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轱辘停在了城堡的阶梯前, 坐在宴会厅里的兄弟们听见响动。
随着那扇厚重的大门缓缓敞开, 两道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诺菲勒起身的动作顿住了。
这一对容貌昳丽的男女从号称帝国心脏的议会大厦归来,着装考究,气场强大, 举手投足充斥着相似的同类气息。
双胞胎哥哥的目光落到了两人互相牵着的手上。
不止是他, 其他弟弟们同样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华美的宴会厅陷入了沉滞,莫名焦躁蔓延开来,形成某种诡异的氛围。
一道沉稳男声打破僵局。
“正如你们所见——我与卡帕多西亚缔结了契约。”他冷静叙述。
比起普通的男女交往, 梵卓更愿意将这种亲近密切的关系称之为契约,它是缔约双方在自愿的基础上,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达成一致的协议。
契约最大的魅力,是自我束缚, 出于彼此双方的利益考量, 牺牲了个人的自由意志。
“所以, 在我们的契约结束之前,哥哥希望你们都能遵守规则, 将卡帕多西亚当成你们要尊敬的长辈,而不是爱慕的女性。”他牵着琳琅的手, 稍稍抬高,在手背上落下来一个庄严的亲吻, 眼角的余光却是瞥向弟弟们,把他们此时的神情不着痕迹收拢进自己的视线中。
“啪——”
玻璃杯被烦躁的主人重重摔在桌子上,里头的冰块剧烈撞击着杯壁, 溅出鲜红酒液。
“大人就是喜欢撒谎。”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兄弟中有着小恶魔自称的茨密希,他翡翠般熠熠生辉的眼眸此时结成了一片寒冰,冷冷盯着哥哥身边的女人。
“反正,会被魔鬼拉入地狱,灰飞烟灭。”
少年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上楼去了。
兄长大人神色淡然,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情绪。
下一刻,有人轻晃着他的手心。
他微怔。
梵卓低下头去看她,不偏不倚地降落在一片柔如春水的眼波里。在议会厅里,他见惯了她风情摇曳的艳美姿态,眼里仿佛藏着细密的钩子,要将迷惑的猎物撕扯得血肉模糊,为她神魂颠倒。
而这样的眼神,他第一次见。
干净的,不带一丝的魅惑。
梵卓不得不承认,她这双眼,的确生得很美。
她冲着他笑了,又晃了晃两人相扣的十指,此时的她,不像是维持秩序戒律、威势逼人的长姐,反而更符合一个被家长庇佑的小孩子形象,小动作不断,十足的孩子气。
兄长大人其实有点迷惑。
难道女人交往之后,都会变得这么的……幼稚么?
起码他在她身上是见识到了。不择余力撩拨他的时候,有着成熟女人的风情,但是在某些场合某些地点,她又像个淘气、坏脾气的小女孩,喜欢捉弄别人,叫他有些哭笑不得。
梵卓溢出一声叹息。
琳琅问,“你干嘛叹气?”
政客先生捏了捏鼻梁,冰蓝色的眼眸慵懒瞥她,“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买到假货的感觉。”
琳琅秒懂,使劲瞪他,“你以为到现在还能退货吗?”
“能吗?”他问。
“不能。”她坚决地回。
“那就算了,当我没说。”
这敷衍的语气让琳琅一把甩开他的手,扭头上楼,摆明是闹脾气了。
他忍不住低笑,也不顾弟弟们此时的复杂心情,长腿一迈,从后背袭击,轻轻松松就将前头的琳琅抱了起来,还故意朝上抛了抛。
琳琅尖叫,用力抓住他的脖子,免得自己狼狈摔落下去。
“放心,摔不着你。”
男人的笑在胸膛肆意起伏着,竟有几分爽朗少年的味道。
他就这样抱着琳琅,一步步走到了顶楼,旋转过了无数个楼梯弯口,直到抵达她的房间。
令她惊讶的是,男人越过了打造精美的水晶棺,反而将她放在了那张装饰性的大床上。
床的一边随着两人的重量深深陷了下去,发出吱呀的声响。
“晚安。”
他吻了吻她的唇角。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男人的轮廓,眉目深邃,晦涩的光从中掠过。琳琅当做不知,仰着头咬了咬他的下巴,就跟小兽一样的力度,轻轻的,痒痒的。她将被子盖到了鼻子上,只留下了一双漆黑的眼珠。
“晚安,我亲爱的梵卓先生。”
他走出房间,一只手带上了门柄。
啪的一声,隔绝了身后的烛光。
走廊是一排明亮的吊灯,刺得他微微眯起了双眼。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在对方的房门外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迈开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出乎意料的,在各方的暗潮汹涌之下,他们顺利度过了交往的第一个月。
一个月,不长也不短。
两人都在议会厅里工作,基本天天都能见到,但因为各自效力的阵营不同,他们长时间的碰面机会不多。
也是在这个月内,他又见识到了女人复杂狡猾的一面。
在外人面前,女友变得越来越高冷,她收敛起了以往所有的诱惑风情,不轻易与男人调笑。雷蒙老伯爵每次见到他都得谴责一番,问他是不是恐吓莉莉丝了,不然为什么那么一个爱玩的小女孩,跟他交往后就成了另一番冷若冰霜的模样。
每当这个时候,他只能保持缄默的态度。
不止是老雷蒙,其他议员同样抱着这个念头,认为是伯爵大人的控制欲太强,不允许女友穿得过于轻浮华艳,更不允许她跟其他男人谈笑风生。
许多人看向琳琅的目光包含怜悯与同情,觉得她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居然能在这样的高压下顽强生存。
琳琅也不辩解,还很喜欢扮演弱者的形象,哭哭啼啼地说男友的占有欲太强,她走在路上都不许她看其他男人一眼。
有次,她哭诉得正起劲,作为当事人的他正好路过,站在她身后,默默看人演完了全程。
等她转过头,气氛一度变得很尴尬。
当天晚上,这个狡猾的家伙乖得不得了,让抱抱给抱抱,让亲亲给亲亲,让转圈圈就转圈圈,让喊爹地就喊爹地。
他并不迷恋任何的甜食,第一次觉得,偶尔的甜蜜也不错。
等梵卓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进过食了。新鲜的血液是维持血族长生不老的秘诀,不过作为高阶的亲王,他的忍耐力比普通的长老要强得多,一个月不进食并不会引发狂躁症。
只是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过,他做事从来都是遵循着不变的规律,那会让他有一种尽数掌控的理智。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规律失去了平衡?
梵卓揉了揉太阳穴,回想起这一个月来他究竟做了什么蠢事。
记忆里的片段是琐碎的,除去了筹备展馆的繁忙工作,掠过一张张无关紧要的面孔,剩下的,全是跟她腻在一块的时间。
她的好奇心比想象中的还要旺盛,时不时拉着他出去外面溜达。
在明媚清朗的天气中,穿戴整齐,一起去湖边钓鱼。他们以钓鱼做赌,输的人要背着赢家走一段路。说实在的,她的技术不怎么好,总是输得一塌糊涂,不过狡诈的美丽赌徒总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成为输家。
铺满火红枫叶的小径,躺在椅子上,什么也不做,就可以舒适发呆一个下午。
她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跑进一个装饰精美的小店,然后站在玻璃窗前,用手轻敲着。
隔着一层透明的水晶,吻他。
就像现在这刻。
她穿着柔薄的烟灰色毛衣,手指头从长长的袖子里钻出来,就跟小老鼠似的,弯曲着指节,轻轻敲响了玻璃窗。
他站在拥挤的人潮中,定定看了琳琅一会儿,直到她委屈撅起了那红润的嘴唇,就像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他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长腿三步并做两步,快速走到那扇玻璃前。
走过来的那一瞬间,她立马高兴起来了,眼里坠落了无数的星辰,亮晶晶盯着他看。
她将双手贴在了窗上,印上了浅浅的指纹。
两人的身高相差了将近二十厘米,她不得不仰着头看他。
一般的情况下,他要是不配合,她只能亲在他的锁骨或者脖颈上,饶是这样,也足够让围观的店员们脸红心跳窒息而亡。
梵卓垂下了眼帘,她的头发长了一些,在今天清晨被他用彩色头绳稍稍扎了起来。新手的技术不太熟练,但对方却特别满足,出门前还特意佩戴了她最喜欢的玛瑙耳坠,一如唇色的嫣然。
她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游戏开始了哦。1、2、3,闭眼。”
她闭了。
他没闭。
他弯曲了膝盖。
吻上了他的童话。
天气清朗的刚刚好。
时间停留的刚刚好。
她出现的刚刚好。
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好像……真的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