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郁金香俱乐部,卡门尔喝了一些酒。
那些高档的葡萄酒,他觉得不喝是一种浪费,所以离开俱乐部时头稍有点晕。然而此时连惊带吓后背汗出,酒意消失的无踪无影。这应该不是黑帮,黑帮可不会关心自己有没有谋反。
“你们是谁?”卡门尔冷静地反问。
话音未落,有人照他脸上甩了一巴掌,他的左脸当场就肿了起来。
“盖博先生,你是聪明人,痛快点交待你的同伙,这会让你免受皮肉之苦。如果你合作的态度很好,或许可以走出这里,然后恢复你正常的工作和生活。”鹰勾鼻冷冷地说道。
“真是笑话,什么同伙?我不明白。”卡门尔捂着腮帮子道。
“看来我们的盖博先生不肯认罪啊,这里是秘密警察局,只要被我们盯住了,你们这些有反骨的人无论多么嘴硬,早晚会开口认罪的。”鹰勾鼻威胁道,“我们为你准备了许多项目,保管你一次享受够。哈哈。”
几个大汉也发出阴森森的笑意。
秘密警察?卡门尔内心恐惧,但仍然没有丧失冷静:
“那我有必要提醒你们,你们没有有力的证据,是无法对我用刑的。况且屈打成招得到的口供,是不算数的。这都写在《帝国秘密法案》之中。”
鹰勾鼻显然没有料到卡门尔的硬气,他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一个牛皮封面本:“盖博先生,你认识这个吗?”
卡门尔认得那跟自己的笔记本颇为相似,他是个爱读书的家伙,也喜欢写一些读书笔记。如果有后悔药,卡门尔一定会丢掉这个不好的习惯。
“我们可以一起阅读一下盖博先生的心理话。”鹰勾鼻一边翻开封面,一边读着,“托比-萨拉曼是我的精神导师,虽然我无缘认识他。我完全赞成萨拉曼导师的观点,即帝国的真实财政状况成为帝国最大的秘密,内阁大臣们总是说财政困难,总是想方设法加税,却从来不把收支报告公之于众。这是绝对的皇权体现。这实际上是昏天黑地地度日,并且希望人民永远处于无知和盲从的境地,总有一天这种绝对皇权会走到尽头。”
“既然有第一到第五帝国,那么就会有第六帝国。特权人士醉生梦死,他们丝毫不关心小民的生活,我猜是他们假装不知道,并假装别人也不知道……”
卡门尔冒着冷汗,这些私密的话虽然相较于一些自由派风云人物并不算太露骨,但总归是一个把柄。
鹰勾鼻把笔记本合上,问道:“盖博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无可奉告。”卡门尔索性装死,“如果你们想因言治罪,那就来吧。”
“盖博先生,你最近很是活跃,连续发表了一些引人关注的文章。不得不说,你的文章写的很好,但我们研究了你的来历和背景。你的叔叔勒布朗-盖博是真神党份子?”
“这绝对是无稽之谈。”卡门尔道,“帝国难道不允许公民拥有信仰真神教的自由?”
“你的叔叔在为谁工作?”鹰勾鼻问,“一位热那亚的子爵?”
卡门尔点点头,内心里却更加紧张:“你们不会认为一个贵族也叛国吗?”
“贵族难道不会叛国?”鹰勾鼻反问,“我是不是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你们这对叔侄是在那位子爵的指使或者暗示下,试图挑战帝国现有的秩序?”
卡门尔气愤地说道:“这绝对是污蔑。我叔叔为子爵工作,只是纯粹的代理关系,他的行为不违反帝国任何一条法令。至于我发表文章,只是我个人的工作,不仅是我个人,我所服务的报社,一向关心社会的底层心声,这是本报的宗旨。”
“但你不能否认,你的文章掀起一股舆论,向某些人施加了压力。这种压力甚至比金钱更加有威力。”鹰勾鼻一针见血地指出,“在你的叔叔被打受伤,他的几个雇员被扣押,是谁指引你写出那些文章并扭转形势的?”
当然是那封匿名信,但卡门尔意识到这是一个关键点,如果自己主动交待这封匿名信,自己一定会有事。
如果自己不交待这件事,最多也只会丢掉工作,或者还有别的罪名——却会让自己因此而与某些人齐名,罪名越重,自己的名声会越好——但不至于让自己丢掉性命。
幸运的是,那封匿名信被自己给烧了。于是卡门尔一口咬定:
“我自己想到的,这是我的职业本能。”
“看来,盖博先生不诚实啊。”
鹰勾鼻挥了挥手,几个大汉搬来一个大水桶,然后将卡门尔的脑袋塞进水桶里。
卡门尔挣扎着,努力憋着气。作为海边长大的人,他的水性不错,少年时代潜水摸鱼,因为他更能憋气而总别别人更有收获。
被人强按着脑袋,并不是一件惬意的事。水从鼻孔进入肺部,引起剧烈咳嗽,但被人强按着无法抬起头来,耳膜被水灌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让他感到难受,死亡的危险向他逼近。
但卡门尔仍然不肯服输,严重的缺氧令他的意识在迅速地丧失,世界似乎安静了下来。
迷糊之中,那个声音仍然回荡着:
“盖博先生,不好受吧,也许你想起什么了吗?”
卡门尔将嘴里的水努力地喷向对面,结果是他又再一次被按在水里。
他陷入昏迷之中,当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人扔在自己寓所门口。
这让他心头疑窦丛生,秘密警察什么时候这么容易放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卡门尔带着疑神疑鬼的心情上班,他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可疑。
每天下班时,他又总觉得被人跟踪。
他幻想着秘密警察会再一次突然来到自己面前,然后把自己抓进监狱,并以叛国罪将自己处以死刑。
这让他很快病倒了。
然而他想像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让他不得不对上次的经历进行反思,并产生怀疑。
“或许是某个神秘组织正在开展某个秘密活动,自己只是恰巧引起他们的注意,当他们认为自己没有了价值,就放了自己?”卡门尔这样安慰自己,这种精神胜利法让他的精神振作了一些。
但这一次可怕的经历,使得卡门尔变的更加谨慎,他没有跟任何人谈起被所谓的秘密警察请去潜水的经历。
他的笔仍然犀利,但没有那么锋芒毕露和咄咄逼人。
仿佛一夜之间,卡门尔变的成熟起来。
这时候,卡门尔再一次收到了郁金香俱乐部邀请,犹豫了很久,卡门尔决定赴约。
这次不是化妆舞会,而是一场学术研讨会,以学术讨论为名,讨论政治。
布隆夫人这次邀请到的是托比-萨拉曼,一位曾被卡门尔在自己的读书笔记中当作精神导师的人物。
与卡门尔想像的不同,萨拉曼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他身体高大而强壮,留着络腮胡,他说话时总是无意识地挥舞着右臂。
萨拉曼无疑是这次聚会的明星和中心人物,大多数人是他的拥趸者和崇拜者,包括布隆夫人,她总挨着萨拉曼,亲自为他倒茶,眼中充满倾慕之情。
“陛下唯一的敌人是他自己,而不是他的臣民。如果陛下愿意走出那一步,比如对财产的课税应按比例均等地分摊到帝国所有臣民和国家成员身上,教士、贵族和第三等级的土地都同等纳税,没有分别……没有比这更公正了。”
“我每次路过白宫时,都不能不对我们必须臣服于这批宫廷仆役的专断意志而感到莫名的愤怒……陛下周围的那些人……高傲而无知,以卑躬屈膝换取身份,对养育他的人民不屑一顾……”
本着谨慎的原则,卡门尔只听不说,但萨拉曼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打动了他,让他感到振奋。
但是萨拉曼也并非一言堂,他无疑是这个俱乐部中最耀眼的明星,总有几个人跟他的观点并非一致,比如艺术家傅克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
傅克斯的观点更加极端。如果说萨拉曼认为皇帝是好的,坏的都是皇帝身边的人,那么傅克斯则将所有特权人士贬的一文不值:
“亲爱的萨拉曼先生,请收起你那可笑的区别对待原则吧。人民所需要的不是上位者施舍般的怜悯,他们要求的是平等和自由的呼吸。特权者并不这样看待,他们认为人民自由呼吸的权利只能也是唯一由他们赋予。这是一个自私自利的阶层,从道德上他们不可能成为圣人,因而不可能倾向于人民的利益,至于法律,则完全是他们的意志的体现……”
思想的碰撞,让卡门尔受益非浅,但也让他感到胆颤心惊。
他不告而别,匆匆离开布隆夫人的俱乐部。卡门尔拒绝俱乐部外面的公共马车的招呼,选择步行回家。
直到安全回到寓所,他才稍稍平复下紧张而激荡的心情。
当他点燃蜡烛时,他蓦然发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神秘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