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联赛决赛阶段临近,邵阳率队踏上前往s市的征程,二十几个大男孩均是运动员打扮,浩浩荡荡,意气风发、阳光潇洒。
学校报销差旅费,交通工具限火车,住宿是大赛组委会统一安排的快捷酒店,享受协议价,伙食费自理。赵流跃对于并非完全公费有些不满,但这些小抱怨很快就消失在即将参加国家级大赛和顺便去外地观光的兴奋中。
r大校队买了连号卧铺票,四个大隔间全是自己人,队员们三五成群地打牌、打游戏、聊天,赵流跃安分不住,一会儿窜到这儿看看牌面,一会儿窜到那儿开开玩笑,怀里还抱了个装满各种零食饮料的大袋子,走到各处都散一散,一张嘴既忙着吃又忙着说。
邵阳在一旁铺上静静坐着,无奈地笑。
十点钟卧铺车厢熄灯,大家各自去睡觉,赵流跃意犹未尽地把零食袋子放上中铺,脱了鞋爬楼梯,弓起身子准备钻——中铺上铺太讨厌了,空间那么小,除非躺着,否则连腰都伸不直。
突然床板咚咚两声,赵流跃奇怪地低头,邵阳抬起脸道:“你下来吧。”
赵流跃:“嗯?”
邵阳手指勾勾,“你下来,我睡中铺。”
赵流跃莫名其妙,“为什么。”
邵阳一脸不耐烦,在安静的车厢里压着嗓音,“你下来。”
赵流跃只得一头雾水地下来。
邵阳向上伸手,看也不看就把赵流跃的外套、书包和零食袋子都拿到下铺,又把自己的东西扔上去,手脚麻利地上梯子、钻进铺、躺好。
车厢里安静极了,间或响起轻轻的呼吸声、掀被子的沙沙声,外面铁轨有节奏地况且况且,赵流跃在下铺呆呆坐了一会儿,躺下盖上被子,却没睡意。
愣愣地看着窗帘上的暖黄灯光,他……知道邵阳为什么要跟他换铺。
那人就是这样,细心得不着痕迹。
赵流跃抬头看床板,邵阳睡了吗?听不到他的呼吸,一定还没,那么,他在想什么?
翻身把被子压在身下,既舒适,又有安全感。邵阳、同\性\恋,那些个……乱七八糟的。
打了几个饱嗝,他摸摸肚子,刚刚吃零食吃多了,现在有点儿难受。
黑暗中,他从包里摸出mp3,挂上耳机,用被子把自己一蒙,边听歌边培养睡意。
上面邵阳很清醒地平躺着,在身下的呼吸变得绵长之后,才闭上眼睛。
轰隆声中,赵流跃感觉到脚腕被晃了晃,睁开眼,周围竟是一片清明,邵阳坐在他脚边,一边喝水一边从他的零食袋子里摸饼干吃。
赵流跃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这么快就天亮了?感觉不过睡了十来分钟。
唔,邵阳那静静凝望着窗外的侧脸,线条分明,眉目英挺,挺好看。
“队长起这么早。”赵流跃看看周围,队友们都还在睡。
“还有十五分钟到站,”邵阳道,“你收拾得比别人慢,所以先叫你起来。”
赵流跃撇嘴,刚坐起身,邵阳就把水杯递来了。
他喝了两口,喉咙里的燥热感消了些,邵阳又问:“吃东西不?”
“我先刷个牙。”
蹬上鞋跑了,两分钟后一脸水珠地回来,邵阳递上毛巾,赵流跃接过,随便抹了抹,又很自然地交还给邵阳,邵阳把毛巾折叠,放进包里塞好,然后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赵流跃一愣,他又笑什么?
哎,现在只要邵阳发笑他就紧张。
邵阳抬眼看他,伸手一指靠走廊的床头,“你怎么头冲外边睡?”
赵流跃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我下来的时候差点儿踩你脸上。”
赵流跃又是一怔,装作无所谓地挨着邵阳坐下,从零食袋子里摸吃的,“我没想那么多,躺下就睡了,哪儿这么多将就。”
邵阳淡淡道:“等你被踩一次就长记性了。”
赵流跃懒得理他,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积极地跑去每个铺上叫队友们起床,那欢实劲儿,就差拿面锣一边敲一边喊了。
邵阳也不管他,径自收拾两人的背包,把赵流跃的背在身上,自己的则提在手里。下车时身轻如燕的赵流跃负责开路,队友们个个打哈欠揉眼睛,没精神关注邵阳的好好先生摸样。
火车站外有一片专门化给大联赛参赛队的区域,组委会派大巴来接。邵阳他们上车的时候,发现t大的队员们已经在里面了——同城球队,火车也是同一趟,只不过不同车厢,组委会按方便原则接送,自然会把他们安排在一起。
车子往酒店开,赵流跃看着窗外s市的街景,耳边突然响起了个非常不和谐的声音。
“邵队,你们去年止步八强了是吧?”
一句话,车里原本就诡异的气氛变成了紧张。
赵流跃皱起眉,肚子里一烧一烧的。预选赛的很多细节他都记不清了,甚至连自己那场大四喜每个球是怎么进的都记不清了,可是,跟t大的那场比赛他记得一清二楚,t大那个操蛋的队长他记得一清二楚,那把操蛋的声音就是化成灰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太讨厌了,他不想骂人,但他真的觉得这人是把胎盘养大的典型!
前排的冯远动了一下,邵阳却及时按住他,淡淡道:“是,杨队记性不错。”
杨锐笑道:“希望你们今年成绩能好些。”
邵阳也笑了一下,“你的心操得有点儿多。”
顿时,t大也有几名队员面露不满,警告地看着邵阳,邵阳却像没事儿人一样,淡淡地看着他们,眼神里带着若有若无的不屑。
赵流跃真想跳起来打一架,奈何不能,只能愤愤地看着窗外,好心情一点儿都没了!
突然头顶一黑,邵阳呼啦啦地揉他的头,他不耐地闭上眼睛,知道那是顺毛的意思。
到了酒店,两队人马下车分开,赵流跃心里这才舒服了。接着队里开始骂骂咧咧,赵流跃也加入,叽叽喳喳进入酒店,邵阳和李琳去办手续,剩下人坐在大厅,想到要注意素质,也就不骂了。
很快两人回来,念名字发房卡,拿到房卡的人上楼,赵流跃等啊等,等到最后才念到他,也难怪,当初入队填表时他的名字就在最后。
人都走干净了,就剩下他……和邵阳。
“队长,你哪间房?”赵流跃走进电梯,问道。
“跟你一间。”
“啊?!”赵流跃惊讶了,“你不是名单第一个么?应该跟……”
“苏智晚上睡觉张着嘴打呼噜,我不跟他住。”
“那你让谁跟他住?!”赵流跃瞪着眼睛,一副“你滥用队长职权残害队员”的摸样。
邵阳道:“他一个人住。”
赵流跃蹙眉,脑袋有点儿玩不过弯儿,“可是两个人一间房……”
邵阳敲了他脑袋一下,不耐地问:“咱们一共多少人?”
赵流跃抬头一想,“24,刚好12间……”
邵阳又狠狠敲他一下,“笨!李琳一个人住,所以剩下还有一个人得单独住。”
“哦。”赵流跃恍然大悟。
两人找到房间,邵阳刷卡开门,赵流跃走进去刚吐了口气,就又炸毛了。
“为什么是一张大床?!不是标间吗?!怎么回事儿?!”
邵阳早就知道会这样,按着他的脖子解释道:“酒店没有那么多标间,所以每队都是一定的标间配一定的大床,没办法。”
赵流跃像是接受了,边放东西边问:“那咱们队几个大床?”
“两个。”
赵流跃一愣,觉得阴谋要水落石出了。
“另一个大床谁住?”
“李琳。”
赵流跃点点头,心想应该的。再一想就明白过来了,原本是邵阳跟苏智住,他一个人单独住大床房,多爽!结果邵阳居然滥用职权,骗自己跟他睡同一张床!
“你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邵阳无奈,每次赵流跃跟他吵架,来来回回就是“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一点儿新意都没有,起初听还挺震撼的,现在简直是味同嚼蜡。
“苏智睡觉真的特别能打呼,全队都知道,你跟他睡一晚上得再多睡两天补回来,真的。咱们是来参加比赛的,睡眠质量很重要。”
“那他宿舍的人怎么办?你别骗人!”
“我没骗你,他们宿舍的人是调了好几回宿舍调到一起的,一个比一个能打,唯一一个不打呼又找不到合适宿舍换的,已经搬出去住了,你不信你随便找个人问。”
“那也不能这样!”赵流跃气哼哼地看着邵阳,最讨厌他耍手段了,“那你叫苏智来这儿睡,我跟你去睡标间。”
邵阳无语,一手叉腰一手按着赵流跃的肩,“这么件小事儿,你别折腾了行吗?”
“这么件小事儿,你也要耍手段!”赵流跃叫道。
邵阳简直要崩溃了,“赵流跃,更过分的事儿都做了,你还怕跟我睡一张床?!”
赵流跃腾地脸红,推开邵阳,“你走开。”
邵阳静了片刻,点点头道:“好吧,你先洗澡,我下去买点儿吃的,吃完了睡会儿,下午要去看场地。别折腾,咱们是来比赛的,不是来度假的。”
说着邵阳走了,赵流跃气得不能自已。
不过……邵阳最后的意思是,来参加比赛,所以不会对他那个那个?肯定的,上次那个之后,他连续三天都不敢跑步,哎,丢脸。
脱了衣服进浴室,反复把门锁了三遍,确定邵阳从外面打不开,这才放心地开洗。
洗完出来,邵阳刚好吃完饭,正脱衣服,赵流跃的那份放在桌子上,香喷喷得让人食指大动。等邵阳洗好出来,赵流跃已经把自己蒙被子里了。
他屁股刚一挨床,赵流跃就警告道:“我妥协了,你不许胡来,否则后果很严重。”
邵阳哭笑不得。
赵流跃见他不答,又露出脸问:“听到没?”
“我服了你了,”邵阳边拉被子边说,“赶紧睡觉。”
赵流跃一个劲儿往床边凑,坐火车后遗症让他整个人还颠儿颠儿的,一边颠儿一边迷糊,回味着刚才邵阳买的饭,特色小吃和粥,味道不错。
组委会给每支参赛队分好了适应场地的时间,邵阳带着人马准时到达,先听负责人讲了要求,然后自由地踩草皮、做适应性训练。
赛程安排密集,每三到四天就有一场,非常考验队员们的体能。这个时候,训练以恢复、适应、巩固为主,不能再上强度,更不能有新项目,就像临近高考,要做的就是调整心态,梳理知识,想要再有提高是不可能的。
众人很兴奋,也都有些紧张,赵流跃心情更是复杂。他深知以前都是小打小闹,这回,才是真正考验他的时候。他究竟有多少实力,就看在今后的日子里,能走多远了。而在这里能达到的高度,又将决定……他的以后。
究竟有没有可能,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有没有可能,把自己最爱的东西,当做一生的事业?
赵流跃越想越澎湃,手指都有些发抖。
明天上午九点半,他们将迎来第一场比赛,同组的另外三个对手均来自其他省份,总的来说,实力差距并不大,又尤以明天的对手实力最为接近……
不容有失。
这么想着,晚饭都吃得心不在焉。而回房间后,他发觉邵阳也跟平时不一样了。
邵阳一进屋就背对着他坐下,面前放着本子,手上拿着笔,可半天都一动不动。
“队长你在干什么?”赵流跃好奇地问。
邵阳还是愣着,半天才说:“我在思考。”
赵流跃:“……”
什么思考,明明是装/逼嘛。
“你在思考什么?明天的比赛?”
邵阳点头,“每次比赛前,我都得让自己静下来好好想一想,看看还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赵流跃恍然大悟,“当队长真辛苦。”
邵阳笑了,“还行。”他转过身来,“你很讨厌杨锐?”
赵流跃立刻来了精神,“当然!那种人没人会不讨厌!”
“跟那种人扯皮没意思,”邵阳淡淡道,“赢了他,让他闭嘴,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赵流跃使劲儿点头。
邵阳认真地看着他,那眼神简直要从他身上戳出窟窿,“照今年的分组情况,咱们必须打进半决赛,才有可能跟t大相遇。”
赵流跃一怔,明白了,报仇的前提,是要自己争气。而邵阳如此认真地跟他说这些,就好像……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
“你要加油,”邵阳站起来,“只要你正常发挥,我们进决赛不是问题。”
赵流跃顿时又受用又不好意思,“我……会的,但球队不是我一个人……”
“你是完成致命一击、改变比赛走向的人,所以,”邵阳吸了口气,“不要让我们的努力白费。”
赵流跃有点儿感动,眼眶都温热了。
邵阳说完后又开始苦思冥想,隔了一会儿赵流跃问:“队长你饿不饿,我去买吃的?”
在他的概念里,思考费脑子,费脑子就饿得快。
邵阳道:“不是刚吃过么?”
“哎晚饭我没好好吃,我刚才看楼下有条美食小吃街……”
邵阳笑了,能让这家伙来精神的,除了足球就是吃,“你去吧,悠着点儿,吃太饱影响睡眠。”
赵流跃兴奋地点头嗯嗯,一溜烟跑了。
邵阳无语又好笑,这小破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半夜里,邵阳被身边的动静弄醒,只见赵流跃从卫生间里奔出来躺上床,没两分钟又往卫生间奔去。邵阳扭开床头灯,赵流跃脸色苍白,整个人更像脱了层皮般萎靡着。
“你都吃什么了?”邵阳恨铁不成钢地问。
赵流跃惨兮兮道:“忘了,能吃的都吃了,可能是……”
话还没说完,又冲进卫生间了。
邵阳一看表,三点半,他大声问:“第几趟了?”
“唔,四五趟吧,记不清了。”
邵阳下床拿药,恨不得一掌把赵流跃拍死,早跟他说了少吃少吃,结果连吃带拿,又把自己说不吃的那份全吞了,怎么劝都劝不住。
饿死鬼投胎都没这么厉害。
赵流跃脚步虚浮,看到邵阳的臭脸,知道他是真生气了。
“队长,我也不想的,我没想到嘛……就是觉得好吃,而且自己又能吃得下……”
赵流跃可怜巴巴的,邵阳不想听他说,直接把药片塞他嘴里,灌水下去。
“唔,什么?”赵流跃捂着嘴问。
“治腹泻的,吃不死你。”
赵流跃悲愤地躺回床上裹着被子,来来回回跑,身上都发冷了。心想还好有邵阳,真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你想不到的事他全能想到,你出了任何问题他都能给你解决。
可是,可是……
不久后赵流跃更加悲愤,邵阳的药似乎没效果。
翌日早上七点,酒店准时叫醒,邵阳收拾好一切,赵流跃却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很伤感,原本那么期待的比赛,为什么会这样。
“队长……”赵流跃气若游丝,“……我好像已经脱水了。”
邵阳伸手覆上他额头,一晚上不停地摸,就怕他发烧,还好没有,所以才一直放任他拉肚子,好长记性。
邵阳拎包出门,赵流跃急了,“队长你要去哪儿?我也要去……”
赵流跃要起来,可他用尽力气,就只能勉强抬起头而已。
邵阳冷冷道:“今天的比赛你不用去了。”
顿时赵流跃的天都塌了,“队长,我错了……”
邵阳道:“你休息吧,本来也没打算派你上场。”
“啪”地一声门关上,邵阳走了,赵流跃心里一紧,欲哭无泪。
他现在似乎不拉肚子了,但是没劲儿,头晕目眩,好像下一秒就要飘走。
不久后房间电话响了,以为是邵阳,他立刻就抓起来,却听里面说:“赵流跃同学吧?我们是大赛医务组的,现在来给你看病,你还能动吗?不能动我们就叫服务员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