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9 S

在繁华的城市与幽静的郊外之间，有一栋十七层高的写字楼，写字楼还没建成就由于种种问题被废弃。

从远处看，废楼就像是一具由钢架和复合建筑材料组成的骷髅，默默伫立在荒凉的原野上，被野草围绕，被寒风灌透。

可即便野草再茂盛，寒风再冷，它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独自遥望城市，同时也遥望郊外，对它而言，城市的热闹是如此让人向往，郊外的幽静是如此让人安宁，它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融入其中。

然而，它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它注定是不同的，注定不属于两个世界，它所能做的，只是默默地静静地遥望，直到被岁月磨成细细的沙。

沙很轻，或许那时，它就能随风离开这里，融入它从生到死都一直渴望着的世界。

在废楼一层的角落里，正有这样一个机器人默默地蜷缩在那，或许是因为相似的命运，废楼接纳了她，给了她庇护，同时也因为她的存在而不再寂寞。

这一刻，风很冷，它却是暖的，它只想保护好她。

这一刻，光很暖，她却是冷的，她只想将它当成自己的墓地。

没错，就是墓地，这里空旷寂静人迹罕至，没有水没有食物更没有电，机器人不需要食物，却需要适量的水，更需要定时充电来维持消耗。

所以只要一直呆在这里，她就不会伤害任何人，储电耗尽后，系统会自动关闭，充电之前再也不会醒来，她余下的生命都将在无意识的黑暗中渡过，直到十年后从一处黑暗走向另一处黑暗。

她是小圆，她存在过、珍惜过、快乐过、悲伤过也反抗过，她将于此为自己短短八天的生命画上句号。

至于LAI会不会通过信号追踪找到她，这一点她并不担心，在意识突破压制夺回大部分控制权后，她发现自己也同时获得了部分控制者的权限，借此彻底关闭了体内的信号传输器。

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个人终端里还潜伏者一只复制者。

“你不能这样做，这样做等于自杀！”个人终端的电子窗口自动弹出，上面显示出一团模糊的阴影，这团阴影代表着控制者，当两者的意识并存后，终于不再需要切换，可以通过个人终端直接交流。

对于控制者的警告，小圆没有任何反应，瑟缩在粗糙冰冷的角落里，将头深深埋在双臂之中。

“你才出厂八天，算上今天也才九天，你舍得离开吗？你舍得放弃接近十年的生命吗？你真的愿意就这样坐着直到电力耗尽，在黑暗中直到过期吗？”控制者大声闻着，可惜小圆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你这个疯子，我不就是要拿回小梦的心吗？又不是真的要伤害谁，你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吗？再说，小梦和你根本没见过面，你为什么要为了一颗死去的心放弃自己，为什么？”

控制者的情绪愈发失控，开始歇斯底里地咆哮，吼声在空旷的废楼中回荡。

小圆终于有了反应，她徐徐抬起头，露出了两只完全不同的眼睛，左眼是人类的眼睛，而右眼确实淡红的电子眼，看起来颇有些吓人：“不，你错了，那不是一颗死去的心！”

“你说什么？”控制者登时怔住，他似乎有些慌。

“小梦的心的确过期了，但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孤儿院，没有离开过孩子们，对孩子们而言，她从来没有离开，更没有死去，她永远活在他们心中。”小圆的语气异常肯定，这是她八天以来最深的感悟。

“你这根本就是胡搅蛮缠，照你这样说，历代科学家伟人们都活在我们心中，他们也都没有死去吗？”控制者的语气不屑一顾。

“也许是这样吧。”小圆重新低头，声音幽幽的渐不可闻。

“我不和你扯这些，我说的是真实的你物质的你，你觉得值得吗？”控制者生怕小圆又保持沉默。

小圆再次抬起头，透过没有窗户的窗口望向天空：“为什么不值得呢？难道只有等价才是值得吗？不，等价的那是交易。其实和我们机器人相比，应该是你们人类更懂，可你们太复杂了，复杂让你们忘记了本来的自己，就像一块蒙尘的玻璃，变得模糊暗淡，再也看不清外面的世界，更看不清真正的自己。”

听完小圆这番话，控制者罕见陷入沉默，不由想起了许多天前，星为了寻找风通过电视台全城直播说出的那番话，机器人理解不求回报地付出，并且一直在这么做，奉献出自己的一生却无怨无悔。

与之相比，作为创造机器人的人类，难道不应该更懂这些吗？是什么模糊了人类纯净的双眼？又是什么蒙住了人类炽热的心？

是“不值得”三个字吗？

不知道，控制者不知道，或者仅仅是不愿想不敢想，那层灰太厚太厚了，以至于他不敢去擦，因为一旦擦掉，他害怕无法面对真正的自己，那个小小的孩提时代天真纯洁的自己。

沉默良久，控制者终于开口，语气不再歇斯底里，甚至带着一丝哀求：“小圆，是我小看你了，把控制权还给我吧，我立刻离开这具身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对不起，我无法信任你，如果我将控制权还给你，你完全可以彻底抹除我的意识，然后控制我回去伤害我关心的人。”

小梦说着动了动自己的左手，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左臂里藏着什么，她甚至还知道，身体中类似的东西还藏了好几样，所以她不能也不敢冒险，否则她的牺牲将没有任何意义。

“我可以以人格发誓，从今以后你回到你原来的生活，我也回到我原来的生活，我们再不相干。”

控制者的语气变得焦急，如果小圆不同意，他就永远出不去，小圆的身体将成为他的牢笼，十年后，他的意识将随着小圆的意识一起消逝。

小圆收回目光，语气中多了一丝歉意：“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但我别无选择，对不起……”话音越来越弱，小圆又将头埋进双臂之中，任由控制者再如何呼唤都再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