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自那次谈话后就一直心情低落却强装笑颜，夜里失眠、偷偷落泪这些事赵流跃都知道。他一下就心慌了，更有无数的愧疚和迷茫。

两年内人生发生了太多改变。从前他唯一的担心就是考试不及格大学考不上，那时候这就是天大的事儿，现在看来简直轻如鸿毛。

两年来，他的梦想、他的恋爱、他的心境都逐渐走向了陌生的领域，当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的时候，就通通把它们叫做成年人的世界。身为成年人，最最重要的两个字，就是责任。

所谓责任，就是不得不、必须要，硬着头皮违背心意，去成全另一些或无法伤害、或无法抗拒的的事实。那叫做现实，是所有人都得低头朝拜的神明。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生取义，舍……情取孝？

那么，什么是情？什么又是孝呢？

妈妈走的那天，他买了好些礼物，可他很清楚，这根本就不是父母需要的。想要将中间那道鸿沟补上，总要有人做出牺牲。

“跃跃，你最近如果不用上场比赛，不如请几天假，回家看看？爸爸妈妈都想你回来。”

他明白妈妈的意思，便道：“我知道。但队里现在可能不让请假，关键时刻呢，不能上场就干脆跑掉多不好。不过我先问问，我也想回家嘿嘿。”

他要努力去做从前那个傻乎乎没心没肺的赵流跃，他知道，爸爸妈妈喜欢那样的他。

妈妈的眼神已经跟来时不一样了，那里面有千言万语，却怕伤了儿子的心，一个字也难以出口。

“妈妈你路上小心，回到家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哦，还有我给爸爸买的衣服一定要让他穿，他老舍不得穿。”

“知道了。跃跃，你自己……”

“放心吧我肯定没事！”赵流跃认真地说，转念想到什么，犹豫半天，到底是开了口，因为，他不能让妈妈在这样的情绪中离开。“妈妈你……真的放心吧，我肯定会乖，我努力踢球努力赚钱，不会做任何让你跟爸爸担心的事！”

妈妈的眼中露出一抹哀伤，她相信儿子一定明白了她的意思。逼他至此，身为母亲又何尝不心痛？然而他太傻太年轻，他走的，是一条太过可怕的不归路。

“跃跃，有时间就回家来。不管是球队的事还是其他事，都别……有太大压力。”

“嗯，我一定好好的！”赵流跃认真地说。

分别时千言万语未说透，然而母子连心，只是一个眼神一声叹息，就什么都懂了。想必……邵阳的妈妈，也会这样对待邵阳吧。

回到公寓自是空气中都透着凄凉，上网查看房源信息。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找卧室大一点儿、有双人床的房子，还打算实在不行就新买一张双人床。不过现在看来不用了，他一个人住，只要能放下一张行军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有独立卫生间就足以。

哎……

赵流跃挠挠头，翻开手机找到邵阳的名字，呆呆地看着，看得眼眶有些酸痛。又看他们俩的短信，这几天来邵阳不方便给他打电话，就一直发短信，问这个问那个，而他回复的都是一些没营养的敷衍内容，不知道邵阳是什么心情。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撇撇嘴狠狠心，将两人的所有短信记录删除，通话记录删除，照片也删除。

哎，这些幼稚的行为是不是又一次证明了他其实是个妹子？

妈妈来的这几天他特意把录音小熊藏起来了，现在拿出来，却不敢听里面的话。还有邵阳送他的衣服、鞋子、足球、格雷奥……好多好多东西，他都把它们静静地放好舍不得穿舍不得用，也许此后，就更要成为古董了。

这两年来，他除了撒泼耍赖闹别扭，还为邵阳做过什么呢？

他果然是不适合谈恋爱的。大概真的只有像邵阳的前男朋友那样长得好看又骚包的人才懂得什么叫浪漫，什么叫爱情吧。估计那个人跟邵阳的性格也很像，潇洒大气，什么都不在乎，那样的人才能轰轰烈烈地恋爱。不像他，患得患失又别扭。

哎，如果邵阳什么时候厌烦他了就好了。

赶周末请了一天假，故地重游，每一次心情不同，但这次最为沉重，而且这次，也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了。首先回到学校，他人生中最丰富多彩的一年在这里，那些意气风发的同学、风格各异的老师、那些美食、鸟语花香、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回忆。

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成年人嘛，该放下的时候就要放下。

当晚，邵阳下班后接到短信，告知他酒店房号，让他过来。邵阳就纳闷儿了，打电话过去，赵流跃语气很平静，只是说让他先来，有事情跟他说。邵阳就开始忐忑。一时间心乱如麻，连车都没敢开，打的奔赴过去。

进了房间，赵流跃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还跟他挥手打招呼。

这一切都诡异极了。

“你怎么突然来了？阿姨不是去看你了么？”

赵流跃示意他先坐下，“唔，我妈妈昨天走了，嗯……我今天来有事跟你说。”

邵阳浑身有点儿发虚，“什么事儿？”

“我……哎，”赵流跃努力保持笑容，尽量让一切看起来很自然很轻松，“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没有说“分手”，他觉得那个字眼太残酷。

邵阳心里咯噔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

“可能比较突然，”赵流跃抿抿嘴，“但是我已经想清楚了。”

邵阳懵了，这什么意思？是说已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是来告诉自己结果的吗？

“赵流跃，”终于挽回了一点儿心神，邵阳扳过他的肩，“我知道最近你压力大，没关系，我们可以暂时不见面，等这件事过去了再说。这个时候你也需要我支持你啊！”

赵流跃却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我根本不在乎报纸怎么写别人怎么看，是因为……我妈妈知道了。”邵阳愣住，赵流跃道：“她虽然没直接说我，但是她很难过、很难过……你不知道那种感觉，那比她直接骂我打我要残忍得多！”

“阿姨她……知道了？”邵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先不要这么激动，也不要这么快做决定，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我们试着跟他们坦白，让他们理解我们，认可我们好不好？毕竟无论什么时候，总会有一天我们都要面对……”

“没错，总会有一天我们都要面对！”赵流跃定定地看着邵阳，“我以前没想过那么多，但我现在明白了，无论早面对晚面对，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都不能接受，完全不能！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儿结束，长痛不如短痛！”

“你……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不接受？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啊！”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总之我爸爸妈妈就是不能接受，如果我跟你在一起，那我们家就完了！”

邵阳心里如中一记闷雷，这句话分量太重了。

“但是……就比方你踢球这件事，他们也是一直不同意，最后还不是……”

“那不一样！”

“那怎么不一样？”

“那就是不一样哎呀我不想跟你吵架！”赵流跃说着说着就有点儿想哭的冲动，本来就已经很难过了，现在还要他说得那么仔细，讨厌死了！“踢球这件事至少有讨论的余地，但是、但是我跟你这件事是连说都没办法说出来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反正结果就是这样！”赵流跃气哼哼地看着他，“你的父母还不知道，等到他们知道的时候你就懂了！唔，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叔叔阿姨还不知道就最好，我也不想让你跟我一样受这种罪，我劝你还是……尽快改了吧。”

尽快、改了吧……

这是赵流跃最初知道他是gay时的说辞，原来直到此时此刻，他都没有认同过自己。

“或许，叔叔阿姨比较开明不会像我爸爸妈妈这样，但是……总之我真的不行了。队长你以前不是说过吗？你说你对我很好，说这条路不好走，所在我不想走的时候，你会放开我。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样说很自私，但是……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邵阳静静地看着他，此时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赵流跃难过地低下头搅手指头，“我知道我这么做很不对，队长你对我来说真的真的……很重要很重要，比我自己都重要。但是如果要把你跟我妈妈放在一起选择，那我只能……选择我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跟两个人掉进河里先救谁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别说了。”邵阳沉声打断他，他的语气一如既往，波澜不惊。赵流跃不懂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喜怒不形于色，但往往这种人，波动都在内心之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没有怪你，所以你不必有负罪感。这种事……”邵阳叹了口气，“没有谁对谁错。其实从在一起的第一天起，或者说……从我喜欢上你的第一刻起，我就有了承受今天的心理准备。”

“队长……”

“算了。”邵阳居然笑了出来，“从一开始我就用各种各样的方法逼你，现在，总该潇洒一点儿，听一次你的话对不对？”

赵流跃使劲儿眨眼睛忍住泪水的翻涌，怎么会这么轻易？他原以为邵阳肯定百般不愿，会用各种甚至是强硬的手段反对他，但是现在、现在……

邵阳照例揉了揉他耷拉下去的脑袋，“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再陪你最后一个晚上吧。”