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天气回暖。
几内波里毕竟比较靠南,白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冰雪会快速融化,路面十分泥泞。一支车队缓缓行驶在摩尔河的西岸,这支全部使用骡子的车队夹杂在庞大的车流中并不显眼。
老渔民韦恩是这支十辆骡车队的负责人,身为热那亚普瓦图的维希镇人,他肩负着使命。事实上这是他这大半辈子第一次出离家乡这么远。
因为还有几天新年就要到了,他受玫瑰园及镇里父老乡亲的委托,押运着一批物资前往军前慰问子弟兵,当然维希人的子弟在民防军中比例不多。主要是因为过去的一年,维希镇真切地感受到子爵大人带给他们的是什么,和平、安定和富足。
而前面近五十辆由各种牲畜拉动的车辆,则是由热那亚的商人们共同组建的商队,这些商人们已经意识到发生在北方的战争对他们这些南方人来说,意味着赚钱机会。
他们先是在热那亚行省北部的帕特纳姆堡集结,翻越奥特山脉后,在热那亚民防军的一个中转基地莫里略镇稍稍停留,然后将所带的商品一大半在物资匮乏的摩尔城高价出售。
这一路上原有的地方政权还没得及恢复,没有任何关卡和税吏,人人都能狠狠赚上一笔。摩尔城的人更是如此,因为前不久热那亚人的军队刚刚解放这里,还在此杀了一批人,敬畏之心让他们不敢造次。
大部分热那亚人直接返回,而剩下的人则想去前线碰碰运气。
当然有危险,但当民防军留在莫里略的第1连准备押运一批军火前往前线时,这些危险就被降低了不少,至少偶尔出现的小股土匪是不敢靠近的。
而商人们打着热那亚民防军的旗帜,还有货真价实的半个连的民防军士兵同行,就是那些军纪散漫的地方民团也不敢欺压他们。
走到托洛萨镇,商人们带的货物都卖的一空,他们客户是军队和士兵。商人们只能带着遗憾而又满意的心情回返,如果速度够快,说不定能及时赶到家里过年。
对于这些南方的热那亚人来说,这是一个好年景,如果不介意偶尔在路边看到倒毙的叛军尸首的话。
只有韦恩押着车辆跟随第1连的士兵前往前线。
前方的路就不太好走了,道路泥泞不说,有的路段明显是工兵临时搭建的。
第1连带队的军官有时不得不停下来,向遇到的巡逻士兵打听热那亚民防军的去向。
终于在1831年最后一天的下午,韦恩遇到了巡逻的阿瑟-扬,顺利抵达了民防军的驻地。
韦恩受到了肖恩的热烈欢迎,当然韦恩带来的免费烟、酒和各种鱼干、肉脯、果脯和蜜柑,还有来自家乡的问候,更受士兵们欢迎,光是捎来的信件就装满了一马车。而士兵回馈给他的则是一堆金银。
在不远处时时传来的枪炮声陪伴下,热那亚民防军过了一个热闹的新年,而他们已经可以看到达盖尔城的城墙了。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南方维希镇,玫瑰园。
管家克利夫兰张罗了一桌好饭,虽然主人在外征战,但主人交待过新年就要有新年的样子,赴宴的人一如去年,只是多了皮埃尔这个商业主管。
肖恩收养的孤儿们个头都窜高了不少,有几个年纪大点的从外表上看都是大小伙了。
克利夫兰没有忘记准备红包,主人在上一次的来信中特别交待过,这应该成为玫瑰园的传统。他上午还特意去了一趟罗恩堡,代自己的主人给未来的伯爵送上一份红包。
站在玫瑰园里,可以看到维希镇的全貌。过去的一年,维希镇的经济发展风风火火,各种工厂兴盛,商业也随着工厂的开办和港口的发展而繁荣起来。
战争似乎只给这里带来了有利的影响,纺织、服装、皮具以及军火制造因此而带动起来。更不必说这里的新产业茶叶经济成长惊人,现在洛基山四周都布满了茶园,大半属于肖恩。
商业和实业的发展,又带动了服务业的发展,肖恩当初搞的集体占股,光靠出租土地就让镇民们过上比较富足的生活,而有商业头脑的镇民,则经营起自家的旅馆和商铺。
萝丝帮忙收拾好宴会,回到屋里。
她来到肖恩的书房,这里她每天都会来打扫一次,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一盆水仙正在盛开。
她坐在肖恩常坐的位置,一直待到天黑。有人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蜡烛。
萝丝蓦然惊醒。一个白发的老者站在她的身旁,用很惋惜的神色看着她:
“安娜,看来是安逸的生活让你失去了起码的警觉。”
正是嗜血者的王者,贤师。
萝丝的脸色苍白,紧张地站起来:“贤师!”
“怎么?你对我的到来感到很意外?”贤师道,“难道你也准备违抗我的命令?”
“不,我没有。”萝丝道,“您给我的指令,是监视子爵的一举一动,我并没有违抗。”
“可是你爱上了他。”贤师看了她一眼,“不要辩解,你在这里坐了整整两个小时,这分明是一个坠入爱河的傻姑娘才会有的举动。不要忘了,你只是个杀手,杀手不需要这些可笑的爱情,难道我对你的训练你都忘了吗?”
贤师的语气很平和,但听在萝丝的耳里却是如同刀子一般锋利,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女时代所经历的残酷训练——譬如将自己扔到一群同龄人中,只允许一个人活着走出来。
是的,萝丝就是安娜,那个被肖恩错以为是嗜血者的女招待。
萝丝是她的本名,这副精致美丽的面孔也是她的本来面目,她一直以本色表演,成功地获得了肖恩的好感,但同时也让她自己沦陷。
这或许就是贤师所称的爱情。
她早就预料到面对贤师的一天,只是她未曾预料到这一天来的太快。
萝丝的沉默,让贤师十分愤怒。
他强大有力的右手紧紧地勒住萝丝纤细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萝丝只是冷眼看着他,甚至都没有挣扎,或许这是她长期以来面对强大的王者的臣服,或许是她无声地反抗。
贤师的神情十分复杂,他甩手便把萝丝如无物一般扔到了角落里。萝丝撞在墙上,然后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捂着喉咙干呕着,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为什么不反抗?”贤师问,顿了顿道,“哦,你笃定我不会杀了你!”
“因为你是我的老师,凭你教会我的杀人技巧,我永远也无法战胜你。”萝丝道,“或许我应该练练枪法。”
“很好,安娜,这才是一个杀手的自觉。”贤师道,“你放心,我不会现在杀了你,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凡事有脱离我掌控的趋势,都应该受到惩罚,你是我最杰出的弟子之一,但也不会例外。”
贤师背着手站在书架前,目光在书架上随意地浏览着:
“啧啧,历史、地理、政治和商业经济,咱们的子爵大人,阅读还真是广泛。”
随手抽出一本书,翻了几页,见里面插着书签,上面写着一段阅读笔记:
“特权在可知的未来,是永远存在的。我理想的国,应该是一群身负强烈责任感的精英治理国家,他们的操守应由法律约束,但绝不能让一个人的错误影响到整个国家的未来,这就需要我们的制度和法令拥有纠错的能力。
科学成为评判对与错、进步与落后的唯一标准。
贵族个体的善恶与平民无异,他是因为受过良好教育和良好操守而不是因为血统变的更加高尚。但作为一个阶层,贵族包括所有阶层的特权应当边缘化甚至被消灭,他们的存在极大地制约了经济的发展。
资产阶级尤其是以机械制造为代表工厂主,则代表迈向未来的躯体,钢铁代表着国家的强大,蒸汽机则代表着先进生产力。这支新兴力量必然会造贵族的反。
但资产阶级对利润的无尽追求,会使得他们不惜出售绞死自己的绳索。他们具有狂热性和盲目性,所以,平民甚至穷人也应当拥有追求财富、权力和相对公平的通道……
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绝对的自由和公正,幼有所养,老有所依。但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尽量让这个世界比前一天更加自由和公正……”
贤师把书签连同那本书放回书架,回头冲着萝丝道: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这位年轻的子爵的见识。他有点理想,但还缺少一种叫做野心的东西。他似乎崇尚个人奋斗,这种奋斗如果更激烈更主动一些,就叫做野心。如果没有野心,他又如何实现他所描绘的理想呢?”
“子爵是一位仁慈而公正的贵族。”萝丝道,“他救过许多人的命,并未要求回报。”
“好吧,为了他你甚至不向我求饶,也不反抗,所以我不会向你这样的令杀手这个行当蒙羞的人解释,当一个男人拥有一定权势之后会变的如何?”贤师摇摇头道,他目光变的迷离而阴狠,“他起初会战战兢兢,然后在别人恭维或敬畏的目光中有点沾沾自喜,品尝过权力的滋味后,他不喜欢自己的意志被故意拖延甚至违抗,这就需要更大的权力,生杀予夺的大权。”
贤师是一个博学之人,恐怕这个世界没有比他还要博学,萝丝在内心中承认贤师说的很有道理,但子爵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啊。
“贤师,那你需要子爵成为一个有野心的人吗?”萝丝问。
“在有把握控制他之前,我最好还是躲的远远的。”贤师道,“安娜,你知道的,这不是我原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