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月的时光里,满庭芳夫妇进入了股市博弈。
他们各自心里都憋着一股劲,都想在这块陌生的领域寻到生命中的那份奇迹。
他们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这场充满希望又豪无保障的鏖战里,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任股海洪流把自己淹没再卷起,抛撒到另一个可能的天地,以求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以他们的人生阅历和经济知识来说,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这类似于一场赌博,输赢难定,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参与其中,接受命运之神的再次发落。
满庭芳说服自己的理由自觉很充分。
反正自己手里的这副牌已经是烂到家了,就是再烂还能烂到到哪里去?如其死守着一个败局,不如顺势而为碰碰运气,或许手里的死局能够获得新生。
因为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因而心态平稳地感受着来自股市潮起潮落的一阵阵刺激,倒是觉得时光飞渡,身体上的不便所带来的痛苦竟慢慢地散淡了许多。
在休市的时间里,她又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对股市行情的分析里,一天天看着大量的数据和消息,忙得不可开交。
王三丰则不同,他觉得自己这一个月过得冰火两重天。
行情上升,他心情激动异常,既刺激又爽快,觉得这条道儿是选对了,虽说是一种投机,但充满着希望。
当行情下跌时,他心情郁闷,看着那飞快下滑的曲线,心就像掉进无底洞一般,而满庭芳在说“最后一笔钱”时。泪眼中的那份无奈和绝望就会自动涌上眼帘,拂之不去,搅得他心神不宁。
在如此患得患失忽喜忽悲的境遇中,王三丰觉得自己的神经快要撑不住了。
好在自己跟消息听小道得来的那几只股票,虽有波折,但在疯牛狂奔,既是买个垃圾股也会赚钱的行情下,他所投出去的二十万资金,已经赚到了百分之五十的收入了。
这是何等的成功!王三丰觉得自己又找到了赚钱的新途径。
十万块钱可不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如果照着这个速度继续下去,一个月十万,二个月二十万,三个月......,那将是怎样的一个成绩啊!
哪里跌倒了哪里爬起来!
老子输在这投机上,还要从这投机上再站起来。
到那个时候,看看谁还敢再轻视老子!
什么狗屁彦波希那医博,什么狗屁钱程那投博,都滚到一边吧!
你满庭芳真正能依靠的人还是老子我王三丰!
老子就是要把你说的这最后的一笔钱,变成最大的一笔钱,堵住你们所有看不起我损我的所有人的臭嘴!
“哈哈、哈哈哈、嘿嘿......”
王三丰禁不住笑出声来。
“叔叔,有什么喜事啊,这么高兴!”
小保姆丫丫禁不住地问。
这对老夫老妻已经一个月都彼此不大说话了,更顾不得和自己说话了,看着他们都忙于在电脑上抻头弓背地搜索,丫丫心里很不适应。今天见王三丰如此高兴,赶紧上赶着找个话说。
满姨说他们玩得是游戏,那游戏就那么好玩?找时间我得说服满姨让我也玩一下。
“叔叔我,嗯嗯.....”王三丰清了清嗓子,久不开言,嗓子都是干的。
他说话时眼角扫了一眼满庭芳,见她表情沉静,眼皮耷拉着,目中无人一般,刚刚升起的骄傲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干瘪下来,嘴角一歪,高昂的语音变成了嗓子眼里的一声嘟噜,“发了一笔小财!”
“发财了呀?好事啊!得热烈祝贺!姨,你说,是不是?”丫丫晃了一下满庭芳的肩膀,跳跃起来,表情灿烂像一朵花,让满庭芳不能不回应,她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那丫丫就以为这是同意了,眼珠一转,不失时机地对王三丰提要求,“那叔叔你可得请客啊!”
“请!请!请!”
王三丰忙不迭声地答应,脸上带笑,打着手势对丫丫夸口道:“只要我的股票一出手,那可是十万块的回报,请客吃饭,那都不是事!说,你想吃什么?”
说话间,王三丰的眼睛又瞟了一眼满庭芳,以为她会有惊喜.可人家似乎没听见一般,
“我要吃红焖大鲤鱼,铜夹大螃蟹、嗯,还有......”,丫丫用手敲着自己的脑门嚷嚷,一副苦思之状,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一时半刻还真有点不适应,脑子有些空白,她搜肠刮肚想找出自己最想要的那份大菜,好好宰一刀靠玩游戏就能发这么大财的丰叔,,自己心里才会略微地平衡一下.
“得了,甭想了,到时候我带你们,去吃御膳房宫廷大宴,你就不用这么费脑子想了!”
王三丰说到“你们”二字的时候,显然是加重了语气。
他注视满庭芳的表情,见人家还是那么漫不经心漫无目的地看着手里的杂志,王三丰的牙就在腮帮子里紧了又紧,“好你个老太婆,还真能拿架儿,要是在以前,你敢这样吗?能这样吗?”
“你这气,也太长了,差不多就行了哈,别到时候后悔!”
王三丰刚刚兴起来的一点好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丢下句气话,失望至极地甩手出门。
这家算什么,简直就是他妈个冰窖!
你满庭芳难道就是个铁石心肠?十万你都眼睛不眨?
投机也好,冒险也罢,我所做的这些,还不都是为了能在你那里赚个好脸吗?亏了钱你闹腾,现在我是赚了钱,你还闹腾,到底还有完没完了?就算是那牢狱里的囚徒,偿罪都有个期限,我犯过那么一次错,你就给我判了无期了?
王三丰走在大街上,脑子里思绪盘旋,胸中一腔悲苦无法排解,正想寻个酒馆喝口闷酒疏散,迎面却看到了曾被自己辞退过的刘倜正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心中更加懊丧。
“真是冤家路窄!”
王三丰有心躲避,便收了眼光,转身低头,假装着在路边小摊上浏览。
“王总,这是要买葫芦啊!”
随着一阵香气扑鼻,王三丰的肩膀上感觉搭上了一只爪子,心中无比隔应.
不用回头,凭着声音就可以判断,这只爪子的主人就是刘倜.
“原来是刘总啊!“
无奈的王三丰把刘倜的手从肩上挪下来,攥在手里,感觉这手僵而无力,象把干柴.
他边转着身边手上用力,在刘倜的脸上看到了吃疼的表情,心下窃喜,嘴上调侃:“我买葫芦,想回家做个瓢,到老家去种地时,舀舀山泉水喝,您这阳春白雪,来这下里巴人的小集市有何贵干啊?”
王三丰的自嘲和讽刺在刘倜听来虽包含酸味,但这更让他心里舒坦。
他抽出自己的手,在胸前活动了一下手指,并不生气他刚刚的报复.他把这视做手下败将的最后哀鸣和倔强,他顺势吹了一下手指上的钻戒,把手揣到裤兜里,笑脸相迎。
“我顺道路过!”刘倜哈哈一乐,”只是没想道这才几日不见,王总您就文才大增满腹经纶了,连说话都四个字儿四个字儿地嘣词了,实在是佩服啊!“
刘倜边说边歪了脑袋斜瞅了一眼王三丰身后,看到的是一堆泛着青光的葫芦,“这么有雅兴啊,怎么,这大业还未竟,就学起陶渊明啦,我们的满副总,也还是夫唱妇随吗?”
“刘倜你真是个大奸种啊!要取笑就明着来嘛,何必这样笑里藏刀,刀刀见血,句句戳心!”
王三丰暗恨,知道在这人面前讨不到嘴皮子上的便宜,但也不想就此乖乖认输,只好以退为进,大方地笑着自贬起来,“我哪里还有什么大业啊,如今我是穷困潦倒,就差还没去要饭了,小兄弟就不必再嘲笑我了!“
王三丰的再次自贬不过是以退为进的自保,他不想再给刘倜留讽刺自己的机会。
自揭疮疤虽然疼,那也是自己愿意揭,总比让别人来揭得好。
意外的是,当王三丰把自己一贬到底之后,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心头的耻辱感竟也不再那样强烈。
刘倜眼见他一身混不溜的装束与先前西装革履的仪表堂堂相去甚远,一身松塌的羊绒衫楞是让他滚出了一身的小球球蛋子,昭示着精神的落魄。真想不到,人生荣辱,商场成败,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天使变成小丑。
和一个输了精神的对手斗嘴,还有什么意思!
他原先心存的那份芥蒂此时竟变得可有可无了,换来的是一种成功者的自豪。
而王三丰却看着刘倜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心里还是暗骂了声“小人“,抬手拍了拍刘倜的肩膀又笑道:“还是把精力好好经营你那公司吧,别步我后尘,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就好啊!”
说完大笑着扬长而去。
望着王三丰远去的背影,刘倜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痛打落水狗“这个词,那曾是鲁迅先生的一篇名文的题目,王三丰如今不正象一条落水之狗吗?自己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放过了他?
不想王三丰最后的那句话,在耳边不断地萦绕回响起来,即便这是王三丰不怀好意的期望,在他听来却更像是振聋发聩的警示。
一丝危机感悄悄爬上刘倜的心头,让他感到一阵凉意。嘴皮子不饶人的刘倜,心境一下子从开心变成了无趣,他觉着把精力用在和这样的人都嘴上,实在是有些狭隘。
是啊,商场如战场,胜败也是瞬息万变的事,说起来自己还是业初成,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沾沾自喜呢?
他再望一眼那个背影,自言自语道:“哼,我刘倜一定不会犯你一样的错误,也一定不会步你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