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赵流跃总算恢复正常，和邵阳一人一个小火锅吃得不亦乐乎。

“队长，你明天晚上，哦不，应该说后天凌晨有事儿吗？”

“欧冠决赛？你想去哪儿看？”

“你看呢呀？！”赵流跃兴奋起来，“我还以为你不看呢！”

“一年一度的大赛怎么可能不看。”邵阳一边说，一边把各样荤菜挑了些放进他锅里。

“可是没有你喜欢的队，”他顿了一下，郑重道：“而且都是你讨厌的队。”

“那不更好，必定有一个会输。”邵阳涮了片生菜吃掉，不知为什么，自打认识赵流跃，每每看着他大快朵颐，自己也就跟着饱了。

“可也必定有一个会赢！”

“行了行了，别计较这些有的没的，你想去哪儿看？”

“嗯……”赵流跃噙着筷子歪头想，“队里的人都会看吧，要不就去昨天那个酒吧，咱们一起去，气氛肯定特别好！还可以吃吃喝喝玩玩！”

“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呢，”邵阳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以前每年都这样。”

“那我不管，反正我是第一次。”

欧冠决赛是所有球迷的盛典，一年一度，代表了当年欧洲职业足球的最高成就。今年的欧冠决赛赵流跃特别期待——阿森纳打破往日欧战疲软的魔咒，一路高歌猛进杀入决赛，与风头正盛的巴萨梦二会师。欧洲足坛两大艺术足球的代表，将于2006年5月18日，在法兰西大球场，展开一场引人瞩目的顶级角杀。而除了比赛本身之外，这场球还有许多值得关注的焦点——

本赛季亨利转会的传闻沸沸扬扬，最可能的买主便是此次的对手巴塞罗那，亨利也公开声明，他的去向，将在欧冠决赛之后做出决定。

下个月开幕的德国世界杯万众瞩目，小罗所在的五星巴西，更是由于罗纳尔多、罗纳尔迪尼奥、罗比尼奥、卡卡、阿德里亚诺的悉数到场被称为魔幻五重奏，毫无争议的夺冠第一大热门，小罗也需要用本届世界杯的成功来宣告自己成为世界足坛新球王当之无愧；可亨利的法国队却一直不被看好，他在国家队中的表现和重要性也总是被质疑，本次杯赛中，他会继续禁锢于高卢雄鸡的蓝色忧郁之下，还是会接过老大哥齐达内的旗帜，成为新一代领袖？

两队的焦点人物将在世界杯前先进行一番厮杀，叫好又叫座。

大家更关心的，似乎还是两人在这场比赛后是否会成为队友。

而赵流跃更关心的，是阿森纳能否再造奇迹，捧个大耳朵杯回来。

毕竟巴萨都拿过那么多了，让阿森纳拿一个也是应该的嘛。

5月17日晚，足球酒吧刚入夜就人声鼎沸，球迷们三五成群各据一方，r大队员更是早早占了中间视野极佳的位子。后面进来的有人认得他们，尤其认得赵流跃，不免又聊一聊夸赞几句，还说要提早签名，要么等以后出了大名，再签就不容易了。

赵流跃又是骄傲又是不好意思，半边脸盖着纱布笑得眼睛都没了。

赛前r大照例是扑克厮杀，但赵流跃没参与，他不喜欢太费脑子的游戏，不过他也不闲着，每个队友身后挨个儿坐一会儿，吃吃喝喝看看，在大家算不清钱时当个仲裁，也挺热闹。

除了最开始叫了杯鸡尾酒尝尝新鲜装装逼，他一直喝饮料。一则邵阳不让他喝酒，因为脸上有伤，二则他自己不愿喝，否则以他的浅量，等不到比赛开始就过去了。

凌晨一点，他闹腾得有些熬不住，决定小睡一下，就千叮咛万嘱咐邵阳到时候一定要叫醒他，队友们纷纷调侃，说等结束了再叫你，告诉你比分就可以了云云。赵流跃懒得理他们，就抓着邵阳，凶神恶煞地交待任务。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总做梦，梦里阿森纳所向披靡，对阵巴萨如砍瓜切菜。

他高兴得不得了，就等着颁奖，结果到颁奖的时候，他居然看见自己也在领奖台上，穿着阿森纳的队服，挂着冠军奖牌，跟偶像亨利、博格坎普等人一起庆祝，一个大耳朵杯传来传去，更奇怪的是，大家居然都说中文，交流无障碍！

眼看银色的大耳朵杯就要传到他手上，猛地一个激灵，邵阳的脸突然出现。

“起来吧，还有十分钟。”

赵流跃揉揉眼睛，皱着眉一脸迷茫，撇了撇嘴，唔，伤口还是有点疼。

“怎么了？”

“没事儿，”他使劲儿甩头，“我怎么感觉我刚睡着。”

“太累了吧，”邵阳笑道，“等比赛结束了好好睡。”

赵流跃露出一贯不屑而骄傲的表情，“等我们队拿了冠军，哪儿还睡得着啊！”

从沙发上跳下来，他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嘿嘿嘿，绝世好球、加冰可乐、各色小吃，还跟朋友们一起，人生至尊享受，不过如此。

十分钟，镜头来到球员通道，赵流跃把人一个个数过去，一遍遍在心里喊加油。解说员从场内场外各个层面各个角度解构着这场比赛的所有话题元素，说得他越来越紧张，心跳都加快了。

五分钟，球员出场，法兰西大球场呼声如涛，赵流跃也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奏会歌、双方球员握手，猜场地、交换纪念品……

体内的血一点点热了起来，光是看都能兴奋成这样，如果、如果能像梦里那样亲自参赛，那真是要兴奋地死过去了！

倒数三、二、一，一声长哨，比赛开始。

赵流跃跟着现场球迷的喊声和喇叭声嗷嗷叫着，瞬间带动了酒吧的气氛，不少人也跟着鼓掌跟着喊，赵流便喊得更大声，还从座位上跳起来。

回忆这一年的欧冠，自打八分之一决赛开始就是豪门闹春，不少队伍双线作战、甚至三线作战，每前进一步都极不容易。阿森纳先后翻过银河战舰、老妇人和黄色潜水艇三座大山，才有资格在这个时刻站在这里，史无前例地站起这里。

这是里程碑式的一刻、里程碑式的一年。

而对赵流跃来说，这也是关键的、不可复制的一年。

目不转睛地盯着球员们的每一个动作，心想最终的结果如能像他梦里所现，就再好不过。

可有一个词叫事与愿违，有一句话，叫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那桶浇熄了赵流跃热情的带着冰碴的冰水，居然在开场仅仅五分钟时就来了——

埃托奥单刀球，莱曼将他扑倒在禁区线上，裁判不假思索地给了红牌，处以极刑。

整个阿森纳哗然、现场哗然、解说员哗然，酒吧里哗然，赵流跃瞪大眼睛盯着屏幕，错愕、震惊，讶异……怎么可能？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可能才五分钟……就要十人应战了？

莱曼愤怒而无奈地离场，温格将皮雷换下，第二门将上场。

赵流跃蔫了，只是一瞬间，就再也想不起来之前那兴奋的感觉，他离开人群，退到远处的沙发上窝着，一脸麻木。

邵阳和队友们回头看他，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每个球迷都希望看到球队不断成功，分享喜悦，然而每个球迷的第一课，却是要学会怎样承受变故和失败。

曾经的慕尼黑空难，那个年代的曼联球迷，是如何挺过来的？

苦难可以理解，但若非亲身经历，任谁都无法体验。

尽管少一人，但阿森纳没有丝毫怯意，面对以进攻见长的巴萨，更没有收缩阵型，而是大胆地打起了对攻，在这种关键比赛中居然如此放手一搏，饶是邵阳也不禁对死对头肃然起敬。

节奏快、场面漂亮、有戏剧性，更有球员们孤注一掷的血拼。对于没立场的球迷来说，这是一场十分精彩的比赛，可对赵流跃来说，却是一次十分痛苦的折磨。

他一言不发，甚至在坎贝尔上半场结束前出人意料地先攻入一球时都没有太大触动。少一人应战却先进球，这是多么大的鼓舞，连里杰卡尔德都坐不住了，大家忍不住想，或许阿森纳真能以少胜多，历史性地捧杯，成就一段经典？

可这皆是外人的念想，唯有真正的阿森纳球迷，才清楚此刻患得患失的纠结。无法高兴起来，无法肆意庆祝，因为身后，还有更大的隐忧。

下半场76和81分钟，巴萨攻入两球，2:1逆转。

赵流跃静静地注视着颁奖的场面，那绚丽的特色，欢乐的笑脸，那么近，又那么远，为什么与他梦里的情景那么相似，却又差了许多？

原来，梦真的是反的。

亨利佩戴亚军奖牌从大耳朵杯旁经过的画面，成为了许多人心中的痛。

这是否是一个时代的结束，这是否是……走下神坛的预言？

亨利与小罗拥抱，小罗似乎在安慰他，在不久后的德国，他们还将再战。

赵流跃深深吐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是啊，无论最后的结果是否如人意，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终会平静。没有绝望，只是有一点点伤感。

脱了鞋抱膝窝在软软的沙发垫里，闭上眼睛，心心念念的夜晚终于结束了，是时候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就像赛前邵阳说的那样。

再醒来时身上盖着邵阳的衣服，酒吧里只亮着几盏偏白色的灯，有些人睡了，有些人在低声聊天或者打牌，电视屏幕关闭，缓缓的音乐声从音箱中低低流出，有些寂寥。

赵流跃看着还在打牌的邵阳的背影，把衣服往脖子下塞了塞，继续睡。

第二天清晨，大家都以最快的方式回去补觉，他却跟邵阳在尚未热闹起来的街道上散步。风微冷，却让人清醒。原来兴奋过后，总是惨淡收场。

“这次没拿冠军，我想亨利暂时不会离开阿森纳。”赵流跃低声道，“不过说实话，他也呆不久了。哎，我们怎么总是留不住领袖呢……”

邵阳没说话，只是搂着他，给他安慰。

“而且博格坎普要退役了，”他有些沮丧，“当今足坛，只有他和齐达内踢得典型的艺术足球，可惜，都要退役了。啊，我们海布里的冰制郁金香……上次他接受采访时说，我对自己的职业生涯非常满意，现在结束这一切我认为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因为我将和海布里一起退役。而且说实话，赛季结束我就37岁了，这理由也已经足够了，不是吗。你知道不，7月22号酋长球场的奠基赛，就是博格坎普的告别赛。其实我更喜欢他的名字，丹尼斯，感觉特别上口、特别年轻、特别美，丹尼斯丹尼斯……”

赵流跃终于微笑起来，好像在向往着什么。

邵阳搂紧他，想起段暄曾在节目里说过的话：身为球迷最大的痛苦，就是看着自己喜爱的球星渐渐老去。当时他发感慨是因为战神巴蒂，诚然如此，足球可以一直热爱，但那个真心喜欢真心敬仰的人，一旦老去，就无法复制，那种心情，也再也找不回来了。

此时此刻，这个和平常的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完全不同的赵流跃，显得弥足珍贵。

他笑着叹了口气，“没关系，还有世界杯，今年的比赛都很好看。”

邵阳也笑了，“到时候咱们的比赛也踢完了，时间多的是，我陪你看。”

“好啊！”赵流跃的心情好了不少，“不过那会儿又要考试了，你要帮我。”

“没问题。”

两人回到学校，邵阳走到宿舍楼下，神神秘秘地说：“你等我一会儿，我上去拿个东西。”

“拿个东西？”赵流跃一脸疑惑，“你不睡觉吗？你一夜都没睡，还要干什么？”

“有个东西送给你，等一下，三分钟。”

说着便转身跑进楼，赵流跃独立茫然。又有东西送给他？！邵阳送的礼物总是惊喜，还总是价格不菲，反正他都很喜欢。这次是什么呢？这次……为什么要送礼物？

邵阳很快出来，一手背在身后，给女生送花似的。

赵流跃一惊，不会吧，送花的话他立刻跑掉。

结果邵阳把手拿出来，赵流跃不出意外地又震惊了，赶紧一把抢过来。

“啊啊啊格雷奥！这么大一个！你哪儿弄的？！不是只有德国才有卖的吗？”

长约五十公分的德国世界杯吉祥物，狮子格雷奥同学，此刻正在赵流跃手上接受□□。

“我爸刚从德国回来，我让他带的。”

“哇哦！”赵流跃把小狮子揉来揉去，困意全消，“格雷奥太可爱了！你也有吗？”

“带了三个，你一个、我一个，还有一个我爸送给别人的。”

“哦，那这多少钱啊？这么大一个肯定不便宜……”

邵阳一手圈住他脖子，低下头在他耳边道：“说了送给你的。”

“哎呀你老是这样……”

“这是我们在一起之后送你的第一份礼物，你敢不要。”

赵流跃蹙眉，脸也红了。

邵阳使劲儿揉了揉他脑袋，“赶紧回去抱着睡觉吧，醒了给我打电话。”

赵流跃终于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看着邵阳上楼，他低着头给格雷奥顺了会儿毛，才抱着软软的家伙慢腾腾地走了。

哎，邵阳什么事儿都想着他，可是他……为什么总是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操心呢？而且就算他努力想，也不知道能为邵阳做些什么。时间久了，邵阳肯定会失望、会生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