是不大,他反手挥刀,再次向李从璟斩来,刀光凌厉,空气因为撕裂发出呜呜风声。

手腕翻转,长槊一抖,李从璟这回加重了力道,在耶律德光刀锋及面之前,锋刃拍打在对方胸前。耶律德光闷哼一声,身子歪倒,差些摔下马。

在这个间隙,耶律斜涅赤沉喝一声,斩马刀毫无花哨直斩而下,已到李从璟头顶。

这样大马金刀的攻势,大开大合,威力不容小觑,若是一刀落实,饶是李从璟甲厚,也要被劈成两半。

在击退耶律德光时,李从璟长槊出击就留有余地,此时就势回挑,在斩马刀落下之前,又将其劈开。

李从璟,受死耶律倍呼喝一声,一刀直取李从璟面门。

对这种出手之前还要出声提醒的攻击,李从璟毫无半分惧意,手在长槊槊杆上滑过,握在中间,侧身甩槊,槊尾就将耶律倍的长刀在半空挡了回去。

而此时,耶律德光又是一刀斩来。

通过战阵挤压,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成功欺身而进,同时与李从璟照面拼杀,一个个出手不断,刀光将李从璟笼罩其中,李从璟每度应对,都是险象环生。

李从璟目光冷静,没有半分感彩,只剩下纯粹的理智,在一个个千钧一发之间计算对方的距离,以匪夷所思的反应,将对方一攻势化于无形。

这一幕,倒是像极了三英战吕布。

孟松柏等近卫面对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精卫的疯狂挤压,都战斗艰难,对方战力并不弱于他们多少,战法又毫不讲理,他们只能做到护在李从璟四周,不让更多的契丹军士涌进来。

战阵之前,以一敌三,哪怕是不用担心冷箭,也是不可持久之事,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抓住空隙,而一旦受伤,就只能被一口口咬死。

李从璟虽然战意盎然,有心将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斩于阵前,寻求破阵契机,却也逃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窘迫局面。

在李从璟已将耶律德光耶律倍耶律斜涅赤缠住的情况下,此时若有勇将寻机从侧面强势突入,必能有所斩获。只可惜,百战军虽不乏良将,但苦于分兵应对各方复杂的局势,兵力还是显得捉襟见肘。

合耶律倍耶律斜涅赤两人之力,与李从璟鏖战,耶律德光虽然还未讨到什么实质性便宜,然而其淡定从容之态却愈发明显,平静的目光中逐渐显露出一丝火热,只因李从璟已经应付的愈发艰难。

李从璟始终目光沉静,因为焦急除却加速死亡,并无半分用处。

就在这时,一人带领十余骑,突然闯入正在抵死纠缠的双方军阵中。

只用片刻,便深入阵中,强势撞向李从璟与耶律德光三人缠斗的战场。

如此迅捷之势,让人不得不怀疑,此人早已在阵外寻机良久,找准了契丹军阵的薄弱处。

骏马跃起,马蹄轻扬,马背上的人身躯微伏,长发在圆月前飘洒如海,长槊向前刺出。马蹄踏落地面,尘土飞溅,在她面前的契丹战士,惊愕的被从马背上击杀,鲜血一抹,喷洒在空中。

雷霆之间,桃夭夭手中长槊探向正欲出刀的耶律斜涅赤

已然注意到来人的耶律斜涅赤,见对方横冲直撞向他杀来,仿佛他最好对付一般,顿时大怒,返身挥动斩马刀,刀身滑过一道弧线,将力气蓄积到了极致,誓要将来人斩为两截

斩马刀呈弧线,长槊却是直线,清幽月光在冰冷锋刃上一闪而过,已至眼前。耶律斜涅赤没想到对方速度如此之快,他本以为他能后发制人,此时意识到极度危险,已经只来得及稍稍侧身。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长槊如龙,狠狠刺中他肩头

巨大的惯性将耶律斜涅赤的身体带离马背,他惊愕的双瞳蓦然挣大如铜铃,他没想到,对方的力道既然大到这个地步,让他不顾身死要握住长槊趁势反击的想法,成了一种奢望

此人是谁

耶律斜涅赤再也无法知晓答案,在桃夭夭出现的瞬间,李从璟轮起长槊将耶律德光耶律倍逼开,当耶律斜涅赤的身躯被迫离开马背时,李从璟抓住时机,反手抽刀,刀锋从耶律斜涅赤后颈入前喉出

两人的配合就如同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一样,默契的天衣无缝,转瞬间就将耶律斜涅赤的脑袋从肩膀上削掉。当李从璟和桃夭夭错马而过时,马背上耶律斜涅赤的无头躯干,脖颈处喷出高达数尺的血泉。

桃夭夭成功突袭,配合李从璟将耶律斜涅赤斩杀,但附近的耶律斜涅赤精卫却不是木头,此时桃夭夭的后背已经完全暴露给他们,而李从璟杀耶律斜涅赤时,同样将空档留给了耶律德光和耶律倍

然而两人都没有回头,各自朝对方背后奔去,同时出手,为彼此挡下足以让各自毙命的攻势。

被桃夭夭一槊敲在马刀上,手掌传回的酥麻感让耶律德光大惊,他怎么都没想到,此时竟然还会出现一个战力并不弱给李从璟多少的骁将

本以为李从璟被三人围攻,求生无门,却不曾想,李从璟竟然还隐藏了一张底牌。

怒火攻心,耶律德光恨得咬牙切齿,脸色再不复半分先前的淡然从容,几乎要吼叫出来。

外人只道这些年耶律德光愈发拥有王者之姿,却不知道,每当他回忆起昔日在李从璟手下的失败,都在经受怎样刻苦铭心的痛楚。从最开始的葫芦口骗局,到紧随而至的追击反被阻击,再到檀州和剑子联手却失手不得不遁入山林,这些噩梦般的画面,无一日不在折磨着他。

眼下再度与李从璟交手,耶律德光心头的火热,又岂是面上表现的那般平静

原以为费尽心思成功将战阵逼过来,能将李从璟留在阵前围杀,哪里知道大好局势转眼间又成了梦幻泡影,这让背负深仇大恨的耶律德光,如何能不五脏欲裂

然而毫无预兆变成尸体的耶律斜涅赤,却无比清晰的告诉他,要杀李从璟已是痴人说梦。

不仅如此......

回过身来,与桃夭夭并肩作战的李从璟,长槊指向耶律德光,咧嘴笑道:耶律德光,你还往何处逃

耶律德光一咬牙,调转马身就退入阵中。

耶律德光掉头就走,耶律倍再无继续与李从璟战斗下去的意义,紧跟着回身。在离去之前,他深深望了李从璟一眼。

......

随着契丹军腹心部上将耶律斜涅赤的阵亡皇太子耶律倍与兵马大元帅耶律德光退入阵后,契丹军再无力击破百战军,被迫转入各营,据营而守。

李从璟遂令百战渤海联军各部聚集兵力,分出大小数十股,攻打各营,两军旋即陷入残酷的营地攻防战。

随着战事进行,百战渤海联军已在营中稳稳站住脚跟,各部士气高昂,与之形成对比的,则是契丹军各部的士气低迷。

好在天色大亮,得益于耶律阿保机的约束调度,契丹军才没有溃败,却无斗志再在各个战场与幽州渤海联军争胜负。

耶律阿保机卓越的军事能力在这场战役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虽然被半夜袭营,各部又作战不力,契丹军却没有出现溃乱之象。翌日天黑之前,耶律阿保机终于将各部成功聚拢,于正州城西聚集,将杂乱的战线统一,与幽州渤海联军力战。

李从璟率部经过一昼夜苦战,杀伤契丹军过万,成功与大明邢汇合。至此,正州之围遂解。

人间最美莫过于劫后余生的夕阳,当正州城被夕阳余晖镶上金边,城内传来民众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时,李从璟疲倦至极的在战场上坐下来,从木车残骸边一名战死士卒的腰间解下水囊,仰头大灌。

城外四周,十余里连营,处处皆尸骸,鲜血早已染红每一寸土壤,又凝固成深褐色。营帐角楼车辆旗帜都只剩下残躯,在日暮临近前孤苦伶仃,远近尚在燃烧的火苗升腾起屡屡黑烟,在敌我将士的尸堆里如泣如诉。

战役未止,城西双方将士仍在奋战那却已无需李从璟再冲锋陷阵。

寒风不息,桃夭夭与日暮同步走向李从璟头盔不知被她扔在何处,满头长发凌乱不堪,白皙的脸上还残留着血迹,柔媚的眉眼见透露着一股妖异的美感,红唇让人沦陷又充满温暖,横刀被她随手拖着,让她看起来野性而又洒然。

又一次在战场上活了下来。李从璟摊开手,笑了笑。

丢给李从璟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酒囊,桃夭夭道:你应该觉得庆幸。

接过酒囊,李从璟却没有着急饮上一口,很认真的打量了桃夭夭一遍,确信她竟然没有在战斗中受伤,这才用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轻松语气道:是很庆幸,如非有你们,我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

桃夭夭手中并没有留给自己的酒囊,她捋了捋耳鬓青丝,包涵千言万语的眸子凝视着李从璟,声音柔和得仿佛能融化战后一切不安,家国未安,君何以轻言生死

被这样的双眸凝视,闻听这样的言语,李从璟一时忘了说话。他忽然丢了酒囊,一把将桃夭夭拉过来,拥入怀中。

暮色下,满地血火残骸沉寂无声,桃夭夭闭上眼,安心靠在李从璟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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