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红烟, 一望无垠的沙漠上出现了人影。
那是得胜归来的军队。
他们的战利品除了黄金、松木、象牙、橄榄油、珍禽异兽等,最壮观的便是一车车的囚奴。
这些战争俘虏属于国家财产,青壮年多是分配到田作、采石、灌溉、建设宫殿等, 妇女则是在王庄或者一些官营作坊进行纺织之事,或者充作一些贵族达官的家婢, 伺候主人起居——这已经是她们能得到最好的待遇了。
若是讨得贵人喜欢,免除她们的服役, 她们就能以平民的身份扎根在这片金色国度。
为了这个珍贵的家婢名额, 在进入底比斯城门之前,不少女奴争相整理着装, 只为在挑选者面前呈现最好的状态。
裴荡则是在一片恶臭中被刺激得醒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茫然片刻。
囚车里是一群皮肤黝黑的男孩子, 见他醒来还有点小激动。
众人叽里咕噜地说话。
裴荡沉默下。
他听不懂。
游戏商城是氪金玩家的最大金手指,方便他更快融入陌生的世界,而现在商城冻结,他一切都要靠自己了。裴荡试图用自己的经验判断, 这一支军队经过沙漠, 捡回了濒死的他,然而他们却没打算将他当成客人, 而是某个区域的逃亡流民,于是一并扔上囚车, 视作奴隶。
他不动声色潜伏着。
囚车驰进了王城。
曾经被盗贼光顾的底比斯如今是这个国家的权力中枢, 横跨尼罗河两岸,宫殿林立, 神殿错落, 精致华美的都城画卷在眼前一一展开。裴荡拿出了自己当初肝爆游戏的耐心,疯狂收集着周围的数据信息,做出自己的下一步判断。
他目前身份是个“伊苏”, 可以任意买卖与转让的奴隶,主要用途是当神庙祭品,羊羔般任人宰杀。
裴荡怎么会甘心这种炮灰结局?
一日风和日丽,奴隶市场来了个小主人。
小主人有着一头浓密卷曲的发,臂上箍着金蛇环,想来出身尊贵。
裴荡串通了买方,让他们用言语极力贬低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主人懒洋洋地问。
他低头不语。
“那就叫阿吞好啦。”他拍着小手,“吞服万物,不错。”
“阿吞……谢主人……赐名。”
他磕磕巴巴。
这已经是裴荡用最快速度学会的语言成果。
“主人?不,我不是来买你的。”
男童扬了扬脖子,耳边的太阳盘晃出璀璨的光。
“阿吞,你自由了。”
不,这是你考验我的第一关。
裴荡心知肚明,面上仍是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他跟着男童回了王宫。
这位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上下埃及君王,是个重度姐控,三句不离他的王姐提雅公主。
然而裴荡只对他的未来老婆奈菲尔塔利感兴趣。
他忘不了在卢克索神庙里那个心悸的感觉。
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指引。
但裴荡在古埃及混了好些时日,甚至在军队里站稳脚跟,也没听见上埃及有一位叫奈菲尔塔利的小姐。
难道她住在下埃及?
裴荡琢磨着是不是要让人调他去下埃及,直到——
上下埃及迎来了神圣公主的八月生辰。
蔚蓝澄澈的苍穹之下,神圣之舟来到了他镇守的卢克索神庙。
她被人群簇拥着,远远地走来。
她戴着黄金、孔雀石、冰种玉披挂而成的颈圈、臂环,黑鬒鬒的发蔓延在奶酪般的肌肤上。
她的身体微微一斜。
热烈的鼓铃声中,他轻轻扶住了她。
目光对视,鼻息缠绵。
她额头的血莲正鲜艳盛开。
——他等到了他的命运。
裴荡的心脏蓦地鼓噪了起来。
是她。
无需辨认,更无需求证,从内心翻涌而出的熟悉感告诉他,他要找的,近在眼前。
裴荡不但是拉美西斯二世的心腹,更是他行走在王宫与军队的耳目,因此他很快就收到消息——摩斯王子对提雅公主有意,欲要请婚为妻。
他眼底掠过深幽的暗火。
——摩斯王子不得不死。
但谁又敢杀害法老之子?
信奉太阳神的国度里,法老便是阿蒙之子,其子嗣受到上天庇佑,此举相当于弑神。
“这么说,诸位都怕了?”
男童笑眯眯玩弄着手腕上的血瞳金蛇。
“阿吞愿替您分忧。”
裴荡请愿出列。
众人投来震惊、骇然、畏惧的眼神。
摩斯王子或许没想到,他会死在一个奴隶的手上。
或者说,是穿越者。
被逼到绝路之后,摩斯王子还试图用黄金、美人、宫殿、厚赏收买他,“阿吞,本殿下是未来的法老,这个国家都会归我所有,你主人所能给予你的,我予你十倍!”
少年在黑夜中微笑。
“那您,能将您国度里,最美的一朵红莲花赏赐给我吗?”
摩斯王子听懂了他的潜台词,骤然大怒。
“你休想!我的提雅岂容得你这般的下贱奴隶玷污!”
当晚,王宫内的猫全死了。
摩斯王子同样暴毙。
官员们认为这是神灵的惩罚,整日讳莫如深。
这件事又牵扯到了新王后、提雅公主、小王子等等,涉及的权力范围太广,于是不了了之。
裴荡甘愿蛰伏,成为了拉美西斯大帝手里最锋利的一抹刀刃。
见血封喉,触之则死。
当裴荡还是个正经的游戏主播的时候,他也免不了像少年一样,爱出头,爱追捧,爱锋芒毕露。如果三年前的他知道自己会进化成阴谋家,一定嗤之以鼻。他在埃及王权的中心环顾窥伺,耐心等待着最好的机会。
他属于外庭官,跟身处内庭的公主很难产生交集,更别说他的顶头上司压着拉美西斯和大祭司。
在埃及的时空里,裴荡等这个机会等了快一辈子。
大祭司不知所踪。
英气勃勃的法老也老了。
法老跟神秘人做了一个交易,要在三千年后复生。
而裴荡,却是在谈判之后,尾随神秘人,设下了铺天盖地的陷阱,活捉了一尾金蛇。
他得到了“交易更改权”。
落日眷顾着哈索尔神庙,凝成一片玫瑰紫的天空。裴荡单膝跪地,手掌绕过她脖颈,揭开了脸上的黑纱。
她幽幽转醒。
“……你是?”
“王后,我是阿吞。”
再次回到现代,裴荡也换回了原来的身躯。
“或者重新认识一下——”
裴荡肢体战栗,为这一刻的重逢相认而激动。
“我是裴荡。”
“奇怪的名字发音。”
琳琅歪头,“赔得倾家荡产?”
从抠门肝帝晋升为氪金玩家的裴荡:“……”
莫名被扎了一刀。
行人们从旁路过,很是惊奇望了他们一眼。
沙子那么热,屁股坐着不烫吗?
裴荡舔了舔唇,无视了琳琅眼里的捉弄,继续“推销自己”。
“我,第六太阳纪的一名大学生,同时也是个游戏主播,嗯,应该算是未来时空?我,我还玩了一款叫做《God’s Prank》的全息游戏,意外跟你所在的时空连接……”他望着她宝石般的眼眸,又悄悄红了耳根,如同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
往日作为阿吞,他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与她对视。
裴荡奔着通关的结局去的,于是把过往的经历倒豆子般说出来。
“我建立了一个实验室,可以接驳神经……”
最后,声音低哑了三分。
“我辗转在各个时空里找你,我想唤醒你,想请你来到我的未来……”他甚至有些卑微地哀求,“可以吗?”
她反而说,“若是我不同意,你当如何?”
裴荡没回应。
云层掠过,他的黑瞳似乎遍布裂痕。
疯狂的,碎裂的。
好久,他缓缓道,“您的弟弟为了见到您,他与恶魔做了一桩交易。如果,他不能吞噬您的心脏,他非但不能永生,而且会被诅咒反噬,被亡灵吞噬,长眠于混沌的黑暗中。”顿了顿,他说,“这个恶魔听令于我。”
“你这是威胁?”
“我只是在叙述事实罢了。”
裴荡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跟金蛇斗智斗勇时,他尚且没有如此紧张。
只因为,这个答案他等得太久了。
他的命运就在她的一念之差。
“好,我跟你,去你的未来。”
他惊愕得摔下手肘,手指插入滚烫的砂砾里,感觉不到疼。
“……真的?您真决定了?!”
他激动得要破音,嗓子粗哑刺耳。
琳琅从他怀抱里起来,金色砂砾从身上抖落。
那黑色面纱原本是松松垮垮缠在颈上,被热风一吹,飘到天上。
瓷白的手递到他面前。
她弯下了腰,耳边系着一对蓝绿玻璃珠子,在红色沙雾中晃出了清新的色泽。
“未来,请你多眷顾。”
裴荡眼眶发红,紧紧握住她的手。
而在另一边,实验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中。
自从裴荡进入那个奇怪的、神秘的文明碎片后,直播终止,他本人也昏迷不醒。
这段时间将近一个月。
他们实验室事先签订了协议,如果生命试验体连续昏睡30天,他们就会采取强行终止的方案,脱离仪器,竭尽全力挽救其生命。如此一来,他们的实验成果很有可能受到损毁,几年努力打了水漂,任务毁于一旦。
“副队,现在已经过去了719个小时55分钟。”工作人员满脸凝重,“只有最后5分钟了。”
王副队叹了口气,“医疗组呢?”
“通知了,他们到了门口。”
“好,准备一下。”
王副队心道,这样的结果也不是没想过,太过超前的实验缺乏厚重的根基,理论又全是新的,根本无法借鉴。
他换上手套,准备解开裴荡身上的接触器。
头顶上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
第六太阳纪2094/01/01/00:00。
实验大楼瞬间停电。
光点全灭的同时,全球游戏服务器陷入瘫痪,玩家的可视屏幕飘起了血红的“NONE”。
透明玻璃管里的女性AI缓缓漂浮着。
她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